八千里外的一条黑河之上,忽然涌动起大股波涛,又听轰隆一声,宛如一个惊雷在水底炸响,巨大的浪头拍在岸边,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腐蚀出道道痕迹。
这条河的河水内蕴剧毒,鱼虾绝迹,飞鸟横渡时若是低了一些,也会被毒气冲落,化骨而死。此地也被附近的宗门列为绝地,方圆百里都了无生机。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黑河水底还有一处水府,此刻的水府主人正大发雷霆,发泄性的攻击搅得河水翻腾不已。
“饭桶!垃圾!杂种!蛆虫!”墨陨真人恨恨骂道,“挖个坑等着老子跳,当我和你一样白痴?”
他嘴上吐出一连串咒骂,但他那张四十多岁的脸都是完全僵死的。纵使骂得再起劲,暴跳如雷,他脸上却没办法做出任何表情,就连眨眼都做不到。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只能通过各种污言秽语来宣泄自己的感情。
发泄够了,他坐在一片狼藉地府中,一双无法眨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幻音宝螺。
陆乾这狗杂种说的不可信,也不可不信。
他说的玉青山灵脉升阶,已无法留住,必然是真的。不然的话,云山派为何要放弃五年的缓冲期,甚至直接弃了山门?这对他们来说完全得不偿失,不如按照原计划实施。
其他的话就全是猫腻。墨陨真人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狡猾的狗崽子给自己挖的一个大坑,就等着自己跳进去。
但是,为了让自己能心甘情愿地进去,陆乾挖的是一个明晃晃的,肉眼可见的坑,而不是一个暗坑。
他说现在玉青山上无人,是最后的机会,应该是真的。
因为自己到了重明郡之后,必然会暗中潜行调查,如果发现玉青山已被玄光派驻守,那就不一定会再出手。
而毫无疑问的,等自己进入玉青山之后了,十有八九就会遭到玄光派的攻击。
陆乾挖了一个明坑,这个坑有多深,有多大,一清二楚。但跳不跳的选择权在自己手里,就看这个坑里的诱惑是不是足够大,自己是否自信跳进去以后,还能再爬出来。
那么,要跳么?
墨陨真人愤恨地将一块镇纸砸在地上。
怎么可能放弃,那可是元牝珠啊!
号称自成一界的灵宝元牝珠!
若是玉青山已经落入玄光派手里,那自己还要犹豫,但现在可以由自己先下手,不试一试,又如何甘心?
这狗日的小杂种,真是挖得一手好坑!
心中种种一闪而过,墨陨真人站起身来,下定了决心。
我能跳下去,就一定能爬出来。只是这回,必定要忍痛割肉,大出血了。
……
陆乾和顾霓裳已在玉青山周围隐藏两天了。
杨济业和云山派四艘浮空舰一起,藏身于空明山周边。
面对可能的金丹大战,一众长老,哪怕是青枫师姐,都没有办法开口相随。他们都十分清楚,即使是金丹之战的余波,都能让他们化为灰烬。
这一刻,云山派诸长老深恨自己的无力。
通过千里镜简单说了几句,了解一切都平安,陆乾中断了传讯。
“还剩最后一天了。”顾霓裳坐在树干之上,朝陆乾丢下一枚松塔,“那个墨陨真人,会不会不来了?”
陆乾眺望着玉青山的方向:“金丹真人遁速惊人,一个时辰就能有两千里。那枚幻音宝螺的通讯距离是万里之内,就算是极限的万里,墨陨真人过来,也只需要五个时辰。我给了他三天时间,他自然可以不急不缓。到底来不来,还是说不准。”
望山跑死马,此刻两人所在的位置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玉青山主峰,但其实距离有个几十里,远远超出金丹神识范围,所以只要藏好身形,就没有暴露之虞。
顾霓裳唔了一声,过了会儿又说:“如果他来了,靠那位冯风真人,能留得下他么?”
陆乾挑挑眉,看向顾霓裳。
这会儿顾霓裳并没有看他,也是眺望着远处。她倚靠着树干,坐在高处的枝丫上,美玉般白皙细腻的小腿从裙裾中伸出,在半空中晃悠荡漾。
“你最近不太一样了,顾霓裳。”陆乾心中一动,忍不住说,“和以前,不太一样。”
顾霓裳疑惑地眼神转了过来:“有什么不一样?那以前我是怎么样的?”
陆乾干脆飞身而起,和她齐身而坐:“如果换做以前,你不会问冯风真人留不下他怎么办,而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团。”
疯仙子,好像越来越不疯了。那种癫狂的,只求一死的场面,已经消失了。
陆乾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说:“就算明知必死,你还是会癫……大笑着冲上去,这就是以前的顾霓裳。”
顾霓裳吃了一惊,握紧了一枚松塔,秀眉紧蹙起来。
想到能有机会和金丹真人交手,还是很兴奋。但是,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种为了战斗不管不顾的冲动,那种生死之间,最让自己激动憧憬的战栗感,都在离自己远去。
陆乾现在提醒,她才恍然惊觉,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以命相搏的想法。
我是怎么了?
顾霓裳猛地抬起头来,这种悄无声息的变化让她觉得陌生、困惑、惊讶和恐惧,这些从未有过的情感让她一把抓住了陆乾的手臂,连声音都有些发抖:“陆乾……我在怕死?”
“我也怕死。”陆乾直视着顾霓裳金赤的瞳孔,“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些故事么?怕死,是因为知道生命的可贵,知晓世间的美好,是因为心中有许多珍视与留恋的人与物,不想与他们分别。”
察觉到这样的转变对顾霓裳来说十分重要,陆乾继续说了下去:“你的勇气没有消失,而是发生了改变。因为贪恋心中的美好,而畏惧死亡。总有一天,又会为了守护那份美好,为了心中的信念,坦然赴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顾霓裳,你原来不知死,亦不知生。今日如何?”
吧嗒一声,顾霓裳手中的松塔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