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暖暖的洒在房顶。
一只小白狐正微微眯着眼，百无聊赖的享受着日光浴，身后毛茸茸的尾巴轻晃，轻轻翻动了身前的一方书页。
书是本古籍，其上的文字算不上好看，记载也算不上详细，大都是青丘的一些杂谈记事。
青丘狐狐自从与人族断绝来往后，没了夜晚钻书生被窝学知识的狐娘，族群的文化水平自然是一落千丈。
没文化，就不会写字，也不认字，也没法看书。
能在青丘找到些许记载属实是件艰难事。
白露看的是自己父亲，胡三爷的一本藏书。
能从一只最初寂寂无名的捕鱼狐狸修到如今这般地步，胡三爷的故事不可谓不精彩，自然也是有文化的。
可惜，白露对自己老爹的奋斗史没什么感触，她翻了半天，就只记得一句“风浪越大鱼越贵。”
倒是有一篇小记杂谈引起了白露的注意。
“青丘有神树，名为苦情树，神树有灵，可助生灵转世续缘，人与妖相恋，然妖寿元悠长，人命途多舛，不过甲子时光……”
“故而苦情树，人与妖皆向往之，世间有情之人皆不远千里奔至青丘，于苦情树下立下誓约。”
“曾有痴情的妖跨越千年岁月尘世寻觅，岁月轮转，世间浮沉，最终得见昔日续缘之人……”
白露看着看着，眼中一亮。
是个温馨动人的小故事。
是啊，青丘的苦情树古时候那么出名，为什么现在就渐渐枯萎了呢？
而且……
白露收起尾巴，噌的一下跑下楼，找到正在抖脚喝茶的自家老爹。
“爹，我问你个问题，当初咱们青丘为什么要与人族断绝来往啊？”
这个问题其实困扰白露挺久的，只说百来年前，本是与人族密切来往的青丘狐族，便禁止了在与人类接触，甚至不让人类踏足青丘。
“不知道。”
“……”
白露沉默一瞬，她感觉父亲是知道这一切的。
于是她拿出方才那本书册，一页一页翻开。
“还有，青丘的苦情树明明那么好，为何枯萎死去，这也是你写的……”
胡三爷瞥了一眼，眼中有些诧异，但却是开口问道。
“你不应该修行么？怎么还有时间看这些杂书？”
“我已经五境了！”
“五境而已，放在以前我还得夸你几句，但现在，你没见那陆姑娘是六境么？”胡三爷语气悠然。
白露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没说话。
好吧，修行其实是件很枯燥的事情。
尤其是五境到六境这个关隘。
持续时间长，枯坐良久可能没有丝毫收获，时常看不见回馈。
胡三爷似乎早知如此，他轻轻放下茶盏，将那本书从白露手中取回，随意丢到一旁。
“苦情树死了就死了，又不是什么坏事。”
“为什么？”
白露本以为胡三爷不会回答她，没成想却是说了这么一句让她费解的话。
“哪有什么为什么，就那苦情树，要多少资源去栽培？要青丘每年为之付出多少精血？”
“可苦情树能让人转世续缘啊……”
听到这话，胡三爷忽而一笑，摇头道。
“转世续缘能当饭吃么？但不断栽培那颗愈发壮大的神树，所需要的代价和资源，是真可以当饭吃的。”
“说起来，最初也不知道青丘是哪位开始培育这颗神树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关于神树的记载并未流传下来……至少在我看来，如果这神树只有转世续缘这个作用，那当真是浪费了无数载的资源。”
神树原来是要消耗资源栽培的么？
那神树枯萎，和这百年来的内乱……
“所以青丘一直内斗，也是因为神树？”白露目光有些怔然。
胡三爷犹豫了一瞬，但想到自家女儿已经五境了，最终还是缓缓开口。
“正如你现在与为父意见不一样，青丘内部也是一样的，有人想要继续培育神树，哪怕用无数资源去栽培，而有人则不想，认为这事出力而不讨好，青丘虽富饶，但资源也并非没有极限。”
白露思索了一会，犹豫道。
“栽培神树，不是祖上一尊天狐传下来的意思么？”
胡三爷淡淡一笑，指正道。
“那又如何，在人世待了这么久，祖宗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
“我们不知道先祖要我们栽培这神树为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单纯的为了那无用的转世续缘，祖宗还真没这么无聊……不过神树愈发壮大，消耗的资源也就愈发多，资源消耗多了，就有狐分不到资源，青丘那么富饶，为何为父早年还要饿肚子去捕鱼呢？”
“所以自然就有人对神树产生了不满，内斗也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比为父想的，快了一些。”
胡三爷语气悠悠的说道。
很显然，他对于神树，也有着不满。
白露沉默，她自幼出生王族，在她的视线中，自然不知晓父亲早年是如何疾苦。
“那早年为何与人类断绝来往……”白露这般问道。
以往的视线实在太过狭隘，但今日，她想要将一切事情都弄清楚。
断绝来往……
指尖轻轻叩在茶盏上，胡三爷目光平静，沉吟少许，缓缓开口。
“我这书里有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痴情的妖与人类续缘，最后跨越千年岁月，终于找寻到了续缘之人。”
“这个故事，你看了么？”
白露点点头，神色欣然，眼中更是有光彩绽放，应道。
“自然是看了的，这段感情……”
“很令人向往?”胡三爷轻笑道。
诶？不是么？
白露眼中有着不解。
“向往么……但那个故事只是青丘的一个童话，在神树下，母亲讲给稚嫩幼童的童话罢了。”
胡三爷的话语声很缓慢，但却很平静。
“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那痴情的妖找到了那续缘之人，但最后却将续缘之人乃至人的宗族尽数杀死，结束了这段续缘。”
胡三爷的这番话语传入白露耳畔，随即白露眼眸之中只剩怔然。
“为什么？”
“因为续缘之人是不会保留记忆的，你没法保证让续缘之人重新爱上你，而那妖的续缘之人爱上了别人。”胡三爷悠悠道。
“跨越千年的感情，听起来很美好，但实则对独留在世上的那人来说只是折磨……况且续缘时还需要他付出自身的一半境界，原先是妖皇，缔结续缘之后便只是一尊小小妖王，人类一撒手逝去了，可他曾经的敌人和对手便接踵而来，蜂拥而至，他则是东躲西藏，于生死浮沉中度过了千年，靠的可能只是心中的这份感情执念，可最终寻到那续缘之人时，却发现她在别人怀中娇喘呻吟，你觉得那结果如何呢？那一刻，难道要劝他大度么？”
“这样的事情，其实发生了很多，只是歌颂出来的都是好事，故人逝去，有人变心，有人独自在岁月沉浮，面对的结果也是未知，能真正续缘的人终究是少数，所以后来，便禁止在与人类来往。”
胡三爷话音一顿，继而接着道。
“转世续缘嘛，听起来美好，但实则不然，你没法保证你的续缘之人不会爱上别人，也不知道你的续缘之人什么时间出现……
更为重要的是，你真的能确定那续缘之人，是你曾经喜爱的那个人么？”
白露一愣，先前的话语她都能接受，但最后这句话。
“什么意思？”她疑惑道。
胡三爷摆了摆手，“这只是为父的一个猜测，苦情树缔结的续缘之人靠的是某种烙印在心神内的气息相认，但人死了就是死了，所谓转世后的那个人，哪怕身上有着可以相认的气息……”
“那气息，会不会是神树造出来的呢？或者说，连那个人都是神树一手造出的呢？”
“毕竟，青丘自古以来这么多年培育的神树，难道真就只有一个不知所谓的鸡肋续缘？如若能创造出一个人，或许还算有点用。”
这样么……
白露沉默，她还很向往有朝一日，能成为青丘古时候的红线仙呢。
胡三爷眉梢一挑，看着女儿沉默的样子，心想不过是说了实话，就幻想破灭了？
他想了想，是自己说的太严重了？对陷入热恋期的白露打击太大？毕竟自己这女儿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于是胡三爷轻咳一声，缓缓道。
“其实没那么严重，苦情树也有很多好处，为父刚才很多也只是推测……”
“不。”
白露抬头，神色之中并未有什么失落情绪，眼眸反而十足明亮。
“无所谓，本狐可不指望什么来生。”
“我只在意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