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搞不明白!”
从轧钢厂大门口出来,看着车窗外倒退的站岗卫兵,中村秀二的眉头始终没有散开。
同车而坐的业务代表也是满脸的意外和荒谬,不知怎么的,这采购会开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仅丢失了价格底线,连特么底裤都没捡回来。
后座的会长还在那念叨呢,就像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时候那样,碎碎念、哔哔叨,跟得了精神病一样。
“嘶~~~真奇怪~”
中村秀二的声音飘荡在车厢里,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他是怎么观察到的呢,我的表情已经很努力的保持克制了,为什么他还是能看得出来?”
他就像是迷失在了大森林里的孩子,慌张又迷茫。
这会儿拉着业务代表让对方看自己的脸,疑惑地问道:“你能从我的脸上看到什么?”
“……”
“抱歉社长!”
业务代表骂人的心思都有了,社长这是魔怔了,他的脸上除了眼睛鼻子嘴,还能有什么。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很抱歉,我看不出来”。
“嘶~~~”
中村秀二并没有为难对方,而是松开了他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回想着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手里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李学武送给他的这本《犯罪心理学》。
难道这本书里有他一直没有搞清楚的答案?
还是李桑真的有这种观察人微表情就能端案的神奇能力。
如果说从人的表情变化能判断对方所说话语的真假,这个他还能相信。
但是从表情变化判断他所要知道的数字,这……这特么也太唬人了!
“秋田君”
他犹自不死心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业务代表,问道:“你再帮我确定一遍,价格底单真的没有被打开过吗?”
“这……社长”
业务代表很是为难地说道:“如果您在办公室所看到的情况没有其他问题,那我这边只能依靠文件的使用痕迹来判断了”。
他也是明白社长纠结的原因,拿出那份底单,当着社长的面再次打开,示意了文件上的折痕,道:“我能确定的是,这份文件被打开的次数绝对不是很多”。
“嗯……我知道了”
中村秀二抬起手,捏了捏很有些麻木的眉头,用有些抱怨的语气说道:“当时是我大意了,没有闪,他突然袭击我……”
“……”
业务代表看着老板的推脱也是挺无语的,你跟对方在屋里喝茶聊天,我们在外面干坐着。
屋里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知道,就看见翻译拿着文件走了两回,您再出来就是这幅迷途的羔羊模样了。
我们是连问都不敢问啊,就知道你跟人家签了合同了,价格都砍膝盖上了,这买卖做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真要是睦邻友好,合作共赢也就算了,看老板的模样就像是被强*了一样,还不知道谁干的。
就从老板口中呢喃的话语,他们也仅仅是了解了个大概——老板被骗了。
关键是这个骗局老板同意了的,还信誓旦旦地跟他们说,全程公开没问题的。
确实没问题,可这价格又发生了什么问题?
说到最后老板自己也迷糊了,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人家对上了。
中村秀二也在想这个问题,自己好好的去谈判,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坐上赌桌了呢。
关键是他很确定双方对赌的公平性,在跟自己对接采购机械价格的时候,对方手就按在价格底单上并没有拿开。
这件事是他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
除非对方有透视眼,不用翻开就能看得见,否则绝对不可能知道。
自己这边也不可能出现叛徒,把低价交给对方。
所有的可能他都在想,可也想不出对方是怎么从自己的脸上猜到这些价格的。
当然了,对方所猜测的价格并不都是准确的。
这么多的机械,他也并没有都问出来,就十种机械!
十种就够了,因为他从第一种机械的价格被对方猜出的时候他就懵逼了。
上下幅度不超过五块钱,你敢相信?
对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能钻进自己的脑子里查看自己的记忆似的。
等到了后来,他都不敢直视李学武的眼睛了,很怕对方真是如此获取情报的。
可就算是如此,十种机械价格,对方猜出了八种,错的那两种也仅仅是差了不到十元。
他能怎么办,愿赌服输呗。
这么大的采购订单,从他落笔签合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掉进对方的圈套里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拒绝签字,或者毁约,首先一个原因就是这笔订单的损失完全不足以跟轧钢厂合作的大框架协议相提并论。
其次就是这笔订单的采购价格,他是做国家贸易的,当然很清楚这里面的水分。
对方的定价无非就是把这些水分拧的干干的了,自己再赔上一笔是了。
真要说伤筋动骨,还真是不至于的,毕竟他的机械进出口株式会社经营多年了,在成本上还是可以控制的。
花学费,学经营知识,这是他在经营之初就多次遇到的情况。
他在商界的前辈就教育过他,对于经商来说,没有总是赚的,赔的也不要恼,那是需要交的学费。
他不怕交学费,就怕学不会。
今天这位年轻又厉害的李桑就给他上了一颗。
在签字的时候,李桑也是很大度地表示,如果他不方便,可以选择不签的。
明天再来轧钢厂,到时候他重新安排一个谈判会议,可以摆开阵型,面对面的协商。
自始至终李桑都没有去看他所提供的那份价格底单,可既然对方能从自己的表情中猜到价格,他还有啥可谈的。
再一个,对方的大气和仁义,也让他无法答应李桑的好意。
他是一个商人,可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又如何能为了这么一点点利益,放弃自己的尊严呢。
还是那句话,愿赌服输,他甘愿交学费。
而对方的言传身教,和所赠的这本《犯罪心理学》则是被他奉若至宝。
他的业务代表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可能被骗了,或者说自己当时不清醒了,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但他反思则个,很确定当时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受李桑蛊惑。
只能说对方利用了自己的心理,用语言和气场来干扰了自己的判断。
这也让他更加的重视自己手里的这本书,他希望也能掌握人心。
这种能力太强大了,三言两语之间就能窥探到对方的心理,获得对方的想法,可谓厉害至极!
这个学费交的太值了,他要学,他要学习这种能力,他也想在未来的商业谈判中掌握窥探对方底价的能力!
李桑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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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您是怎么做到的啊?”
经贸办的办事员在整理今天所签合同时,看着李副主任云淡风轻地喝着茶,实在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李学武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提醒他道:“这是机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领导,我读书少,可您也别吓唬我~”
他们经贸办跟着李学武去羊城转过一圈的,跟他都混熟了,知道领导喜欢开玩笑的。
他也是看得出领导现在的心情不错,想着多问多学一点。
“看着您羽扇纶巾,挥挥手,樯橹灰分烟灭,我这实在是心潮澎湃,一时无法理解,就想跟您学上那么一两招”。
“小说看多了吧?”
李学武好笑地看了他,说道:“还一两招,你当我是江湖侠客了?还是打把式卖艺的教头”。
“江湖卖艺的哪里比得上您啊!”
这小子嘴也是甜的很,拿着暖瓶就给李学武的茶杯里添水,嘴里一个劲儿地恭维道:“甭说您的功夫了得,就是这一看人的能力!”
他放好了茶杯,两根手指还比划了自己的眼睛示意道:“一眼定生死啊!”
“去~别扯淡~”
李学武轻笑出声,笑骂了对方道:“你当我眼睛里有暗器啊,还定生死”。
他嘴里笑闹着,示意了茶几下面说道:“我给日商也说了,都在那本书里,你喜欢自己拿一本看去”。
“我看过了~”
小伙子笑着放好了暖瓶,走到李学武的办公桌旁解释道:“您的书刚出版的时候我就拜读过了,就是没看出您的这个功夫”。
他这么说着,手里做的还是刚才从眼睛里发射激光的手势,好像真的认定李学武会这种能力似的。
“我就想知道,您是怎么从对方的脸上看出那价格底单的”。
“我不都说了嘛,在书里写着呢”
李学武随后打发他,道:“这是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你得有所积累,慢慢学习和锻炼,才能达到的境界”。
“真的?”
小伙子明显的还是不信,可李学武这么说了,他又不好反驳。
不过他也有个鬼心眼,站在李学武的办公桌前面,看着李学武的眼睛问道:“领导,您现在看我心里在想什么?”
“嗯?”
李学武好笑地抬起头,目光从手里的文件看向了对方的眼睛,说道:“我看看啊~你在想……”
“他想中午请我吃饭!”
还没等李学武的话说完,门口便传来了沙器之的声音。
小伙子一转头,不好意思地打招呼道:“沙主任好”。
“我就说你怎么老不回去呢”
沙器之笑着点了点他,道:“敢情你在这给领导捣乱呢,快,吴主任正找你要合同呢!”
“哎!是!”
小伙子笑了笑,拿了桌上的文件,还偷偷示意了李学武道:“领导,有空咱们再看啊!”
说完也不顾沙器之的笑骂,笑着小跑出了办公室。
“这小子~”
沙器之笑着说了一句,在李学武的示意下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
“领导,跟您汇报一下对外办的工作”
他打开笔记本,却是看着李学武汇报道:“日商的接待工作结束了,接下来主要是对接商业旅行团的来访业务”
“同时也要完成此次贸易的后续工作安排,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做了一个方案”。
沙器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边的文件递到了李学武的面前,依旧是当秘书的习惯,文件正对着李学武,呈打开状。
李学武看了看,嘴里用玩笑的语气询问道:“工作开展的还顺利吗?有没有人给你为难啊?”
“独立办公室结构,侥幸还没遇到这种情况,全赖您以往的指导”
沙器之回答的很是谨慎,又怕李学武担心,又怕以后出事情没法解释。
李学武缓缓点头,目光依旧在方案上,心里却是对他迈出的这一步感到满意了。
如果说许宁是他培养和带教的第一个颇具能力的干部,那沙器之则是跟他最长时间,学习最多,潜力最大的干部。
当初着急用许宁、韩雅婷、韩战等人,完全是迫不得已。
有付斌横在前面,又有李怀德乘大势起飞,董文学没有打埋伏,他再不安排人顶上去,今天的位置哪里能够安稳。
就算是这般,厂里的事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难处理的很。
轧钢厂一直都有其他声音在干扰工作的正常进行,分厂也有各种勾心斗角,不得安宁。
李怀德心怀大志,要行菩萨心肠,却非给他个金刚怒目的角色表演,他也很无奈。
“万事开头难”
李学武将看过的方案放在了办公桌上,抬起头对着沙器之说道:“之于你,之于对外办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看你怎么走,怎么走的稳”。
“对外办的第一枪并不是很完美,你们要总结经验教训,及时做出调整”
“商业旅行团的成员不一定就是你们所见到的,所了解到的,而招待工作也并不仅仅是看看国内对其国家风俗的了解就算完事了”
李学武点着手里的方案,特别叮嘱道:“多沟通,多联系,以轧钢厂对外办的身份,同他们确定好接下来的行程,主动提供旅行期间所出现问题的解决方案”。
“当然了,这也不是在让你去讨好他们,奉承他们,是要做服务,有价值的服务”
他看着沙器之问道:“什么是有价值的服务?”
“就是你今天所做的所有工作都是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为轧钢厂开展各个项目的合作提供导向和基础……”
“是”
沙器之的态度很是端正,身子坐的笔直,认真听着李学武的训话。
他的心态倒是转变的很好,与李学武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以前是每日跟随的秘书,现在是开荒拓土的马前卒,从说话的语气,到做事的方式,他都有意无意地疏远李学武。
这不是因为身份的转变而产生了隔阂,而是这种转变应该自省的一个态度。
拿不清尺度,必然要遭受这种关系物理距离的反噬,从彭晓力的角度来看,他就有些不知深浅。
当然了,彭晓力随着萧子洪进到李学武的办公室,看到沙器之在汇报工作,丝毫没有觉得意外。
他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跑的这一来一回为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了,彭晓力也知道出事了,还是保密相关的业务,可具体针对的是谁不清楚。
领导安排工作的时候没有交代,萧副组长带队工作的时候也没有说清楚。
反正他是云里雾里的,表面上还得装作一副淡定模样。
他是真不知道,当秘书还得接触这样的业务呢。
笑着同沙器之打过招呼,他便拿了暖瓶给萧副组长泡茶,又给领导的茶杯里续了热水。
在给沙主任服务的时候,却是被他拦了下来。
沙器之的手按在了茶杯是,笑着同他说道:“工作汇报完了,我把时间交给萧副组长了”。
他站起身,拿了茶杯要过去放好,却是被彭晓力主动接了过去。
沙器之也是笑着看了他一眼,便由着他了。
看着两人的互动,萧子洪也是饶有兴趣地看了李学武一眼,见他老神在在地喝茶,也是不由得在脸上浮现了玩味的笑容。
等沙器之走后,彭晓力去收拾桌上的文件,萧子洪这才给李学武做了汇报。
他的汇报跟秘书的汇报有所不同,秘书给领导汇报工作习惯用时间的顺序,而他是用倒叙的手法,从训练场开始说起。
身份的不同,所站位置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对工作的理解和意见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在萧子洪看来,这件事虽然很紧急,不过也是癣疥之疾,对于保卫组来说不算什么。
更跟他印象中的李学武霸气形象不成对比,对方敢在这个时候摸老虎屁股,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
“我的意见是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他给出的意见很直接,不知道是不是在保卫处的这段时间给他的性格带来了些许改变,说出来的话倒是硬气了许多。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对方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且带着破坏性质目标进行活动的,正是咱们严厉打击的对象”
萧子洪手指点了点办公桌面,严肃着表情说道:“倒不用管他们的背后站着谁,从下开始抓,从头开始捋,我倒是想看看这些妖魔鬼怪的背后站着个什么玩意!”
“不至于的~”
李学武对着彭晓力摆了摆手,示意他将桌上的文件搬走,都是他已经处理好了的。
“我跟领导的意见大致上是相同的,都不赞成大张旗鼓的办”
“如果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办,也不会压下保密部的工作了,毕竟他们来操刀,对咱们更方便了不是?”
“所以啊~”
李学武拧了钢笔,挠了挠自己的鬓角,态度很是温和地对着萧子洪说道:“钓鱼就得有鱼饵,钓鱼就得有耐心,有决心”。
“不钓到最后,怎么可能知道这处池塘里到底有什么鱼呢,不钓到最后,你又怎么得知这里哪条鱼最混蛋呢”。
他的语气从和善,慢慢的转变成了阴沉,就是在不经意的几个字之间,让萧子洪轻松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李主任的意思是……?”
“李主任是什么意思不重要”
李学武看着萧子洪,认真地讲道:“只要在轧钢厂里发生了这种事,那就是在挑战保卫组的权威!”
他很清楚萧子洪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快速打击、快速解决问题的方案,因为对方也知道这件事不可为。
萧子洪又不是刚来轧钢厂工作的菜鸟,对轧钢厂近来发生的事不说了如指掌,可也不是没头的苍蝇。
以前软面瓜似的性格这几个月就能成好汉了?
他这是以退为进,明明知道李学武这一次绝对不会强力出手,所以才主动表现的激进一些。
这样李学武顾忌他的态度,自然不会再让他主持这个工作。
本来这件事就应该是储副组长负责的,却偏偏交给了他。
真要是单纯的保密案件还好办,这种牵扯到厂里内部纷争的,他就算是再傻,也不会主动往里跳的。
相信李学武让他来办这件事,也是有这么个意思。
他不想沾染尘埃,每次都拿自己打前锋,萧子洪受够了。
背锅是不可能再背锅的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背锅了。
可这锅不是他不想背就不背的,李学武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既然他们这么不知深浅,不合时宜的闹,那就找出来,一起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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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轧钢厂大门口闹出的那场闹剧好像消无声息了一般,但有心人都知道,这件事还在发酵。
轧钢厂保卫组从周五开始便已经有了切实动作,一批人被选调培训,一批人调进京,一批人调出京,一批人被重新分配岗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保卫组出现了问题,实际上在这种人事变动中,保卫组的格局早就有了变化。
很多人可能都不清楚,保卫组的干部可不是内部调动,还有向外扩展的。
这代表了董文学和李学武的势力触手正在蔓延到轧钢厂的各个角落。
尤其是李学武兼任管委办副主任的岗位,主管协调轧钢厂各生产贸易项目。
人事、财务、后勤等等,各个方面的工作他都有所涉及。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主任在布局,李副主任也在布局。
这里面隐藏着的深意很可能是李主任在鼓励李副主任布局。
保卫组的人事变动悄悄地带动了其他组的人事变动,全厂机关都在动,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掌握这种变动的是李主任和谷副主任,两人对于人事权利的掌控一直都很在线。
正因为保卫组开始动了,其他组面临人事和组织调整的时候才没有出现大的舆论。
表面上的不动声色,其实轧钢厂内部早已暗流涌动。
跟前段时间的大学习活动还不一样,这一次搅混水底的是两只巨手在搏力。
带来的影响就是让本该在轧钢厂沸沸扬扬的日商代表访问事件变成了大家默认的绝口不提。
这种缄默好像已经成了这个时代人所特有的能力,他们好像见惯了生死,对之外的东西都毫无反应。
不让说就不说,不让谈就不谈,不让问就不问,在大学习风浪中,他们真的很珍惜宁静生活。
李学武在周五代表轧钢厂签署了一系列的机械和技术采购协议,在同日商合作框架下,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
这件事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并没有大书特书,更没有在新闻报纸上发表。
就这么静悄悄的,好像花出去这么多钱,捡了这么的便宜并不会在轧钢厂引起什么水花似的。
李学武也更希望是这样一种状态,在大学习活动最激烈的时期,尽量闷声发大财。
他真的不想轧钢厂在发展最紧要的关头去触碰这个雷区。
真要说他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在这个时期去联系日商,联系意大利以及其他外商,这还得从综合环境因素考量。
历史就是个小姑娘,任凭被描画打扮,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李学武设身体会到的,没去羊城前,他在工业领域的社交仅仅限制在了轧钢厂的周围。
而到了羊城才知道,内地有那么多家工厂在跟外商合作。
虽然这中间隔着一道进出口总公司,但具体的业务还是双方在谈判。
尤其是从五丰行的渠道了解了补偿贸易等多元贸易手段之后,李学武更觉得这是一个机遇。
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个时代所蕴藏的机遇和财富,这里说的不是个人,而是集体的。
十年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企业,可以改变一个工业体系,还可能改变一个国家的社会现状。
李学武为了自己的理想,终究是要做点什么的,哪怕是……让李主任冒险呢。
他当然不会去冒险,李学武在各个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名头都是副主任,正的必然是李怀德。
李学武可以这么说,他始终在李主任的高明领导下执行的业务管理工作。
所以出成绩了,李主任会带着他一起分享,真出了事……
是他!
都是他!
都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就是在这种安静祥和、互相信任的氛围下,李学武在十一月八日星期六同李怀德一起,带领技术和业务团队访问了在京参会的一七厂代表团。
一七厂一直都在吸收外来的技术,他们的设计和技术团队一直在解决的就是技术引进和国产化。
这里面包括国外限制的、不能自主生产的设备,也包括进口价值特别昂贵机械设备。
这里面其实有个很有意思的关联,后来发展的机电一体化学科就是应用了这个理论。
在羊城,双方已经就汽配零件采购协议进行了磋商,正是知道对方将要参加在京举行的馹中综合贸易第五年度谈判,所以采购磋商会延续到了京城。
对方是一位副厂长带队,李怀德并没有觉得身份不对等,人家是集团,他有什么好自卑的。
老李心中认定,对方牛不了几天的,李学武都说了,他以后也是集体领导!
可能是因为有羊城会议的铺垫,又有日商在京举行会谈的契机,双方的采购协议谈判进行的很顺利。
有些细节问题最后都由李怀德同对方的副总做主,或是妥协,或是各退一步,大家对谈判结果都很满意。
轧钢厂在汽车工业领域实现了供应链式的生产模式,一七厂则是多了一个汽配零件采购商。
只要不出现质量和交货问题,那双方就是最完美的合作伙伴。
京城汽车厂?
这里面还真有点问题,说白了就是对方有些忌惮红星轧钢厂将要试车的概念车。
概念车还是李学武给出的命名,纯手工组装,未竟生产线大规模生产,用于实验性质的商品汽车。
京城汽车厂也在羊城参展了,自然就很清楚李主任在何处吹的牛皮了。
什么?
轧钢厂也要造车?
这种新闻前几年经常能听到,现在这样的二傻子可不多见了。
但是!当工业部的领导出面,邀请他们吃饭,李怀德席间的那一番讲话,着实给对方吓了一跳。
这算什么,弯道超车嘛!
京城汽车厂其实跟一七厂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拳头产品并不多。
他们搞出来过第一台摩托车、第一台小轿车、第一台轻卡。
但是,真正落在手里,能实现工业生产的,只有那台着名的212吉普车。
当然了,这些年的兼并和努力,也有轻卡和摩托车在持续生产。
可这两样的应用市场比较小,五几年刚生产的时候还面向市场,可供市民购买。
现在嘛,听说摩托车业务不太好,轻卡的销售还算是凑合。
本来只有212最能打,身边却是出了一个愣头青。
这个愣头青既不搞全品类的汽配零件生产,又不搞核心技术研发,一猛子扎进汽车生产行业,全都靠抄袭。
他们嘴上当然要贬损轧钢厂,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可实际上在李怀德请动上面的领导帮忙,从京城汽车厂调工人帮忙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开始打埋伏了。
这边的汽车研究状况,对方已经开始在收集情报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设计参数,但从获悉的情报上来看,那汽车跟原版的威利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光从外表上来看,绝对看不到威利斯的影子。
但是,只要有心人打眼一瞧,一定能猜到这车是从哪抄袭来的。
他们也是就情报猜测,轧钢厂自主生产的发动机和变速箱等零部件可能进行了优化和改进,但绝对不会太多。
毕竟时间太短、太紧迫了,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新的发动机和变速箱系统研发工作。
可就算是改进,只要保证威利斯原本的动力,在京城汽车厂的眼里,这也是个威胁。
我们做吉普车,你们也做!这不是呛行嘛!
所以周六下午,李学武带队前往京城汽车厂进行零部件采购协议谈判的时候就触冰了。
京城汽车厂的谈判代表态度不咸不淡,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扯淡。
就是零部件采购而已,愣是被对方谈成了技术引进与支持。
也就是说,京城汽车厂将零部件采购业务看做是对轧钢厂汽车工业的技术支持了。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种谈判陷阱,这是明目张胆的在抢了。
这要是答应了,那还不是定下了干爹和干儿子的名义嘛!
李学武可不会背这个骂名,更是会让轧钢厂的汽车工业永远背着一个干爹。
所以再三确定对方是否愿意更改合作协议条款,得到否定答复后,李学武便做主,暂停了谈判进程。
会议就在这种很是不愉快的氛围下结束,散会的时候李学武甚至都不愿意跟对方的负责人握手。
他在接受工业报的临时采访时表示,京城汽车厂缺乏一种面对市场的自信和气度。
工业报本是上面安排来做专题采访的,主要是工业部的领导更愿意看到汽车行业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大市场。
在同一七厂的谈判结束后,李怀德和一七厂的副厂长就分别接受了工业报的采访。
到了京城汽车厂这边,不仅仅是李学武被耍了一回,连工业部的记者都开始皱眉头了。
他们来可都是带着任务来的,任务上说的清清楚楚,轧钢厂与一七厂谈判顺利,轧钢厂与京城汽车厂谈判顺利,京城再添一家造车企业。
标题和稿子他们都已经在写了,可看着从会议室出来的双方,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你也不要对记者的反应见怪,这个时候,不仅仅经济是计划型的,很多工作也都是计划型的。
在计划中双方就应该是在一片团结祥和的氛围下达成合作,在工业部领导的关怀下实现汽车工业的又一个胜利。
既然轧钢厂的谈判代表发声了,还是这么的犀利,直指京城汽车厂没有自信和气度,那京城汽车厂的干部是怎么说的?
“轧钢厂更应该专注于工业基础材料的生产,加大对轧钢工业的技术研究投入,而不是这种照猫画虎的贪功主义”。
好么,这可真亏了是在计划型社会体制啊,记者面对这么劲爆的新闻首先想到的不是曝光博眼球,而是担心双方的合作是否还能进行。
其次再想到的竟然是要将这个消息及时上报给主管领导,再由主管领导上报给工业部领导。
反正没有站着看热闹的,都为两家大型企业没有达成合作而遗憾和懊恼。
他们更因为京城再添一个汽车工业的目标无法立即实现而感到可惜。
所以,李学武还没回厂呢,李怀德那边已经收到了完整的消息。
等他敲开李主任的办公室房门,准备汇报的时候,却是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愤怒的神采。
“你不用自责,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是特么老冯在捣蛋!”
李怀德一摔手里的药盒,气氛地抱怨了起来:“他就是看不起咱们,他就是觉得咱们草台班子乱唱戏!”
“可他有能耐跟咱们唱一唱这对台戏嘛,躲在后面玩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
李怀德在办公室里当着李学武的面,骂了好半晌仍觉得气不过,想要去抓桌上的香烟,又忍住了。
“艹他娘的王吧蛋!”
“……”
李学武实在是接不上这个话,他知道京城汽车厂现在的一把手是姓冯,可具体是谁他不大认识。
今天跟他谈判的其实只是一位销售处处长,倒真是看得起他的身份,还给提了半级接待。
“人家牛哔也是有牛哔的本钱”
李学武摆摆手,没让站在门口观望的栗海洋进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药盒,嘴里劝慰着。
“人家是各部十二个‘托拉斯’中挂牌办公的第一家试办公司,长子长孙,继承家业呢”。
老李也不知道这损小子到底是劝自己呢,还是给自己拱火呢。
接过李学武递过来的药盒,捏了一粒塞进了嘴里。
最近他也是压力山大,李学武都见他重新叼烟了,现在吃药,就是在负隅顽抗,同戒烟做最后的斗争。
李学武嘴里所说的话其实是发生在六四年十月份,当时国家要求各部门成立十二个托拉斯企业。
托拉斯在国外是个不好的词汇,但在此时的国内可不是。
这个时候,可没有垄断和反垄断一说,全国一盘棋。
李学武为啥说人家是长子长孙呢,从人家的厂牌你就能看得出来。
CN汽车工业公司京城分公司。
牛不牛?
六四年人家创业的时候,下属就有四个分公司、两个总厂、七十五家直属厂。
北汽、北齿、唐齿、一附、二附……
人家的领导班子除了书记还叫书记,剩下的都叫总经理、副总经理、总工程师。
轧钢厂的李怀德也做过这个梦,不过一直在努力,始终未实现。
他生气,全是因为轧钢厂在发展的汽车工业同对方相比真是小卡拉米。
京城汽车厂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占了大北窑京城金属结构厂区的,还依此创建了“东郊汽车一条街”。
“长子长孙嘛,多拿多要习惯了,他就是故意欺负您,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李学武将桌上的茶杯递给李怀德吃药,嘴里还“劝”道:“实在不行咱们忍了,您也别为难,晚几年再造车……”
“不行!”
刚把药吃进嘴里的李怀德一激动,药片又从嘴里喷了出去。
随同一起喷出来的还有对京城汽车厂老冯的声讨。
“干他酿,这件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