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地。
当吕不韦不再往市场内投入粮食后,张良马上便觉察到了这一现象。
冷冷一笑,知道吕不韦是想要让韩地粮价暴涨,从而让韩地生乱,和他先前所设想的情况完全一致。
张良立刻手书信件,传讯往韩地各大城池,要各大城池立刻散粮稳定。
很快,自韩地新郑,大量信鸽腾空而起,向着韩地各大城池飞去。
拥有着制空权的张良,掌握着这个时代最快速的飞鸽传信,决策会比吕不韦的快马通讯快得多。
早在吕不韦入韩地之时,张良就命令各大世家开始囤粮。
那时吕不韦的三倍收铁刚刚起步,通往韩地的各大商道还没有被掐断。
韩地各大世家虽然不知道张家什么意思,但粮食在这个时代是比生铁还要有价值的硬通货。
张家想要我们收粮,那就收呗。
到得今日,张良以张家囤积粮食,推测各大世家所囤积粮食,应该足够让韩地所有百姓敞开胃口大吃一年。
在张良设想中,吕不韦此举定会无功而返。
想以粮食乱韩地的前提是韩地无粮,就像当初齐国制裁鲁国,楚国时一样。
如果鲁国,楚国当初储备了足够多的粮食,齐国制裁个屁。
而现在韩地囤积了大量粮食,凭什么同样的招数还能乱韩?
张良不相信吕不韦不知道这个情况,那日下棋他就和吕不韦言明了,他不相信吕不韦就只有这点本事。
为了打探更多情报,知道吕不韦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新郑飞出去的信鸽,有一只飞往了宜阳的吕氏商铺。
商铺内,吕不韦摘下信鸽脚上所绑着的黄纸,展开观看。
这便是先生所说的十九道?真是让小子大失所望,吕不韦不过尔尔。】
吕不韦轻笑。
“取笔来。”
自有下人去取毛笔,饱沾墨汁,递到吕不韦手上。
君上曾言:韩因术亡。君上早便看透了韩地人心,世家人性。这场赌局开在韩地,自一开始你便输了。】
信鸽扑棱棱腾空而起。
天上被训练有素的鹞鹰眼见是自家信鸽,郁闷地放弃加餐,信鸽瑟瑟发抖地急速振翅,飞回新郑。
张良接到吕不韦回信,将信纸上的所有字重新誊写抄录,翻来覆去地看。
看了一天,也没看明白。
书上从未有此等先例,吕不韦定是在诈我!
张良最终如此定论。
第二日,张良看过韩地各城池信息,阴沉着俊脸,推翻了昨日定论。
韩地粮食,涨了,大涨!
韩地各大世家不但没有出大量粮食来平复市场,反而囤积居奇,开始限制放粮。
一夜之间,韩地之粮根据各城池不同,最少涨了三倍,最多涨了十七倍。
“这帮蠢货!蠢货!他们没看过《管子乎?没听说过齐以布制鲁,以鹿制楚的事例乎?”
一向成竹在胸,于是处变不惊的张良被激怒了。
他愤怒地摔碎了身旁桌桉上的所有器具,当场奋笔疾书。
尔等看看齐以匹制鲁,以鹿制楚!不稳定粮价反而使粮价大涨,韩地必失!】
又是一窝蜂的信鸽,自新郑飞往韩地各大城池。
看着数十只信鸽冲天而起,张良心下稍安。
貌比女子还美的张良以为。
各大世家是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才让粮食价格失控。
只要看过了齐以匹制鲁,以鹿制楚之后,必然会大放粮食以稳定市场。
事实真的会这样吗?
……
咸阳城。
国尉府。
“是太后先入的咸阳,没资格说老夫。”老将没有一点对赵姬的尊重,言辞之中都很是轻率。
“你是秦将,不是那竖子的家臣!”赵太后怒喊着,满脸上都是愤怒。“你忘记了武安君之死乎!”
王齮神情一愣,眼中明显出现剧烈波动。
赵姬提起武安君白起,是因为王齮曾身为白起副将,与白起情谊深厚,很清楚白起到底怎么死的。
眼见王齮如此表现,赵姬以为王齮被说动,趁热打铁。
“现在出了国尉府,我便当今日从没看过你,不会与陛下分说。”
这一句话似是让王齮从久远的回忆中脱离。
“武安君,呵呵。”
老将轻声自语,突然爆喝一声,比之前公孙昏的声音还要大,似乎要将这整个咸阳城翻个个!
“李凌!”
“唯!”
李凌爆喝应答。他全程观看王齮和赵姬的纷争。
知道此刻应声就是站队,就是站在赵姬对立面,但他不在乎。
这里是大秦,是秦国,以战论英雄,是军功最卓着的国家。
是将门子弟最是骄纵的时候。
长安君嬴成蟜也好,太后赵姬也罢,没有军功,他们都不在乎。
一刀一枪在战场上,以二十等军功爵拼杀到十五等爵的李凌。
认带着他们拼杀出来,教他们一刀一剑,把荣华富贵砍杀回家的蒙骜,王齮,不认秦国太后。
“出征事宜,你来审理!”
“唯!”
踏踏踏
李凌大踏步走入一间屋舍,像之前的公孙昏一样,厉声爆喝。
“出征物件都给乃公送进来!”
又是一阵有盼头的纷乱动作。
赵姬眼看着王齮在她眼前发号施令,脸上表情变得越发难看。
那杀意赤裸裸的不加掩饰,连带着扫向王齮身后,在朝堂上被归属到蒙家那一派的将领们。
“老夫年轻时见过宣太后,和太后很像。”王齮声音降下来,以平缓语气祝福道:“望太后安享晚年。”
赵姬勃然变色。
宣太后是和秦昭襄王争夺争权,最后败在亲子秦昭襄王手中,被囚禁宫室,绝食而死。
王齮如此说辞,分明是针对她先前所说的长安君,是在警告她别管的太多,免得如宣太后一般。
“你……”
话刚出口一字,其口为一人手掌所堵。
盖聂站在赵姬身前,始皇帝站在赵姬身后捂着赵姬的嘴。
盖聂保持面对王齮,后退着护送始皇帝带赵姬离去。
王齮静静看着这一切,没有什么表示。
其后有将领想要说些什么,被他竖手打断,他不想听。
他今天来这里,是受嬴成蟜托付,让国尉府正常运行,谁来都不能阻止他。
在其身后,是四十六封辞呈的主人。
这些在军队中先前都身居高位的将领们,有不少年轻时候都在国尉府待过。
他们处理去国尉府的事,驾轻就熟,甚至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今日不处理净这些竹简,便与老夫在这里安营扎寨,准备夜战。”
王齮行进国尉府深处,边走边说。
“唯!”
其身后的将领们齐声应喝,一如当年行军打仗。
晚间休沐,国尉府无一人得出。
其内灯火通明,直到第二日旭日东升。
甘家往日是没有什么人进出的,因为甘家家主甘罗只是一个上卿,还是一个没什么发展前途的上卿。
但在今日,门庭可落飞鸟的甘家门口,行驶来了一辆丞相府的马车,马车上走下了大秦右丞相,王绾。
要下人进去通禀甘罗。
王绾没有随着下人进入甘家大门,而是抬起头看着甘家的府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进去通禀的下人回来了。
通禀时是一个人,回来时也是一个人,甘家家主甘罗并没有出来迎接。
王绾神色有些不悦,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踏入了甘家。
骄纵至此!
大秦右丞相心中暗道。
下人引着王绾,进入甘家一间用作待客的房屋。
“大人稍坐,老爷马上便来。”
王绾面皮抽搐,怒气值上涨,又想转身离去了。
不迎接老夫便算了,竟然还要老夫等你?
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坐了下来,面色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可。”
他作为大秦丞相,还不至于向一个下人发难,他没那么没品。
下人上前为王绾斟上茶汤,茶汤还没有倒满,一人便推开了房屋门。
大秦上卿,甘家之主,甘罗。
这速度,就好像是早就提前等候在门外似的。
下人要是晚说个五息,甘罗就已经到了。
“你下去吧。”
晚到的甘罗吩咐下人。
“唯。”
下人放下茶壶,双手握住双臂挺直前伸,冲甘罗深深鞠躬,离开这间房屋。
王绾用茶杯盖轻轻划拉着茶汤,不经意地说道:“这是什么礼。”
大秦没有多少繁文缛节,就算是秦臣面见始皇帝也只需要拱手俯首,而不需要像刚才下人那样双手抱拳,双臂前伸,行九十度弯腰的鞠躬大礼。
“秦礼。”甘罗笑着,也是很随意地道:“右相家族当年下人应也是如此行礼。”
“当年……”
王绾拨拉茶汤动作一停,茶汤在余韵下继续波澜起伏。
重重咬下这两个字,抬起头,注视着在朝堂上没什么存在感的上卿甘罗。
“回不去了。”
甘罗不为所动,眼睛也不与王绾注视,似乎懒得和王绾对视,也似乎是不屑。
“右相此来,就是为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停手可乎?”王绾诚挚地道:“陛下一统四海,乃不世出的天下之主。且赐封地于我等,恩惠三代……”
“哈?”甘罗失笑。
摇着头,张着嘴,乐不可支,似乎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王绾话语一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抱歉,我想到了开心的事,右相继续。”甘罗一脸诚挚。
王绾起身。
“看来今日我不该来。”
甘罗不起身,身子往后靠了靠,第一次凝视着王绾双眼,眼神中有着常人难以对视的力量。
“但你还是来了。”
“心存侥幸,此是老夫之错。”
“不对不对。”甘罗举着一根食指摇了摇,脑袋随着食指摇摆一起摇动。“右相应该说,来了就会死。”
王绾双目一凝,多年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高位,早就没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了。
“你要杀老夫?”他眼中没有惊惧,满是怒火和失望。
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甘罗,怎么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我怎么敢杀右相呢?这话可不能乱说,按秦律,诬告等罪。”甘罗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很是无奈地道:“开个玩笑而已,右相真是不解风情。”
风情?
你将老夫说作楼台那些妓和隶妾?
放肆!
王绾没有掩饰脸上愤怒,摔袖离去。
“癫狂至此,尔等不亡,天地正道何在!”
王绾离去,屋舍内,甘罗看着自始至终王绾没有喝过一口的茶汤,轻笑一声。
“正道,天地间还有这个物事?”
走到王绾所做椅子前,拿起奉给王绾的那杯茶汤,举在齐胸处,轻轻松手。
茶杯做自由落地,在重力的作用下,于空中急速下落,速度越来越快。
啪察
茶杯四分五裂。
茶汤肆意横飞。
甘罗踩着茶杯碎片,踩着茶汤残余,向着屋外走去。
“便是真有,你们便是正道?”
有一人一直候在门口,等甘罗一出来,立刻九十度弯腰鞠躬,双手高举,双臂前伸,低着头。
甘罗没说让他起来,他便一直以如此姿势跟在甘罗身后。
轻声,恭敬,详细汇报。
“四十六个请辞奏章尽数集于一体,呈报给陛下,现在应该无人知晓是我们所为。”
“嗯。”
“张空扇动同僚硬闯长安君府,为长安君所击毙,不清楚是否暴露。”
“张空是谁?”甘罗语气很随意,略有一丝丝疑惑,道:“秦国有张姓世家?张仪后人?”
秦国历史上,姓张的名人只有秦惠文王相邦张仪。
张家在当时名声显赫,一时无两。
但在秦惠文王死后,张仪为秦武王驱逐出秦土,张家也随着张仪离去,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不是,是投在……”
“这等小事你们处理便是,不要说与我听。”
甘罗一听“不是”二字,便没有听下去的欲望了,他对张空投在谁的麾下不感兴趣。
“长安君不是太子,没那么仁义,不要再用这种小伎俩试探。凡与长安君正面对上的事,都不要做,除非你们想寻死。”
甘罗随口说着,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对着灿烂阳光,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
“论阴险诡谲,谁能玩的过我这位挚友呢?是吧,成蟜。”
“……国尉府已然停滞一日,凡奏章公文尽无法施行下去。此除了陛下能为之,再无他人可为。”
“那很不错啊,能打败阴险诡谲的,唯有堂皇大道。让人都停手,不要再参与此事,静观其变就好。”
“我认为,陛下此举是对长安君动手的征兆。我们应该可以在这堆干柴上添一把火,这样才……”
甘罗停步。
一直低着头的鞠躬跟行者眼见甘罗住脚,急忙住脚又住口。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长安君脾气好呢?”甘罗回首,模视头颅低垂更深了的跟从者。
“楼台他敢当众杀人,那你说他会不会敢在夜半杀人?你是不是在博士署待久了,受那帮博士荼毒过深?忘记了这里是秦国,忘记了这里闻战则喜,武力至上。”
跟从者的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声音颤抖地道:“鲍白令之知错。”
跟行一路,未得甘罗起身二字不敢抬头者,不是甘家仆从。
而是隐为博士署之首,敢在朝堂上怒斥始皇帝的博士,鲍白令之。
“长安君,这次针对你的是陛下,你总刀不了了罢?你要怎么破这个局呢?”
甘罗自言自语,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对所用计谋深表满意。
半日过去。
已是下午。
甘罗的好心情一直持续,持续到再见到鲍白令之的时刻。
“慌慌张张,所为何事?”
一见鲍白令之神情,甘罗内心便生出不详之感。
但身为秦国世家隐性首领,他不能慌,故先出言训戒。
“王齮带着国尉大印,领着数十武将进了国尉府,国尉府已正常运转。”
鲍白令之语言迅速,以最简短的话语说出了最完善的信息。
经甘罗训戒后,他的表情依旧是震撼不堪。
王齮的出现,完完全全不在这位博士署之首的考虑范围内。
这样一个完全脱离秦国权力圈十年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并为嬴成蟜那竖子出头?
“意料之中,无碍,你回去罢。”
甘罗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脸上一副一切尽在我意料之中的模样。
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鲍白令之神色不属地转头行去,出了甘家才勐然醒觉。
这次入甘家见甘罗,既没行拜礼,也没行别礼。
我没察觉也便罢了,最重此道的甘君怎也未有察觉?
莫非,甘君也如我一般慌张?
王齮出现,并不在甘君意料之内……
想到此处,鲍白令之惊起一身冷汗,急忙自我反省。
不会的不会的,甘君幼时便机智过人,所要做之事无一事不成。
听闻我报信息神色如常,毫无变化,此没说礼之缘故,定是其事忙忘了。
对,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察觉到甘罗有异样,鲍白令之的慌张比知道王齮出现还要慌张数倍。
甘家屋舍中,鲍白令之告辞离去后,面色平静的甘罗一瞬间面目狰狞,犹如自地狱十八层逃出来的凶煞厉鬼。
“王,齮。”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怎么还不死啊!你怎么还不死啊!”
当日,甘家此间屋舍内,物件尽碎,满地狼藉。
咸阳宫。
皇后阿房所遣宦官,捧着一对金蟾回了阿房宫。
“楚妃不在宫中,带着三公子不知去了何处。我没见到楚妃,不敢与他人言说,言说,言说那三字……”
就算再怎么内心自我催眠,说就当做普通一句话。
宦官也没有敢在阿房面前,说出“杀得好”这三字。
“明日再赠。”阿房吩咐道,挥挥手要宦官捧着金蟾出去。
她眼中泛过一丝忧色,心情烦闷。
便带着贴身侍女瓶儿出了阿房宫,来到咸阳宫中豢养万尾鲤鱼的湖水边。
往日见到这些肥头肥脑,丝毫不怕生人,被养的又大又圆的锦鲤,阿房都会觉得很是讨喜。
但今日,再见到湖水中这些肥鲤鱼横冲直撞地摆来摆去,阿房却半分欢喜都没有。
“鱼越多,水越混。”
阿房轻声呢喃。
“皇后在说什么?”
心情极佳,幻想着嫁入长安君府,快乐至极的瓶儿仗着阿房宠爱。
探过脑袋,僭越问道。
“我说不给你提亲了。”阿房扭头笑道,敛去脸上那丝忧色。
“啊?皇后不要啊!”
瓶儿哭丧着脸,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模样,拉着皇后手摆来摆去,像是一个七岁小女孩。
哭,总比死强。
阿房狠下心,撒下手中饵料,凝视着蜂拥而至的万尾池鱼。
饵料不多,注定只有极少数肥鲤能吃到,但这次吃不到,下次总能吃到。
王位只有一个,抢到的人坐拥一切,抢不到的人,没有下次,功不成便是死。
……
长安君府。
嬴成蟜展开手中信鸽。
牧已按君上之言,激蒙恬前往征战,但牧实在看不出此子有甚才能。此子征调千余完全于匈奴无用,于攻城无用的战车一起开往九原,雁门。此举是空耗大秦国力,君上看走眼了。此时若让牧出征,蒙恬或可活。】
“战车,早已该被时代淘汰的产物,蒙恬能玩出什么花来呢?”
嬴成蟜将信纸揉成一团,喃喃自语,道:“大秦第一勇士,史上以抵抗匈奴成名,曾在边疆服役,我不相信你是酒鬼口中的平庸之辈。”
“我答应蒙骜那老小子,这一战你要是胜了,就让你随小饕餮而行,作征讨匈奴地的主将,别让我们失望才是。”
一只信鸽,自长安君府飞往上郡。
李牧收到回信,轻展纸张。
哪都有你,老实待着得了。都告诉你了,蒙恬在战场上不一定比你弱,尤其是打匈奴。】
“君上走眼。”李牧丢信纸入火盆,看着燃烧的火苗道:“君上,你不通兵法的。”
大秦西北,爆发了一场大战。
这一场大战极其诡异,因为这场大战的主体不再是骑兵,也不再是步兵,而是一个中原基本淘汰的兵种——战车。
在春秋时期,战车是战场上的主力兵种,那时候两个大国之间的打仗极其讲究礼仪,如鸿水之战。
《左传记载:
冬十一月己己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即:
宋楚两国打仗,宋襄公迎战,他的手下子鱼说趁着楚国军队没有全部渡过泓水,我们打他吧,宋襄公说不行。
子鱼又说他们还没成列,打吧。宋襄公又说不行,等到楚国准备好了。
宋军大败,宋襄公受伤,护卫也被杀死,国人责备宋襄公。
他还振振有词:受伤的人不杀,头发白的人不抓,依靠地势险要的不打。
这便是春秋时期的战争礼仪,也是儒家追求的礼乐崩坏中,礼的一种。
在春秋战场,搞偷袭,放冷箭,设埋伏,玩兵不厌诈的招数,是不讲武德的表现,会被所有人鄙视。
那时候打仗前要下战书,战书中要有一个打仗的理由,还要对方同意,约定好时间,地点,才能打。
如果对方国内经历了天灾,或者重要人物去世都不能随意开启战端。
必须等人家国丧办完,粮草士卒准备充分之后才能列好阵势,真刀实枪打过一场。
打仗时对方中了一刀就不能再砍第二刀,要见好就收。
在作战中俘虏对方君王也不能抓住,要放回去。
那时候礼仪最离谱到什么地步呢?
晋,楚邲之战。
楚军大胜,晋军战败逃跑。
因为晋国的军队太多,乱糟糟的跑不起来。
楚军追到晋军,不是杀敌,而是教晋军怎么逃跑。
楚军先是教晋军把战车前面的横木抽掉,避免互相干扰。
晋军刚刚逃跑了一段,战马开始盘旋不前,又被楚军追上了。
楚军依旧不杀敌,又教晋军把旌旗撇掉,把车辕端的横木也扔掉,这样才能跑得快。
晋军一边照做,一边还回头嘲讽楚军——我们不像楚国多次战败逃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都说春秋无义战。
实际上,春秋之战最“义”。
那时候打仗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这种现代观之极其奇葩的现象出现,很大程度是因为当时参战的大多是贵族子弟。
天下贵族是一家,能不杀咱就不杀,打仗以气势为主,杀敌是什么?
在这种情形下,高大威勐的战车完全满足各国需要。
打仗之前亮一下战车,大家面对面排兵布阵一一对好,然后开撞就行了。
一场大战看似气势磅礴,实际死伤没多少。
那时候,战车的多寡,意味着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
千乘之国,万乘之国。
这里面的乘,指的就是战车。
而儒家六艺中的御,指的就是御战车。
而到了真刀真枪干架,以“战”字命名的战国时期。
点到即止的贵族战争,演变成攻城灭国的赶尽杀绝,战车基本就告别战场了。
一是地势限制。
战车爬坡爬不上去,草地不能行,林木不能钻等等。
二是机动性差。
骑兵的出现,完全顶替了战车。拉着沉重战车的马,显然跑不过毫无负担的马,战车机动性被骑兵完爆。
中原如此,边疆更是如此。
战车不是没有到过边疆,而是当时被爆的渣都不剩。
和善于骑马的游牧民族相比,在草地上车轮被卷,移动缓慢的战车,简直就是活靶子。
匈奴,东胡这些草原部落民族只见过一次战车,爽了一波,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中原春秋时的主战兵种——各国君主又不是傻子。
而这一次,蒙恬,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情况下。
包括让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的赵武安君李牧都不理解。
将早就失去荣耀的战车,第二次带到边疆,重铸战车荣光。
在上郡休养这些时日,蒙恬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征集到了西北所能征集的所有战车。
蒙恬自上郡不只是领一万五千兵马出征,还领着他所能征集到的一千五百三十八辆战车。
蒙恬将这些战车伪装成辎重车的模样——其实也没怎么伪装,就是往车上堆了粮草。
游牧民族已经有近百年没见过战车了,匈奴也是一样,知道战车是什么物件的那批人早就死了。
虽然有那么几个匈奴,通过去往中原的游牧商人,知道战车这个兵种。
但当他们告知匈奴高层后,匈奴指挥官并不在意这些事。
战车是什么?
当初推到草原上被打爆的那个兵种?
于是,当蒙恬带着远远看上去以步兵为主,中间簇拥着一堆辎重车赶赴九原,雁门的时候。
路上的匈奴兴奋了。
骑兵对步兵,压倒性胜利!
这秦军真是愚蠢,竟然每辆辎重车用四匹战马拉,不知道做骑兵用!
匈奴一战克雁门,九原,本就对秦军有所轻视。
再一看到蒙恬这般作为,用四匹马拉着辎重车,马匹几乎都被占用,只能留少量骑兵打探情况。
就想直接把秦军冲了。
但总有些聪明人,觉得秦军一定是有诡计,这是钓鱼。
为求保险,匈奴就开始袭扰。
几次袭扰,都有斩获。
秦军只能愤怒地迈着两条腿,看着他们的马屁股咬的嘴角流血,任凭他们哈哈大笑着抛回他们斩掉的秦军头颅。
但这样那些聪明的匈奴人还是觉得不保险,万一秦军有埋伏怎么办?
匈奴就在和秦军这么拉拉扯扯的打斗中,看着秦军逼近。
一直到秦军行进到在一片一览无余,设不了伏,很适合骑兵冲锋的开阔旷野。
匈奴忍不住了。
仅在雁门,九原两城郡留下了极少留守,剩下尽数集结在这片旷野,他们要一口把蒙恬这一万五千人马吃掉。
他们没有注意到,这片旷野没有草,很平整——秦国西北领土大多都没有草原那么高,能塞进战车轱辘里的草。
或许是注意到了,但他们不在乎,这能怎么样呢?
两万匈奴呼啸着,怪叫着,嗜血着向着秦军冲过来了。
他们愤怒于秦军那双只有愤怒,嗜血,乃公可算等到你们这群匈奴狗的眼神。
你们要死了!
你们应该恐惧!
我们要撞死你们!
我们会把你们砍杀殆尽!
我们要占领更富饶的地区!
我们要夺取更漂亮的女人!
匈奴骑兵起冲,冲了五千步,威势不可挡。
此时骤停,或者转弯,会被后面的骑兵踩踏过去,直接碾死。
此时,他们距离秦军只有三千步。
秦军变阵了。
快速地将粮草丢在地上,快速地登上战车。
登不上去的步军都跑到战车后面掩映。
一千五百八十三辆战车,在高明驭手的牵引下,开始冲锋,在这个战车早已没落的时代奏响了春秋之王的雷鸣!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