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场震惊,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在了大夫人身上。
她明明先前还闹腾得厉害,怎么也不肯离开这施家陵园,口口声声地叫囔着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严惩施宣铃这个“妖女”,在她脸上也划下几道伤痕来云云。
可此刻面对那样强烈的杀气和恨意,看着坟前手握弓箭,眼眶血红的少女,她却是嗅到了一股直逼人心的危险,吓得一哆嗦,连退数步。
“不,不是我,我根本就没碰过你娘的尸身,我甚至都不知晓这里会是一座空坟,我什么也没做过……”
她说着又伸手一指那具空荡荡的棺材,急切摇头道:“我当年明明是亲眼看着你娘下葬在此的,这尸骨怎么还会不翼而飞,消失不见了呢?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
“你还在撒谎狡辩,就是你将我阿娘挫骨扬灰,洒进湖里,令她尸骨无存的!我当年在灵堂里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你以为我当真睡熟过去,毫无察觉吗?你同那戚管家说的每个字我都听见了,你敢将他叫来与我当面对质吗?”
提到当年灵堂里的那段旧事,大夫人脸色明显一白,她正想说些什么时,她身后的施宣琴却已抢先道:
“那戚管家早就没在施府了,回乡养老去了,施宣铃你当真是疯了,你娘遗骨不见了关我娘什么事?你不要在这血口喷人,胡编乱造,肆意污蔑我娘!”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问问她,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可敢以命起誓,当日在灵堂里没有说过要将我娘尸身毁掉,挫骨扬灰,洒进湖里,叫她尸骨无存的话吗?那戚管家又到底是回乡养老,还是有人心虚怕事情败露,给了他一笔封口费,将他打发走的?”
面对施宣铃的声声质问,大夫人站在长空下,呼吸困难,手脚发冷,头一回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
那支锋利的长箭就正对着她,那股浓烈的杀意令她汗毛直竖,她不敢不回答,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我当年在你娘的灵堂里,的确……的确是说过几句气话的,可也仅仅是嘴上说说罢了,我根本就没真正碰过你娘的尸骨,直到今日开棺前,我都还一直以为她就葬在这处坟冢里,不然我也不会故意让人……”
大夫人才说漏几个字,心下一惊,赶紧转口道:“至于那戚管家,是被你爹撵走的,他说戚管家待你不好,奴大欺主……”
事实上,正是因为那年大夫人与戚管家密谋,端了那碗下了毒的鸡汤给施宣铃,虽未得手,可施仲卿知晓后却是雷霆震怒,他直接命人打断了戚管家一双腿,将他大半夜扔出了施府。
这事并不光彩,也会牵出大夫人来,所以对外只说这戚管家回乡养老去了,连施宣琴都蒙在鼓里,不知母亲曾与这位管家密谋过多少害人的事情。
而施宣铃一直被锁在阁楼上,一年到头本来也就难得见上旁人几眼,自然不知这戚管家早就被她爹暗中收拾了,还以为这些年他还一直待在施府做事呢。
此刻大夫人被逼得没法子,只能坦白这戚管家是被施仲卿撵出府去的,但具体事由却当然不会挑明,只用了“奴大欺主”四个字含糊概括,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但是灵堂上那番“气话”她倒是没办法推掉了,只能咬牙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座坟里空空如也,她比任何人都还要吃惊!
合着这些年她是跟一座空坟在较劲?在刻意刁难一具可笑的空棺材?
简直像老天爷给的莫大讽刺一般,原本这些年做下的手脚,逼着施仲卿对此不闻不问,逼着施宣铃一步也不能踏足陵园,不能来祭拜她生母,这些令她痛快无比的手段,令她觉得压过坟里那女人一头的小心思,全部在此刻荡然无存,她只觉得是那般荒谬与可笑,她才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人,她精明一世,竟然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的蠢人呐!
大夫人胸膛起伏着,越想越觉得一口气堵得慌,究竟是谁干的,这贱女人的尸骨到底哪去了?
她下意识就要扭头看向身旁的施仲卿,却才动了动脖子,那支锋利的长箭也跟着一偏,继续牢牢锁定她不放,她耳边只响起少女愤恨至极的声音——
“全是假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不用再装了,我阿娘的尸身就是被你毁掉了,被你挫骨扬灰洒进湖中去了,你害她尸骨无存,沦为孤魂野鬼,害她盘桓在湖上不得往生,你竟连一丝念想也不留给我,你还我阿娘来!”
嘶声痛楚间,那长箭似乎下一瞬就要朝大夫人心口射出,她骇得面无人色,全身剧颤,又是连退数步,一边随手抓过几个守卫挡在了自己身前,一边嚎叫道: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有毁掉你娘尸身,将她挫骨扬灰,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劲风猎猎,施宣铃双目赤红,却到底不忍伤及无辜,她几步飞掠至半空,一手持弓,一手出招,行云流水间,那几个倒霉守卫便立时摔了出去,只剩下大夫人哆嗦不已的一道身影。
她恰好就站在那棵断裂成两半的大树旁,仰头望着半空中向她袭来的少女,对着那寒芒毕现的箭头,吓得魂飞魄散:
“你们快拦住她,快拦住这个妖女啊,她疯了,她要杀人了,快拦住她,救救我……”
撕心裂肺的求救间,施宣琴也是脸色大变,却到底不敢上前,只能捂住受伤的脸颊,大声喊道:
“住手,不要伤我娘,她若出了事你也得跟着陪葬!”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坟前的越无咎,他瞳孔骤缩,想到什么般,也一拂袖,径直朝半空中的施宣铃飞掠而去。
“宣铃别冲动,留她性命!”
施仲卿的这位大夫人,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朝廷命官的妻子,她还有个更加显赫的身份,那就是三朝元老霍仪之的孙女。
她当年之所以能如愿以偿地嫁给施仲卿,也全靠这层身份逼来的,更别提这些年她舒舒服服做着施府的当家主母,如此强势霸道,哪怕明里暗里干过不少歹毒的事情,也没人能真正奈何得了她,也皆因她这个特殊的身份。
霍家不算多么高门显贵,但霍仪之却是东穆赫赫有名的忠臣烈士,还曾对施家太爷有恩,因着这份滚烫的恩情,施仲卿也就不得不娶了霍仪之的孙女,给她大夫人的身份和体面,尊她敬她甚至是畏她,却就是……不爱她。
霍仪之为国捐躯,早已过世,大夫人是他仅存于世的孙女,这个身份就犹如一块免死金牌般,今日施宣铃哪怕再怒火滔天,恨意入骨,也绝不能在这座施家陵园里,当场射杀大夫人,伤害她这个霍仪之的唯一孙女!
越无咎从小在皇城长大,各大世家贵族他门门清,几乎在施宣琴开口阻止的一瞬间,他就已将这些弯弯绕绕想了个透彻,迅速飞掠至半空去阻止盛怒之下的少女。
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夫人要是真死在施宣铃手中了,她只怕也是活不了了,这点施宣琴还真没说错。
所以越无咎无论如何也必须阻止施宣铃,换而言之,他救的不是大夫人,而是他的小铃铛!
钟离笙却不知大夫人的这另一层身份,见越无咎飞掠而去,横插一手,他也脚尖一点,紧追上去,却是将玄铁折扇一打,想要替施宣铃拦住越无咎。
“不是说好让那丫头一人面对,我们绝不插手吗?冤有头债有主,她还不能替她娘报仇了吗?”
“让开,你懂什么!”
越无咎没心思跟钟离笙纠缠,使出一招拂云手就想脱身,却哪知钟离笙迅速拆招,反缠了过来。
半空之中,那身紫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少年俊美的脸上满带着狡黠的笑意:“没想到吧,你将这招教给了那丫头,她跟我切磋过好几次,你这招数我早研究过八百遍了!”
越无咎身形一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天意弄人,命运无常,有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也就在钟离笙拦住越无咎的这短短片刻,那头施宣铃已在半空中决绝地拉开溅星神弓,准备对着孤立无援的大夫人射出——
“宣铃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想到的一道身影踏飞至了半空,强劲的内力翻涌间,一只手凌空探出,竟直接截住了那支射出的长箭!
巨大的冲击力犹如火炮炸裂般,震得周遭草木倾斜,天地间飞沙走石,风云变色,连半空中缠在一块的越无咎与钟离笙也受到波及,衣袂飞扬间,堪堪落在了地面上。
两人却根本无暇顾及任何东西,只是齐齐抬头,无比震惊地看着半空中那个霍然冒出,犹如神祗一般,将施宣铃射出的那致命一箭,徒手就拦截下来的男人——
他一袭鲜红官袍,气质古板端方,瞧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再文弱不过的一介儒生,竟赫然正是施宣铃的父亲,施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