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熊熊燃烧的玄鸟格外显眼。莫说千步以外,便是万步也能看得分明。
玄鸟下面,不再是看不清的蚂蚁群,而是一个个被火光照耀的清清楚楚的秦人面庞。
他们高举着火把,肃然,坚毅,如同一个个没有感情,能站上千年万年的石雕木塑。
周市耳听着秦风,眼看着玄鸟。
半晌,轻松一笑,侧颜对着身边眉头紧锁,穿着短打的楚人道:
“这群秦狗是不是知道你们楚国在,弄出来一个浴火重生的凰鸟,庆祝你们楚国复国。
凰鸟是楚国图腾,属火,浴火重生向来是凰鸟的传说。
周围拿着盾牌,随时防备天上火石,保护上将军安全的亲兵们一起哄笑。
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没有触碰他们的笑点,但上将军的轻松态度却实实在在让他们不再紧张。
楚人没有笑,他笑不出来。
秦国图腾是玄鸟,玄鸟属水,故秦国崇黑,称水德。
水火不容。
楚人想不到,秦人会因为什么重要的大事,而用火来塑造玄鸟。
“若秦军将领不想用这把火烧死自己,这只玄鸟就一定会给将军造成大麻烦。”
“什么麻烦?”
周市笑容不减,声音大了许多。
他指着城下那只硕大无朋的火焰玄鸟,满是讥讽之意地说:
“他们以为这只玄鸟能破临济?就算它是一只真玄鸟,能飞起来,也做不到!”
“哈哈哈哈……”
周围再度爆发了一阵笑声,这边的轻松氛围,让城墙上的些许紧张彻底消散无踪。
上将军还能谈笑风生,能有什么问题?
魏兵们松下一口气,转头四望,躲避着空中好像越来越多的火石。
他们拿起石头,用力砸向歌声最为嘹亮之地。
虽然夜间的火石比白日多,但夜间的秦狗远没有白日猛,只有那难听的秦风依然响亮,但这有什么用呢?
歌声再大,也唱塌三丈高墙。
比白日轻松许多的魏军在投石头,射箭之余,悠哉地看了一眼那燃烧的玄鸟。
高唱的秦风,就和这只燃烧的玄鸟一样,可笑至极。
秦风越嘹亮,玄鸟越炽盛,越可笑。
“将军有令!紧密防守!不得懈怠!小心这是秦狗的骄兵计谋!”
数十个传令兵,将周市的命令传遍城墙。
魏兵们心间刚起一点萌芽的轻视心荡然无存,一个个再度打起了精神。
全程在周市身边,看到魏国上将军所有应对的楚人默默佩服。
[几句话,几个动作,先去慌乱之心,再下轻视之情,临济有周市,秦狗难进也。]
他对着周市抱拳,郑重说道:
“归楚后,小人定全力劝我王联魏抗秦,以最快时间支援临济!”
临济守城将军是这样一个谨慎,知兵,善用兵的人。楚人相信,城内粮草军械没有消耗完之前,外面的秦狗,一只进不来!
二人没有注意到,在漫天的火石中,有一批“火石”慢悠悠地起飞,升空……
玄鸟尾巴后,二皇帝和一众将军们都望着天空。
小将赵佗咽了口唾沫,说出了将军们都想要说的话。
“这是甚?怎么能飞啊……”
一个大箩筐。
箩筐中固定了一个一米高鼎壁的小鼎,小鼎中放着一大堆黑到发亮的蜂窝煤,二皇帝称为精煤,士卒就站在小鼎旁边。
箩筐上则是一大块兽皮,经过墨家处理的兽皮看不出生前遮盖了什么野兽,比生前更加不透风,更加轻盈,更加单薄。
就是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物事,小鼎中的火焰点燃,长达一米的精煤烧出了一米高火焰,干瘪的兽皮在将军们的眼前胀了起来。
然后,飞了。
载着身穿特殊甲胄的秦兵,飞了。
“朕管它叫热气球,没什么大用。”
二皇帝不以为意。
一众将军尽皆苦笑。
人都能上天了,还说没什么大用……
最会打仗的他们只是初见,就想到了热气球在战场上的作用。
不说别的,飞到利箭射不到的高空,俯瞰敌军,其排兵布阵一眼便知,根本瞒不住,这就占据了先机啊!
“一次性用品,淡定。”
二皇帝淡定的很,回首瞥了眼站在身后的卢生、侯生、韩终等一众阴阳博士。
“诸君,万事俱备,只欠西风。如今子时将至,西风何在?”
热气球随风自动,不能手动控制方向。
最近日日监天的阴阳博士们或掐指,或望天,或空中画着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
须臾之间,徐福生前交好的侯生停指微笑。
继而,一个个阴阳博士慢慢都中断了操作。
他们面对着临济城,宽袍大袖忽然齐齐前飘,轻浮微抖。
十六位阴阳博士齐抱拳,同俯首,高声道:
“陛下,西风已至。”
言语落下,未有片刻。
地上的玄鸟振翅向东,火苗嗖嗖嗖前蹿,似乎活了过来!
天上的热气球荡往临济,像那些附加了动力的火石一般。
西风起。
“陛下!樊哙请为先锋!”
和刘邦并排站在将军末位,一众将军里面,距离二皇帝最远的樊哙走到二皇帝身前,躬身请命。
偏将军李信怒色上涌,面沉似水。
李信是先锋将军,樊哙讨要先锋这个举动,比扇他嘴巴子还过分。
[这屠夫是看信好欺乎!他是陛下亲信,此是陛下授意乎……]
“不准。”
二皇帝不假思索,然后转头对着面色好看些的李信道:
“这屠夫说的先锋不是你那个先锋,他想要做个末卒,到最前线冲锋。”
这个解词很烂,但李信不敢不信,一脸“原来是这样的”点点头。
哪有人做到将军还会想着冲锋?刀剑无眼,将军和末卒一视同仁。
众将军亦做此想,都以为不是樊哙不懂事,就是二皇帝在敲打李信。
樊哙抬头,一语惊诸将。
“樊哙不与陛下争首功,陛下也不要与樊哙争先登之功,可乎?”
嬴成蟜:“……”
众将军:“???”
一刻钟后,临济城下。
樊哙披甲,仰望城头,左手拿一把面宽一个巴掌大的骇人大刀,这是他的屠狗刀。
他的右手则举着一面木盾,木盾之上,是密密麻麻的稻草。沾满了金汁,恶臭不堪的稻草上,插着劣箭,夹着石头。
入夜以后,秦军根本没有攻城,攻城的是头顶的稻草,他们只是藏在草底下的木盾下唱歌。
黑乎乎的夜,站在三丈高墙上,稻草和人都是黑乎乎一片,和蚁群似的。
砰!
宛如春雷炸响!
千人歌唱也难以掩盖这巨响!
樊哙笑了,眼前浮现出演练时二皇帝举枪向天,枪口冒烟的场景。
那满脸的横肉,组成了一张狰狞的脸,攻城的时候到了!
他举着木盾,甩开稻草,竖起云梯,所有临济城墙底下的秦军们也都做着和樊哙一样的事。
他们紧闭嘴巴,铆足了劲。
夜间攻城,声音响处会暴露位置,确实是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