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牢的身形忽而僵立在了原地。
一股它难以理喻甚至难以看透的气息忽而出现在了这片荒野之中。
那是个什么东西……
叶无忧从地面上缓缓起身，身上已经满是尘土覆盖，随之他站起，尘土纷纷扬扬洒落地面。
但他下意识的望向身侧。
有稚嫩话音传来。
“施主，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是那小和尚。
先前在三狼【回溯】之前，叶无忧曾经与他见了一次，以【千人千面】从小和尚口中换下了【回溯】的三狼。
只不过【回溯】之后，这小和尚便不见了踪影。
当然，【千人千面】也没有再回到叶无忧手中。
兴许是吃饱了，便离去了？
眼下却是又回来了。
“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了。”叶无忧摇了摇头。
小和尚面露微笑，双手合十在胸前，轻轻颔首道。
“小僧不饿。”
未了，他目光望着叶无忧，那如孩童一般的眼眸之中却是露出深邃。
他再度开口，神色诚恳，却是轻轻补充了一句。
“小僧也不急。”
这话让叶无忧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却是低笑。
在他的视线中，此刻只剩下了右眼能够视物。
一只干枯漆黑的手覆面，遮住了他的左眼。
“既然不急，那你现在来寻我作甚？”叶无忧低声道。
“叶施主对我有恩，小僧想看看能不能帮到施主。”小和尚轻言道。
帮我？
“能带我们离开此地么？”叶无忧伸手指了指身后一道沟壑，问道。
小和尚目露犹豫，最终轻轻摇头。
“小僧做不到。”
这话让叶无忧泛起了笑意，随后他伸手，指着天空之上那座巨大“山脉”，指着那妖兽蒲牢道。
“能帮我宰了它么？”
小和尚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那蒲牢投来的目光。
二者目光随之交错。
小和尚自信的开口。
“叶施主，小僧肯会被打死的。”
叶无忧看着这神秘的小和尚，半响没说话。
脸部微微抽搐，却是转瞬之间变幻了神色。
眼中的狂妄与不羁几乎要跳跃出来一般，叶无忧感觉自己大脑都在颤抖，口中对着小和尚怒笑道。
“你这秃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你何用？”
下一瞬，叶无忧猛然间伸手，却是直接抓向小和尚脖颈。
身形轻轻后撤一步，让叶无忧扑了个空。
小和尚神色仍是风轻云淡，但语气却泛起些许奇异。
“施主，你这心魔有些奇怪，即便是小僧也无法度化。”
提及心魔，叶无忧神色变了变，仿若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
但眼眸转瞬平静下来，他双手平静垂在身侧，无悲无喜，目光审视着小和尚。
小和尚略微低头，但目光仍是与叶无忧平静对视，浅浅施了一个佛理。
“施主，或许我再帮你考虑下第一个问题？”
叶无忧淡然开口，“帮我们离开此地么？”
小和尚点头又摇头，随即指向此刻从沟壑中爬出的两人。
两人的身后，四周，是那些正在从齑粉之中不断恢复身形的妖族。
小和尚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小僧或许能帮她们离开此地。”
“那为何我不行？”叶无忧道。
“施主如今即将深坠无间炼狱，还是不要牵连他人为好。”小和尚话音深邃道。
叶无忧沉默半响，最后嗤笑一声，他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小和尚心领神会，双手合十，也不见如何动作，便有一位少女出现在他身旁。
【魅惑】
几乎一瞬间，便吸引了场中所有目光。
无论是那些死寂的妖族，还是天空之上的蒲牢，亦或是陆采薇和洛清寒，此刻目光都在那少女身上凝聚。
只是那蒲牢下一刻就清醒了过来。
对于那小和尚忌惮更为深厚。
而叶无忧目光平淡，不为所动。
少女身形不着寸缕，只有枝叶覆盖，看不清脸，仅仅是如此，便吸引了无数目光。
“小僧会将场中人引走，待脱离此地禁空限制，以二位女施主的本事，想来便能自行离去。”
紧接着，小和尚对着叶无忧轻轻一拜，随即带着少女转身离去。
一步，两步。
小和尚的步伐缓慢，但速度却是不慢，大地无垠，但在他脚下仿若缩小了一般，身形只是几步就消失在了叶无忧视野中。
再紧接着，是那些死寂的妖族，此刻密密麻麻，如同浪潮一般，沿着那小和尚离去的方向追去。
再之后，是陆采薇和洛清寒，此刻也茫然迈步，朝着那小和尚离去的方向走去。
脚步微顿。
洛清寒继续向前走去。
但陆采薇此刻身形极为挣扎的颤抖，随之竟是强行停下了步伐。
面对【魅惑】的诡异竟是能强行掌控心神。
是因为身边有洛清寒，所以对这魅魔少女有着抗体？
而洛清寒本就喜欢女的，所以不受影响，反而正中那家伙下怀？
无痕剑意的光芒在陆采薇身上绽放。
陆采薇兀自强硬的转身，死死咬牙，对着叶无忧开口。
却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于是她不断的重复着口型，似乎是想说什么话。
叶无忧平静望着这一幕，随后屈指一弹。
一抹气机直接击打在少女额头，将她直接打晕了过去。
最后陆采薇也离去了。
叶无忧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向空中，蒲牢依旧矗立在那儿，或许是因为那小和尚太过诡异，它没有去阻拦那家伙。
毕竟能活这么多年，靠的其实不是实力，而是苟。
蒲牢此刻见着小和尚远去，兽曈之中那丝忌惮终于消散了几分，目光微垂，对着叶无忧淡然开口。
“倒是有几分自知，若是你也妄图离去，本王当真会出手留下你们所有……”
话音戛然而止。
却是那先前离去的小和尚此刻又出现在了原地。
他一来，蒲牢顿时又没了话语。
叶无忧并不在意。
“怎的回来了。”
“小僧刚在路上发现一物，顺手吃了去，如今很饱，小僧很开心，可又无人分享，于是来与施主说一声。”
小和尚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但语气听来，似乎真的很开心。
叶无忧微微扭头，这才发现这小和尚嘴里似乎还在咀嚼着什么。
那熟悉的气息，【钥匙】么……
本就是一次性的诡异，叶无忧既然用出就没想找回，淡然一笑，没有多言。
对于小和尚来说，倒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不过小和尚此刻望向叶无忧，随即一如曾经一般，折下自己的一根手指。
手指被自己生生折断，但小和尚脸色并未有丝毫痛楚。
他将那染血的手指递给叶无忧。
“叶施主，此物给你，若是你能度过此劫，或许能帮你不必永坠无间。”
叶无忧随手接过，也没在意是什么，没有拒绝。
风沙弥漫，叶无忧独自站立在原地，身旁是那轻轻闭眼仿若诵经的小和尚。
天空之上的蒲牢欲言又止。
叶无忧索性开口，对着一旁问道。
“你还留着，是想帮我宰了这只癞蛤蟆么？”
小和尚还没回话，天空之上便顿时传来愤怒的呐喊。
“混账，本王是蒲牢，是龙子！”
叶无忧并未在意，目光只是望着小和尚。
小和尚摇头，孩童般的他很是无奈的轻叹一声道。
“叶施主对小僧很好，小僧确实想帮一帮施主，所以还留在这。”
“哦？这么说你真要帮我宰了那蛤蟆？”叶无忧话语带着轻笑。
看来是自己每次的投喂终于起了作用，我佛慈悲，阿门。
小和尚先是一愣，随即摇头如捣蒜，连忙开口。
“不，小僧只是想着一会能为施主超度……”
叶无忧神色顿时变得无比冰冷。
他转过头去，沉默半响，最终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
“滚。”
小和尚离去了。
此地只余一人。
一人一妖，隔空相望。
直到确定那小和尚不会再出现后，蒲牢才恢复了那般一切尽在掌控的戏谑神情。
“交出神树，告诉本王那秃驴的来历，本王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随着风沙传来，叶无忧置若罔闻。
他的脑海中那些原本的繁琐杂音，此刻都被一副画面覆盖。
那是陆采薇最后望着他所说的话语。
小结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么？
但他还是读懂了。
“本王与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带着怒意的话音自天空而来，伴随着蒲牢的一记斩击。
幽蓝色的巨人自腰间被斩断，叶无忧身形如同被钉子深深扎根在地面，胸膛一片血肉模糊。
痛觉在这一刻终于是席卷全身，叶无忧眼中的麻木渐渐变得清明，仿若又恢复了几分神采。
方才自己的状态如梦如幻，如同熬夜七日之后他人对自己所说的话语如同蝇蚊。
发生的一切他都只是顺水推舟。
但眼下倒是清醒了。
他口中低声呢喃，自顾自回应着陆采薇的问题。
“根本赢不了，我听不懂……”
旁白的呢喃不断响起，已经在他脑海内浮现千遍。
【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心魔劫对你不过尔尔，这世间于你而言哪有心魔，不过是尘世中的枷锁而已】
对啊，心魔劫。
心魔劫是什么东西？
一点都不重要！
只有孱弱如同蝼蚁的人方才需要度心魔劫。
而我，早已不是人了。
在他脑海内浮现这个念头的一瞬间。
心间万千杂音尽数消散。
没有自己对自己的那不断的“我是人”重复劝阻。
取而代之的，是宛如天籁一般的声音。
有梵音四起浮现在脑海。
有沉闷钟声回荡在心间。
有滚滚雷鸣回响在身躯。
【你终于领悟了无相心经第三重——无人相】
旁白的话音在这一刻再度响起，声响之大超越了先前一切话语，更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
【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一朝悟道见真我，何惧昔日旧枷锁】
叶无忧眼中有着明悟。
这是曾经自己听闻旁白说过的话语。
只是当初好似还有一句话语，旁白不曾言出。
但今日终于得以尽数领悟。
【世间枷锁本是梦】
【无形无相亦无我】
下一刻，有无形利刃席卷而来。
叶无忧的身形猛然炸裂，化为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