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在浩瀚云层上呼啸而过，如同在碧波般的天空上荡漾起一道涟漪。
其内有话音带着疑惑和好奇响起。
“她真没跟来？”
一旁的陆采薇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抓紧了飞舟座舱内的扶手。
心神间却是在细细感应。
经历此番双修后，陆采薇修行已经来到天权后期，神魂更是得到了有些令她讶异的提升。
神魂趋近六境巅峰，而此番扫过身后漫长距离，却不见任何身影踪迹。
叶无忧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眼底稍稍有几分讶异。
此番他依据曲无忆留下的地址去往天机楼，与陆采薇单独出行。
但往日那形影不离某种程度上始终“伴他左右”的洛清寒，似乎真没跟过来。
也罢。
飞舟之内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叶无忧和陆采薇之间有何尴尬可言。
而是……
夏安梦目前还在陆采薇身上，一言一行，夏安梦都能尽收眼底。
“你师父她……在么样了。”叶无忧选择打破这沉默的氛围。
陆采薇先是一歪头，眨了眨眼，似乎在心间沟通什么事情。
但片刻后，小结巴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
“师父她她她，不理我。”
自从那日之后，夏安梦就一直安安静静待在陆采薇体内，任凭小结巴如何呼唤，都不发一言。
“师父，她她生气了，怎么办？”陆采薇又转过头，目光望着叶无忧，可怜巴巴的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叶无忧哑然无言。
谁能想到那一日，夏安梦突然附身到了陆采薇身上呢。
而陆采薇当时意识早就模糊，朦胧中下意识的松开了心神，而夏安梦便很自然的接管了身躯。
怪不得当时始终死死压抑自身的‘陆采薇’直接发出了呢喃，自己又下意识的低身俯首封住了她的呼喊。
叶无忧当时还奇怪，小结巴怎么一下子给了自己两种不同的感觉。
但想归想，动作反而加快了几分……
至于后来么……
旁白的话音一瞬间打乱了叶无忧的思绪。
【后来，郎君有情妾有意，师徒双收，鸳鸯被红锦绣，颠Long倒凤有何求，塌下清寒泪空流】
叶无忧神色微微一怔。
卧槽，狗东西你要考研啊。
但清寒又是什么鬼，别狗叫了。
叶无忧收敛心神，默默摇头，道。
“要不让我单独和她聊聊？”
陆采薇先是点头后摇头。
“师父，不不出来。”
不出来么……
“那我进去，和她聊。”叶无忧道。
这事既然已经发生，夏安梦闭而不见，又将此事放在心里。
陆采薇嘴巴笨笨的，又说不上话，时间久了这心结只会愈发加重。
心结还是解开吧。
陆采薇听着，默默点头，但神色微微一愣，突然开怀道。
“这这样么，好，我跟……诶，师父说话了。”
“哦，说什么了？”
陆采薇顿了顿，随即结结巴巴的开口，神色瞬间落寞。
“我我我师父说，她不想见到你。”
【岂有此理，不过一尊千年的残魂，若非凭依于你先前的滋养，早就魂飞魄散消逝不再，作为你的炉鼎是她千年来修的福分】
【昔日登神长阶中千万人也分不到你一丝宠爱，如今借由其徒之身被你临幸，身为人师，本应该比起那稚嫩的小女更为懂事，全身心好好侍奉于你，眼下竟敢违逆你的话语】
【好好好，当下你不再犹豫，直接神魂离体，与她来一场神魂之间的真正较量，让这厮知晓你的器量，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叶无忧并未神魂离体，也全然不在意这旁白的逆天言论。
右眼已经回到了叶无忧身上，此刻眼眸隐隐闪烁微光。
叶无忧面色忽而泛起了些许变化。
视线中却是仿若透过陆采薇直接看到了那夏安梦的神魂身影。
结合陆采薇的话语，想象之中，夏安梦此刻应该是孤苦伶仃，神色落寞的蜷缩在角落暗暗抽泣，要么就是神色愤慨的静静修行……
但事实上。
在叶无忧眼中，夏安梦正一手杵着脑袋，眼眸明亮，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叶无忧与陆采薇两人的话语。
嘴角弯弯，眼眸眯起，时而傻笑。
哪有半点神色落寞的样子。
不是姐妹……
既然没有不开心，那为何始终沉默，让小结巴如今这般担心呢。
叶无忧沉默良久，最终深吸一口气，话语极为沉重，自顾自的道。
“也罢，此事是我不对，日后我定竭尽全力替她重塑身躯。”
陆采薇体内。
夏安梦听着，轻哼了一声，目光却是一直望着叶无忧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打量。
她的神情被叶无忧尽收于眼底，但叶无忧神色平淡，目光如常接着道。
“你师父她人很好，昔日对你我修行帮助也很大，天牢之中，也曾经救过我，与蒲牢一战，她也帮我甚多，我很感谢她。”
夏安梦眼眸一亮，随即嘴角轻轻勾勒起一丝弧度，露出了笑意。
姨母笑。
不过这一幕落在叶无忧眼中。
嘿嘿，嘻嘻——夏安梦在傻笑。
叶无忧挑了挑眉，话音微微一顿，轻轻叹息，语气坚定道。
“在此之后，我便以道心发誓，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天涯路远，叶无忧此生不见夏安……”
嘻嘻，嘻……
不嘻嘻。
还在满脸欣慰姨母笑的夏安梦，此刻神色忽而凝固了。
话音未落，梦字还未说出口。
夏安梦却是主动窜了出来。
她急了。
夏安梦虽然是神魂，但却极为凝实，已经如寻常身躯无二。
飞舟前排本就拥挤，两个座位，各自坐着叶无忧和陆采薇。
第三人的出现，让飞舟内一瞬间就变得稍显拥挤了几分。
也正因为她所向的是叶无忧，此刻没顾陆采薇，而是直接身形落在了叶无忧驾驶位前方。
【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叶无忧忽而一愣，紧接着眼眸缓缓移开，望向腿间。
飞舟虽然还算宽敞，但前排只能坐着，夏安梦身形高挑，她不便站起身，身形只能微微佝偻着蹲下在叶无忧身前，扬起臻首，瞪大了眼睛望着叶无忧。
红衣女子朱唇轻启，带着嗔怒与淡淡的怨念。
“道心道心，岂能是这等儿戏的东西，叶无忧，你，你怎能因为他人而随意立这种誓言，可不准胡乱说话，更何况是因为我。”
叶无忧眼眸闪过一丝细微诧异。
他真没想到夏安梦会这般急着跳出来……
不过。
“夏安梦，正因为是你，你又是采薇的师父，我才会这般认真，这可不是儿戏。”叶无忧一边驾驶飞舟，一边正色开口。
“你，你……叶小子，你若这样，我可当真要生气了。”
“哦？你先前没生气么？”叶无忧眼露疑惑，很不解的道。
“我，我先前什么时候生气了？”
“是么，那你不理睬陆采薇，也不愿见我，我以为你生气了。”叶无忧语气悠然道。
夏安梦眼下是真急了，眼眸闪烁，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但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叶无忧眉梢一挑，眼中终于是泛起一抹笑意。
不生气最好。
叶无忧见好就收，他可不想气坏了这位千年小阿姨。
“好了，我不说了，你回去吧。”
“我刚出来你就让我回去？”
“不是，我在开车……飞舟，这是驾驶位，采薇还在旁边，会影响到我驾驶，你可以坐后排。”叶无忧解释道。
夏安梦撇了撇嘴，却是直接双手叉腰，直接起身，面向叶无忧，眼中有某种思绪微微闪烁。
她仿若下定了什么决心，刚要开口。
轰！
巨力袭来，飞舟猛然晃荡，夏安梦几乎都要站不稳，又一屁股跌入了驾驶位下方。
飞舟失去平衡，翻滚不止，仿若遭受重击。
慌乱之中，夏安梦连忙一手抓住叶无忧大腿，一手摸着头，艰难起身，眼露疑惑。
“这，怎么了……”
她刚开口，却瞧见叶无忧那逐渐阴沉的神色。
夏安梦瞬间理清了情况。
眼眸之中微微一愣，夏安梦神色先是变得僵硬，但随即身形微颤，连带着抓着叶无忧的手臂都轻轻颤抖。
女子仿若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
撞，撞了……
——————————
飞舟被叶无忧以气机强行稳定下来，悬于天空，并未坠毁。
“夏安梦，回去。”
男子平淡的话音传入耳畔。
夏安梦神情在这一刻终究是变得落寞起来，默默低声开口。
“对，对不起……”
话音还未说完。
叶无忧大手袭来，一把抓向她的头颅。
夏安梦眼眸忽而变得茫然，更是带上一丝惊惧。
这小子要干嘛？
但叶无忧只是将她拽起，随后丢入陆采薇体内。
似乎是瞧见了夏安梦那茫然畏惧的神色，叶无忧有些疑惑的转过头，诧异道。
“你说什么对不起？这事和你没关系啊。”
夏安梦以为是她挡住自己视线么？
叶无忧有些不理解。
自己好歹是个六境大神通，天权境界巅峰，心神一扫便能将眼前一切尽收入眼底，怎么可能只因为夏安梦挡在自己身前就看不见呢？
何况自己的驾驶技术，堪称一绝。
诶？
夏安梦一愣，目光先是望向叶无忧，又看向陆采薇。
两人的神色都很平静，平静之中甚至带着几分凝重。
但却根本没有在意夏安梦。
夏安梦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飞舟外。
有佝偻身影凭空悬立在飞舟之外。
这……
叶无忧的话音淡淡传来。
“不是我们撞了谁，而是有人撞了我们。”
话音落下，叶无忧推开舱门，身形跃出，目光先是扫了一眼那已经被冲击而整个损坏的飞舟前舱，最后落在了前方。
老者身形佝偻，浑身衣袍褴褛不堪，那苍老的脸庞更是显露着青黑，其上有毒疮脓包。
可就这么一个外形打扮如同街边乞丐的老人，与自己极速行驶的飞舟相撞，却是毫发无损。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飞舟在大炎还未普及，这又不是什么城镇道路，而是高空之上，这等高度连飞鸟都不曾有几只，更别提人了。
即便真有大神通踏空而行，叶无忧也能第一时间发现，从而减速避让。
但……这老者是忽然出现的。
没有丝毫征兆。
而他出现的方式，叶无忧很熟悉。
他看着眼前这位正满是好奇打量自己这艘飞舟的佝偻老者，双眼微微眯起，忽而淡淡笑道。
“老前辈，你运用神道术缩地成寸突然出现在这，你我之间本有着距离，但你随后又反而加速将我飞舟撞毁，是何意啊？”
老者先前出现在飞舟前，正是运用了神道术缩地成寸。
神道术，叶无忧自然了解。
每一门神道术，除了那变性的【阴阳转生】之外，都极难掌握。
不讲天赋，不讲修行，神道术的学习有些莫名其妙，全凭机缘。
神道术【天衍】，如今只有叶无忧与死去的陆青山两人会。
直到目前为止，缩地成寸这门神道术，也仅仅只有四人习得。
叶无忧，洛清寒，王庭，以及勉强掌握的洛玥。
眼前这位老者，叶无忧没见过，也没听过。
而眼前这位老者的境界……
叶无忧看不透。
七境么？
还是更高？
刑道是七境，但与眼前这位老者给自己的感觉全然不同。
比刑道更强。
可若是与蒲牢相比，那又差之甚远。
听到叶无忧话语，这位满脸毒疮脓包的乞丐老者眼中讶异了一瞬，这才目光从精密的飞舟残骸之上移开，落在叶无忧身上，略微打量了一眼。
老者话音沙哑传来，但语气和语调却是古怪。
“呦，还知道神道术？”
叶无忧本想回应，顺便以做试探。
可旁白的话音却是一瞬间响起在叶无忧的脑海中。
【背信弃义的畜生，旧时代的余孽，阴暗的毒虫，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叶无忧眼中有着思索，生生止住了话语，没有开口。
老者也不在意，只是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飞舟之上。
“这是什么？老头子我没见过，路过此地，以为是个什么法器，就拦下来看一看，没成想这么脆。”老者指着飞舟问道。
“飞舟，载具。”
“不是法器？老夫瞧着与飞剑不大一样，这东西是死物，没半点灵性。”
“花钱就能买的，有什么灵性。”
“多少钱。”
“二十万能买低配。”
“嘶……老夫身上就六个铜板。”
“那顶多只能拿个首充。”
老者的话语有些莫名奇妙，叶无忧的回答也是天马行空。
主打一个你敢问我就能答。
“老人家，你撞坏了我的飞舟。”叶无忧神色淡然开口。
老者沙哑低笑，却是浑然不理叶无忧。
他此刻只是围绕着飞舟转了几圈，目光也瞧见了舱内的陆采薇，但只是一扫而过。
不过片刻后，老者神色露出疑惑，又略微看了陆采薇一眼，仿若是确认什么。
但他最终收回了目光，微微摇头。
“老人家，你撞坏了我的飞舟。”叶无忧再度开口。
老者眼中露出不耐，唇角微动，似想开口。
但落在叶无忧身上的目光却是忽而一顿。
浑浊的目光此刻自上而下的认真打量了叶无忧几眼。
似乎隐隐窥见了什么。
随即，老者板着手指，一边盘算一边声音古怪的开口。
“一，二，三……太多了，有点意思，小子，你身上的大道残骸，老夫都看不清了呀。”
可那道话音却是再度传来。
重复且固执。
“老人家，我再说一次，你撞坏了我的飞舟。”
老头子神色阴沉了下来，隐隐有些不耐。
脸上的毒疮在这一刻隐隐扩散了几分，连带着缩在破烂袖口中的手臂，隐隐流出青绿色的汁液。
“你这小辈真是没完没了，算你有些本事老夫好心跟你说几句话，你还说个不停了。
再说了，老夫凭本事撞的你，你还想让老夫怎样？”
说着，老者伸出那干瘦且长满毒疮的手臂，其上泛着青黑的黏液，此刻滴滴答答汇聚手心之中。
毒么？
自己没有验证过，但叶无忧似乎并不怕毒。
【这最为下三滥的伎俩，怎配在你眼前显摆，昔年能令百头龙兽发狂犯春的猛药被你当水喝，那极为貌美的天香谷主修到最后却是百毒缠身最终化为厄难毒体，浑身上下体液连带呼吸都带着剧毒，所在之处没有半点生机，无人敢与之接触，唯独你无惧毒素，一把抓住对方双休七天七夜，期间共饮那让龙兽发狂的回春阳酒，将厄难毒体变为只在你身前的媚yao圣体，眼下这区区小毒……】
不至于不至于……
不怕毒不代表没有危险，叶无忧的自信并非来源于旁白的疯言疯语。
而是来自于青白妖魔的【适应】与如今天赋完全的【血肉重生】。
二者叠加，几乎让叶无忧变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不死之身。
杀不死叶无忧的，只会让叶无忧更强大。
他眼下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而是同样伸出手。
手心之中一缕黑炎浮现。
【泯灭】
下一刻。
老者猛然开口。
“我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