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时津的家伙反应很异常。我说,明智,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离开了化妆间,将现场交给了时津润哉让他去准备答案之时,白马探突然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几个人的视线不由顺着他的描述,转向了优哉游哉的明智吾郎身上。
“何以见得?”唐泽侧过脸看了白马探一眼,好整以暇地整理起领带,“你这个指控,是在说我在联合日卖电视台作弊吗?”
白马探是个聪明人,唐泽也不蠢笨,当然听懂了他隐约指控的含义,于是毫不犹豫地予以回击。
被白马探看出端倪他并不奇怪,在他们这一代的年轻高中生侦探里,白马探的水平确实是很高的,过去没有和工藤新一发生太多比较,主要还是他生活在国外的原因,有点王不见王的意思,论推理,论家世,他都是不输工藤新一的。
唐泽只是单纯好奇,他是怎么看出了微妙的区别的。
“没办法,我们当中你的待遇是独一档的。而且,你总是时不时会看时津润哉一眼。”白马探摸了摸下巴,猜测起来,“如果你不是节目组安排好的内鬼什么的,那就是你和时津润哉得有些恩怨了。可是我看他对你没什么印象呢。”
刚刚,水无怜奈对时津润哉近乎狂妄的要求给出回应之前,是有若有似无观察过在场所有侦探们的反应的,像是比起主持节目、负责保持节奏的主持人,场中还有其他能对进程产生根本性影响的家伙似的。
那道眼神,加上对服部平次的评价,让白马探的关注一下子聚焦在了明智吾郎和越水七槻身上。
时津润哉对服部平次的攻击有多强烈,他们的两個的回复就有多强烈,这种针锋相对的架势确实是令白马探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啊,你是指这个啊。”唐泽弯起了眼睛,轻松地耸了耸肩,“伱要是说时津的话,是的,没错我不太喜欢他。应该说,我不喜欢所有水平不够却还要把自己往名侦探这个位置上抬的家伙。”
看他这么直言不讳,服部平次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又低下头看了看明智吾郎胸口的麦克风。
果不其然,麦克风的红灯是熄灭的。
怪不得呢,这么直白地讽刺同行,暴露出去是要被人说形象崩塌的。
“哈,所以你是觉得他是个不称职的侦探。”白马探了然地点了点头,“莫非,节目组给你安排了要与他作对的戏份吗?”
安排好嘉宾在节目中发生矛盾,相互攻击,来方便制造爆点,这倒确实像是综艺拍摄的正常手法的了。
“差不多吧。”这次唐泽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如果真的能和节目组深度合作,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让他们邀请这家伙来。”
“很强烈的攻击性啊。他做过什么令你厌恶的事情?”服部平次这下是真的好奇了。
明智吾郎为了维护好自己类似偶像的形象定位,除了在需要立人设的内容——诸如心之怪盗团什么的话题上,基本都是采用更为保险的战术的,即说什么内容都留有余地,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排斥或厌恶。
“我听说过一些传闻……嗯,先不提了,要到休息间了。”唐泽做了个欲言又止的架势,然后便转过头,和其他几人一起走进了休息间里。
幕间的闲聊也是节目的素材之一,所以在休息间里,虽然没有其他工作人员,摄像头和麦克风还是有的。
“你觉得时津先生想到的是正确答案吗?”坐下之后,唐泽好似刚才的对话根本没发生过一样,没话找话地问起了白马探。
“唔,八成不是吧。”沉吟片刻过后,白马探给出了一个意料外的回答。
“哦?很肯定的样子。是他哪个地方暴露了谬误吗?”唐泽睁大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
“我觉得他对现场的观察量太少了。会这么快得出结论,我猜,说不定是他以前接触过类似的案件,所以想当然地想到了类似的答案。”白马探耸了耸肩,“推理和犯罪如果是如此简单,照本宣科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侦探这个行业早就该被时代淘汰了。”
“你这句话说的就在理了。”服部平次总算是和缓下了面色——虽然肤色让他的脸色本来就不明显,“他那个自负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不爽。”
“路径依赖。”唐泽拿了个听上去很厉害的专业名词出来,“不论是在手法还是在思维上。思维形成定式,对脑力职业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越水七槻知道现在的话题其实是明智吾郎,以及发现了问题所在的白马探刻意引导出来的结果,未必是真的在批判对方,但她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有点暗爽。
骂的好,再骂两句。
“对侦探而言,犯这种错误是很致命的。”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在背后说坏话的行列,“前面你们也有说,侦探的名声未必很重要,但只要出了一次错,所有人就都会开始质疑你过去经手的案件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不严谨。它不完全算是公信力,可性质差不多。”
“说的没错……”白马探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闻弦歌而知雅意,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他非常确定,不管是从一开始就商量好要对付时津润哉,还是时津润哉行事太过狂妄和跳脱,正好撞枪口上,这个节目的风向与他最初的设想一定是不一样的。
比起搞什么侦探对决,这次的综艺真正的目的,说不定是打假呢。
想通了这一点,他迅速做出了打不过就加入的决定。
跟风骂一骂缺德佬和菜鸡嘛,这还不简单?
他迅速找到了合适的话题,将这段闲聊继续了下去:“我在英国的时候,遇到过类似的警探,因为办案多年,对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已经非常信任了,所以当我提出了超出他设想的计划时,他不仅完全否定了我的想法……”
在他们开心快乐地背后蛐蛐人时,被蛐蛐的对象时津润哉,正顶着“受害人”水无怜奈的死亡凝视,汗流浃背地布置场地。
也不知道是节目组故意为之,又或者是他刚刚的发言多少惹到了一点这位主持人小姐,水无怜奈就顶着那么一身血忽淋拉的妆造,抱着胳膊站在边上,连背上的假刀都不摘,好似一个冤魂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默默看着这位侦探要给自己的“死亡”如何定义。
底气本就不是那么足的时津润哉更心虚了。
对比他庞大的案件库,这只是一桩陈年旧案,但毕竟案件至今都没盖棺定论,如果节目组的设计造成了什么他没想到的反论,一定会被有心人翻出来。
到时候,他这个侦探的面子里子就得丢光了。
越是这么想,越感受到压力,时津润哉的操作就越变形。
所以二十分钟后,面对重新回到了化妆间的其他人,他的面部表情比二十分钟前的状态还要浮夸。
“熟人作案,这是我对案件的初步定性。首先,因为案件发生在相对私密的更衣间内,我想,异性犯罪的可能性是能排除的……”
他一边说一边配合肢体表情,仿佛是要从自己挥斥方遒的动作当中给自己找到了一些支撑和勇气,但结合他并不健壮也不协调的躯体,看上去就挺像猴的。
而在背后已经说他小话说了二十分钟的四个人,确实都是一副看猴的样子。
时津润哉的推理逻辑其实很简单。
首先,由于死者直到死亡,都保持了一种背朝门口的放松姿态,他推断,此案的凶手应该是得到了死者一定程度信任的熟人,所以死者才会是毫无防备,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留心身后人在做什么的状态。
原案件中,这就是他初步将嫌疑人名单锁定到他认定的凶手身上的理由之一。
从刑侦的逻辑角度,这种判断没什么大错,前提是这里不是推理作品的世界的话。
作为新本格风格的作品,柯学世界有着新本格非常显著的特征之一,那就是只考虑核心诡计的逻辑成立性,不讨论现实完成这种手法的难度,小概率事件要怎么百分百发生之类的问题。
会有这种发展,其实不能怪推理作品太剑走偏锋,实在是本格的前辈已经几乎把手法与诡计写尽写透,太多无法逾越的经典和巅峰珠玉在前,后来者就像是面对成山成海的论文还要想办法制造出新的研究方向的研究生一样崩溃。
正是为了应对这种窘境,新本格和社会派等不同的方向才会应运而生,这里的犯人人均几捆鱼线、钢琴线、琴弦……你再讨论临场犯案的问题,那就有点太看不起人了。
“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听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服部平次直截了当地抬了抬手,“我没有抬杠的意思,不过,你确定死者在遭遇袭击的时候是清醒的状态吗?”
“当然。”时津润哉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定,“越水七槻不是说,她离开更衣间的时候水无小姐还坐在化妆镜前吗?”
“人坐着,不代表她肯定醒着。”提供线索的越水七槻本人摸了摸下巴,毫不留情地反驳,“也有可能这同样是凶手的布置之一。”
时津润哉呵呵了两声,认定以上的推断纯粹是对手们的胡搅蛮缠,指了指后方大门敞开着的更衣间:“你们如果坚持认为存在类似的机关,那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啊?”
“所以,你的论点就是,本次案件的核心,在于现场并不是密室,而不是杀人手法的问题。”唐泽总结,“你认为,门当时确实紧闭,但这种状态是凶手故意制造出来的。”
“这是自然。密室杀人是不可能存在的。”时津润哉自信地点了点头,“所以关键在于更衣室的门锁。诸位刚才也检查过现场了,由于门锁非常牢固,形成的破坏也是某位莽撞的侦探后期造成的,而非一开始存在,绝大部分人都会默认,大门本来就是这样紧闭的。可诸位别忘记了,门锁本身与门也只是组装和固定的结构,而非一体的。”
“你的想法是门锁是有人离开之后,伪造成从内反锁的。”服部平次歪了歪头。
时津润哉指了指房间高处的通气窗:“这毕竟不是完全的‘密室’。那个位置,人想要穿过去是无稽之谈,但钥匙、卡住门的某些道具,想要穿过小窗户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门,还是很简单的吧?”
“确实。”越水七槻赞同他的想法,但看了看水无怜奈脸上的表情,已经猜到了几分结果,“但这么俗套的诡计,我觉得你多少是有点太看不起节目组了。”
综艺的真实目的几何暂且不论,这个节目毕竟打出来的名号是侦探的对决。
设计这么简单浅显的谜题,什么,用胶带先行固定,再将钥匙顺着通风管道抽出去啊、用绳索之类的物品留好杠杆,巧妙地通过从外部的操作去反锁啊,都已经是很老旧的思路了。
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有可能,现实里,人和人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不同的目击者提供出的真真假假的信息是可能误导的,但发生在去除了所有不利条件,只依靠智力去推理的节目环境当中,这就很不现实了。
“你也说了,这只是节目组。他们要是比侦探还强,那让他们来做侦探好了。”时津润哉立刻反唇相讥,“而且,我可是有证据的,这次的诡计也确实有点意思。请看门锁这里。”
时津润哉指了指敞开的门上用以将门锁的结构固定在门上的几处螺丝,用戴着手套的手敲击了两下,充满自信地说:“你们就没想过,看似稳固的螺丝,可能并不是真的拧在了上头吗?”
越水七槻脸上的笑容一敛,用一种带着杀气的眼神,默默看了时津润哉一眼。
她说呢,明智这人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拿出了这么一个案子来考验时津润哉,搞半天,伏笔在这里。
这家伙一辈子就和点破螺丝钉过不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