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阁。
此前一切事务都随着那两位忽然到访的“仙使”一句话语而尘埃落定。
白云观没有反驳，五行宗也没有反驳，他凌雪阁自然也不会去反驳。
这位七境天玑的凌雪阁主刑道也终究是回到了他那一亩三分地。
姬无夜死了。
无所谓。
此事有些出乎他预料，但他不在意。
因为在他的预想中，姬无夜，本就是要死的。
只是和叶无忧的那场争斗，似乎让姬无夜的诡异彻底侵蚀了对方。
由于当时仙使在场，他并未去找叶无忧的麻烦，张真人也劝他莫要多生事端。
但更多的是他也不想同时引得陆家和洛家不满，此外那位王庭真人似乎很在意那小子。
一个性格极端的【拘灵遣将】小姑娘，一个站在天权巅峰的陆沉，一个一直笑眼咪咪盯着他的王庭。
刑道当时心中想了想，没动手。
他不是怕，只是不想把事情弄的麻烦而已。
罢了，那小子不过一介五境而已。
他未曾将对方放在心上。
阁内很空旷，不算奢华，空气中缭绕着淡淡的檀香，窗外飞雪飘入窗台，倒是很安静。
他静静坐在阁楼内，目光透过窗畔能望见那凌雪雪山之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凌雪阁就是这般，一年四季，均是寒霜飞雪。
他的目光很平淡，但指尖却是不断的轻轻叩在椅背上，从开始的平缓到愈发愈快。
终于，在阁楼外飘散的飞雪之中，缓缓浮现了一道身影。
轻叩的指尖倏而一顿，刑道的眼中湛出一缕光彩，随之起身，轻轻理了理衣袖，古朴沉默的面容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迎了出去。
玄青色道袍的人影踏着飞雪走上前，他并未执伞，但那漫天飞雪飘然落下，并未沾染半分衣袖。
那人踏步走到阁楼前，稍稍站定，淡漠的眸光轻轻一瞥这位执手相迎的凌雪阁主，随之点了点头。
“劳烦阁主相迎了。”
“仙使客气了。”
凌雪阁主刑道此刻略一抱拳，随即拂袖，引路向阁楼内。
他走在前方，眼中却是露出思索。
刑道是这近二百余年新踏入的七境，修行在白云观和五行宗那几位之间都算是快的。
除去近些年涌出一群修行飞快妖孽以来，刑道的修行，甚至可以说是天资与机缘皆有。
毕竟，他继承了凌雪阁的道统，即便是六境踏入七境，也未曾有着多么艰难的阻碍。
但也正因如此，他对于一些事情，了解甚少。
这所谓的“仙使”，他是第一次见，以前只听闻。
至于对方口中的那位“尊上”，更是只在只言片语中听过，但隐隐可知，凌雪阁中通往七境的道统，是对方传下的。
除此之外，大玄的局势也是对方一手打造的。
从千年前的混乱，王朝末年，宗门横立，彼此对立，妖魔满地走，魔道多如狗，修行人人自危，人刚一长大就满脑子想要去武馆修行。
整个大玄就如同一个黑暗森林，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当然，这些都是刑道在话本里听说的，史书上隐去了很多记载，真实性存疑。
但如今的一片平静，只剩余最大的七家坐下来聚议商谈，也确实是对方的意思。
不过，据说那位尊上每次派出仙使，都会给各家带来一些东西……
这一次，那位仙使，会带来什么呢？
刑道默默想着，心中更是有着几分希冀。
提升修行，通往八境的灵丹妙药？
还是新的道统？或者说某种神通？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等某个东西交付后才知晓。
想到这，刑道眼中就浮现一层阴霾。
他引领着这位仙使来到了一处密室，随后轻轻打开门。
密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一物放在地上。
说是物体或许不太恰当，因为那是一个人。
姬无夜的尸体，此刻被牢牢的封禁在那密室之中。
“使者大人，这是本阁主的爱徒，当初培养她也是为了……”
话音戛然而止，刑道的目光在那位使者的手上微微凝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一枚通体漆黑的果实，被那使者握在手心中。
这是道果。
只是相较于叶无忧和陆家老祖曾经吞噬的那两颗道果，这一枚果实，实在是有些小了。
能被握在手心中。
而神树之内结出的那两枚道果，可是有婴儿头颅大。
但眼前的这一切已经足够让刑道惊诧。
那果实上透露的淡淡芬芳香气，仅仅是闻上一丝，便让刑道心中泛起波澜。
似乎察觉了刑道的目光，那使者淡淡一笑，声音平缓道。
“这是道果，阁主可认识？”
道果，那是什么玩意？
刑道不认识，但不妨碍他对于此物的认知。
那果实，那黑色的果实，毫无疑问，能增进他的修行。
刑道眼中湛出一丝光彩。
他只是二百多岁的年轻人，和那白云观两个老登，五行宗的老太婆不同。
他还年轻，还有梦想，还有冲劲。
自从踏入七境，虽然强大不可一世，但修行多年进展缓慢，更是也搜寻不到什么对于上三境有用的灵丹妙药，距离八境天璇遥遥无期。
刑道摇了摇头，沉声道。
“在下不知，但是这道果……”刑道话语没说死，而是试探道。
“你想要么？”那使者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他道。
刑道深吸一口气，随即不假思索，微微躬身，向着对方一拜。
态度极为恭敬。
明明双方的修行都是七境，刑道甚至觉得自己的造诣还隐隐比对方高上不少。
但他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还望仙使大人赐果。”
刑道的头颅埋的很低，可他身前的人影只是轻轻一闪，便向着密室踏步而去，并未留在他身前。
这让刑道低垂的眼眸之中泛起一丝阴沉。
话语声传来。
“阁主不必多礼，这道果啊，本来也确实是当给你的，但很可惜。”
可惜？
刑道此刻已然抬头，眼中阴沉之色转瞬消失不见，平静的目光跟随着使者的视线望去。
使者此刻轻轻蹲下身，目光在那姬无夜的尸身上打量一眼，随后语气略带叹息的摇头道。
“可惜阁主你这徒弟死了，死物和活物怎么能是一个价呢，所以说，这道果给不了你了。”
紧接着，伴随着话音，这位使者紧握手心，将那道果轻而易举的捏碎。
汁液伴随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气息浇灌在姬无夜的尸体上，或者说，这具封禁着诡异的尸身上。
这一幕让刑道看的极为痛心。
说不难受是假的，那道果本就应该是赐予自己的。
可姬无夜死了啊……
他心中对白云观泛起了强烈的不满。
那一日，若非张真人找到他，口中说着担心他徒儿丁望不敌叶无忧，所以让他安排姬无夜先上场。
于是刑道就卖了张真人这么一个面子。
然后姬无夜死了，与叶无忧交手之中，死了。
先前还对姬无夜生死不在意的刑道，此刻心中却是泛起了无比的后悔与阴郁。
但此刻他只能保持平静，不让自己露出半分情绪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一抹虚幻的黑影被从姬无夜尸身上扯出，本应该是虚幻的诡异，黑影处却是隐隐散发着某种被滋润的光泽，仿若带上了一层光彩。
那是被道果滋养的痕迹。
那诡异被那使者继续封禁了一层，随后收入囊中。
使者又伸手，取出了另一道诡异。
只是在诡异入手的那一刻，使者眼眸微微一顿，随后面色稍待疑惑的转头望向站在门口的刑道。
“阁主，你这徒弟，身上还一尊诡异，是什么？”
姬无夜有两尊诡异。
这也正常，若是一尊诡异，无法让姬无夜存活这么久。
刑道知晓这一切，也知道【复制】的存在，但他确实不知道姬无夜身上还一具是什么。
姬无夜没有向他透露过。
“本阁主也不知，但可能，可能是与性别有关？使者大人，我这徒儿虽然有两尊诡异，但另一尊想来没什么用处，从未见其施展。”刑道只能这般揣摩道。
可使者的目光却是一点一点阴沉了下去，面色也缓缓凝固，嘴角的平淡笑意也一点一点散去。
漆黑的影子被他封禁收存，密室中传来带着寒意的话音。
“这是【知心】，洞悉他人心中所想，阁主，你对她想做的一切，包括你心中所想的事情，应该早就暴露了。”
这话让刑道面色微微一顿，随之神色僵硬无比。
使者又道，“现如今，你这徒儿是不是真的死了还不一定，她既然早有预料，未尝不会准备金蝉脱壳之法，可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但若是泄露了某些事……阁主大人，您怎么看。”
“想来不至于此，我徒儿应当死了，而且我知道的并不多。”刑道默然道。
他现在心中又很希望叶无忧彻底杀死了姬无夜。
玄青色道袍的人影缓步走到他身前，目露思索之色，随即面带微笑，声音轻淡道。
“这样么？也是，阁主你知道的并不多，想来也不大可能会被人察觉什么。”
这话让刑道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身前使者带着轻笑的话音刚刚落下，随即神情陡然一变，话语锋芒一转，猛然间，双眸中迸出森然杀气，声音寒冷刺骨道。
“可若是真有那么个万一，被人循着这一丝线索顺藤摸瓜影响到了尊上，阁主又当如何？”
被对方搬出尊上这么一说，刑道也终于是不再抱有任何幻想，自知此事严重。
但事情既然已成定局，那又能如何？
毕竟只是万一而已。
他索性目视前方，双眼眯起目光微微交错，直截了当道。
“那使者大人您觉得该当如何？”
使者并未言语，而眼中寒意更甚，只是这般目光看着他。
此时可大可小，他本就是想借机施压对方，让对方帮自己办点事。
外出一趟不容易，也顺手捞上一笔。
现在想来，是有点轻视对方了，以为这阁主也如同那五行宗的老妪一般任人拿捏。
后者始终与之对视。
刑道身形魁梧，神色肃穆，更是比他高出一个头。
除此之外，这位阁主的气息，也比之这使者，更为强悍与庞然。
可那又如何？
使者眼露寒芒，厉声道。
“阁主既然如此问，是否要我传讯与尊上，让你亲自问问。”
使者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可不曾想，回应他的是刑道干净利落的话语。
“好。”
刑道想进步，他非常的想进步，想追求更高的境界。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些代价，做一些麻烦事。
但是眼前的这个所谓使者，不配让他更多在意几分。
“请使者大人，现在传讯尊上。”他双眼微微眯起，一字一顿道。
他的身形更是微微错开，横在了门口，遮挡住了来路。
使者目光一顿，随之瞧着刑道那始终平静的面容，微微皱眉，仿若意识到什么。
对方似乎从始至终，就只想着与那位尊上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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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手握一块玉石令牌，随之轻轻摇曳，密室之中便浮现了一道虚幻的光影。
刑道目光在对方手中那令牌看了看，心中莫名泛起嘀咕。
怎么这些不与人世来往的老古董，也会用最新的千里传讯机，还是限量版的十四代远峰蓝，都去哪买的？
光影之上隐隐浮现虚幻人影。
先前还气焰嚣张的使者此刻神色已然平静，朝着光幕之中的虚幻人影极为恭敬的一拜。
光幕之中的人影始终是虚幻摸样，看不清神色，也看不清面容，连衣着都无法看清。
刑道望着这一幕，眉宇微皱，心想这真是那位神秘的尊上，对方会不会拿个假人来骗他？
但下一刻，刑道眼瞳微微收缩。
无形的压力穿过了凌雪阁外他布下的禁制，穿过了光幕，穿过了无尽的距离，弥漫在了他的全身。
这是什么境界？
刑道额头沁出一丝冷汗，心中更是震撼，眼角余光扫过密室周围，除去那始终恭敬一拜的使者，未见人影。
跨越千里么。
八境天璇？九境天枢？
不。
与他认知之中的境界，全然不同。
而与之同时，一道淡漠的女子话语声在他心间响起。
“你，想找尊上？”
什么意思？
对方不是那位么？
“尊上闭关，有话与我说便是，我可代为传达。”那女子声音再度响起。
刑道双眼微微眯起。
无所谓了。
这般境界造诣，是不是尊上，都没关系。
这就是他想找的人。
刑道深吸一口气，最终轻轻踏步，随之对着虚幻光影单膝跪地，神情肃穆，话语恭敬道。
“本阁主自知此事后患严重，希望尊上能给个机会。”
话音沉寂了一瞬。
不知是在沟通，还是在思索什么。
“如何给你机会？”
“在下自此愿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话音一顿，刑道眼眸微微低垂，眼中精芒闪烁，随即直视前方，沉声而道。
“斗胆，向尊上讨个差事。”
话音沉寂良久。
刑道始终不曾起身。
直到那抹带着嗤笑的淡漠话音重新浮现在他的心间。
“封禁【泯灭】，收复【雷池】，你行么？”
【泯灭】与【雷池】，一直是大玄的两个禁地，只能以人力不断镇压，无法封禁收复。
若是能封禁处理，也不会拖到现在。
但这话语浮现在他心间的一刻，刑道微微张了张口，看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他终究不曾开口。
那道话音再度响起，依旧带着嗤笑与讥讽。
“探寻无尽海，搜寻蓬莱，你行么你？”
刑道目光低垂，沉默以对。
光幕内虚幻的人影闪烁了一瞬。
“倒有件差事，尊上仙体欠恙，需要神树的木灵做药引子，去找吧你。”
神树？陆家的？
神树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崩溃了？
这还怎么找，根本找不到，世间还有第二颗神树么？
但随之，刑道目光一怔，眼中若有所思。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曾是尊上座下之人，名为风心灵，但如今迟迟未归，或与那神树木灵有关，你多留意。”
一副人影画面出现在刑道脑海之中。
那是风心灵。
除此之外，还有风心灵的一缕气息。
刑道将其牢牢记在心里，无论是摸样还是气息。
虽说此举如同大海捞针，但能有一个人的气息，对于刑道而言，不难寻。
只是要时间和人力罢了。
刑道如今才两百多岁，修行已经止步不前，心中决定先投入个二十连试试水。
那声音再度传来，带着淡淡的疲惫。
“两事择其一，可赠你道果，如若二者皆达成，我便代尊上传法，可直入天璇。”
低垂的眼眸之中湛出一丝光彩，刑道眉梢一挑，恭敬道。
“多谢尊上圣恩。”
“乏了……”
光幕之中的人影消散，那使者微微皱了皱眉，望向刑道。
而刑道此刻已然不在意对方的神色，早已经转身离去。
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刑道此刻站在山顶，极目远眺。
他的面色很平静，目光望向山脚，那一脸阴沉独自远去的使者身影。
望着这一幕，刑道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他的心中浮现一丝愉悦。
渐渐的，那份愉悦愈来愈大，直至充斥了他的心灵。
雪山山巅，传来男子阵阵畅快至极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