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的耳边“嗡”的一下,好像张海悦的话渐渐的在消失,在远离自己。
虽然她还能听清张海悦所说的招录要求“不用考试,是推荐和选拔相结合的办法,正治第一原则……”
“李雪?”
“啊”
李雪倏然惊醒,眨了眨眼睛,看向担心地望着自己的张海悦,以及站在客厅里同样担忧目光的母亲。
“什么?”
“我是问你,你的工作是临时的还是正式的”
张海悦没有在意李雪刚才的溜号,出了这样的事,谁都遭受不住。
“如果你的工作是临时的,伱可以回来继续准备招录工作了”。
“不……没……”
李雪迟疑了一下,看向张海悦解释道:“我已经是正式工人了”。
“啊,可惜了”
张海悦惋惜地揽住了李雪的胳膊,说道:“你的成绩是咱们全年级最好的,要推荐你一定是第一个的”。
李雪的脸有些白,被张海悦揽着的手很无力,心里的滋味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只觉得自己有些慌。
说真的,她有些后悔了,当初二哥问她要不要工作的时候,她是觉得考大学没有希望了的。
上面下来的通知一天一变,到后来老师都没了,她们的学校也乱了。
正因为对二哥的信任,她自己也觉得工作好一些,便选择了现在的工作。
可听见同学说可以上大学了,她好像真的错过了自己渴望的梦想。
是的,她错过了。
二哥已经把她的档案调到了厂里,她也正式的在厂里办了入职手续,人事关系是干部性质了,没的改变了。
“小雪”
“妈?”
李雪再抬起头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张海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母亲和大嫂,以及三嫂正在担忧地看着自己。
而窗外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落了,化作了一缕夕阳。
“小雪,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大嫂”
李雪看了看大嫂,定了定心神,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能有什么话憋在心里啊”。
姬毓秀坐到了李雪身边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的,实在不行跟二哥说说,将手续弄回来”。
“什么呀”
李雪牵强地笑着,看向三嫂道:“您还当轧钢厂是咱们家的啊”。
说完又看向母亲和大嫂说道:“没事的,我现在的工作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了,我真没事的”。
见母亲拉了自己的手,家里人又是这个表情,李雪只开心地说道:“二哥为了我做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再说了”
李雪站起身拿了换洗衣服笑着说道:“已经失去了的东西,还有什么好可惜的”。
一边往出走着,一边对着几人叮嘱道:“这件事就别跟我二哥说了”。
姬毓秀有些担心地望着李雪的背影,再把目光望向大嫂。
这家里没个当家做主的,还不就是互相商量着。
因为赵雅芳最大,姬毓秀还是尊重她的意见的。
赵雅芳拍了拍婆婆的胳膊安慰道:“让她自己缓一缓吧,这件事得她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姬毓秀见大嫂这么说了,便也起身跟着出了门。
每次李雪去家里洗澡她都是陪着的,或者是锁了门。
这院里人多,做点什么都不方便,还是东院呢,就她跟于丽住,要是后院更麻烦。
因着门口有个门房,晚上总有小子们打牌,姬毓秀是不怕这个的,她睡觉枕头边上都放着枪,谁敢跟她扯淡。
但是李雪不成,李雪没学过这个,万一有点啥事后悔都来不及。
也不是没说过要带着李雪学枪,可李学武都说不动,就更甭提她了。
上个月李学武看妹妹没事了,想教她射击,靶场都是现成的,可李雪不想学这个,没兴趣。
要是买娃娃还行,枪不是她喜欢的玩具。
顾宁在医院还有练习射击的时间呢,这个时候女人喜欢枪可不算暴力。
不爱红装爱武装嘛。
海运仓一号。
秦京茹听见车动静便出来开门了,见着车停稳,韩建昆同李学武和沙器之一起下车,她还以为怎么着了呢。
但见着韩建昆同沙器之帮着从后备箱里卸下一个大木头箱子来,里面还在滴答水。
“这是什么呀?”
“海鲜”
韩建昆只来得及解释了一句,便跟着沙主任一起将箱子抬进了院里。
“不用往屋里去,就放院子里吧”
李学武跟着进了院子,示意了院子里有个水龙头,就在这里洗。
韩建昆和沙器之洗了洗手,拒绝了李学武要分他们海鲜的动作,小跑着出了门。
李学武正叫秦京茹去拿盆子呢,这俩人已经上车离开了。
“哇,这么多海鲜啊!”
秦京茹拆开上面的木头盖子,里面是个大塑料袋,周围还有冰塞着。
“这是螃蟹,这是对虾,这是黄花……”
李学武倒是没惊讶她为啥认识这些玩意儿,因为家里有本图画书就是介绍这玩意的。
不过她说的话只能听听,刚开始的三个名字叫错了俩……
这个时候哪有对虾,海鱼也不止有黄花。
老太太抱着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了看正蹲在水龙头边上看着箱子的秦京茹,对着走上台阶的李学武问道:“啥玩意啊?”
“海产品,同事出差回来给带的”
李学武解释了一句便进屋了,换拖鞋的时候看了看客厅里面,又往二楼走了上去,见顾宁正在看书,顾延不在,便一边往里屋走,一边问道:“顾延呢?”
“不知道,下班就没见着”
顾宁这会儿也站起身跟了进来,看着李学武找了衣服,皱眉道:“你不是跟他都说了嘛,怎么他还这样”。
“呵呵,我是当姐夫的,可不能往深了说”
李学武拿着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也不关门就开始洗澡。
“他每天不都是回来嘛,甭担心了,就是贪玩的性子”
“也不能这么放了羊啊”
顾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李学武的耳边都是哗啦啦的水声。
“这可得你说了,我只说第一次,再真管就得动手了”
说着话,从卫生间里伸出脑袋看了看顾宁笑着问道:“我打了他,咱妈不得心疼啊”。
说完又缩了回去,继续洗着脑袋,同时絮叨着说:“要管就管严厉点,要不管就别说话,说多了就没用了”。
顾宁冲着卫生间的方向扯了扯嘴角,坐在了床边想着弟弟的事。
回来五天了,天天不见人影,每天都玩到半夜回来,要不是亲弟弟,父母不在身边,她真想撵了他。
这么一对比着,李学武虽然也好玩,但比自己弟弟真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你知道他都去哪儿玩了嘛?”
“我怎么知道?”
李学武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他啥时候回来?我啥时候睡觉?都赶不到一起去”。
顾宁有些气愤地说道:“实在不行我就给爸打电话”。
“趁早儿!”
李学武洗澡快,冲了身上的汗便走到门口用浴巾擦着身子。
“京城不安稳,要是不好好待,就让他回单位去,省的你也操心”。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被李学武的话激了,顾宁又觉得不得劲儿了,好像自己两人不愿意留弟弟在家待了似的。
李学武见顾宁这个模样,便笑了穿得了衣服,走出来坐在了顾宁身边道:“你看你,患得患失的,为难的还是你自己个儿吧”
“合着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应是吧”
顾宁也看出李学武的态度来了,那就是没态度。
她想管弟弟,那李学武就支持,她想撵了弟弟,那李学武也支持,合着就一不倒翁,主打一个由她做主。
李学武用毛巾擦着头发,无奈地说道:“姐夫小舅子,可不就这么回事嘛,你说行了,我怎么说”。
说完甩了甩毛巾,示意了楼下道:“行了,甭想了,下楼吃饭”。
“谁送的海鲜?”
顾宁在楼上书房,窗子都开着,自然能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
李学武站起身去卫生间搭了毛巾,走出来解释道:“单位里老张,去越州出差,路过津门谈了海产业务,给几个要好的带了些特产”。
顾宁自然不知道李学武单位里面的事,问一嘴也是因为李学武起了个话头。
她是吃不得海鲜的,家里做也是李学武等人吃。
两人正说着话呢,楼下便传来了汽车声,李学武走到窗边往下望了一眼,回头对这顾宁说道:“得,不用想着给他留了,人回来了”。
顾宁刚才还想着不恼弟弟了,这会儿听见李学武说了,却是气呼呼地说道:“不给他吃”。
“呵呵”
李学武笑着走到床脚处摸了摸顾宁的头发道:“那还能我们吃着让他看着啊,你能拦着他动手?”
顾宁鼓了鼓腮帮子,道:“不吃了,都扔了”
“嘶”
李学武摸着顾宁头发的手就是一顿,苦笑道:“你这是对他啊?还是对我啊?”
顾宁抿着嘴一笑,她也是在跟李学武开玩笑的。
——
“这什么玩意儿!”
“你鼻子怎么这么好使啊?”
秦京茹看着顾延从车库门上来,嗔了一句道:“还是你能掐会算咋地!”
“嘿嘿,咱有这吃命”
顾延在这这么些天,已经跟秦京茹混熟了,知道是来照顾姐姐和姐夫家务的,倒是没嫌弃她是一农村丫头片子。
每天半夜回来都是秦京茹出来给他开的灯,早上八九点钟醒来,也是秦京茹给他留的早饭。
其实顾延的岁数跟李学才差不多,真正的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有年轻人的那股子朝气。
因为家庭出身和自身成长经历等原因影响着,这孩子在圈子里是个傲气的主。
不过这也是在他们那个所谓的圈子里才这样,对家人,对朋友来说,这也就是一大小伙子。
开朗,活泼,有上进心,却又因为不愁吃喝,有那么点玩世不恭的脾气。
家里父亲的教育严格,又有个大哥做比较,他自然是有一些成长叛逆期的。
但他早早的就去了部队,啥叛逆改不过来啊,所以就成了现在的这种性格。
在外面是豪横惯了的“公子哥”,在家里是调皮捣蛋的毛小子。
对农村人他是有比较刻板的印象,部队里也遇见很多战友都是从农村来的。
但正因为接触了这些人,他才明白现在农村人的苦,也明白了农村人的淳朴。
秦京茹这人性格大大咧咧,干啥说啥都没有个心眼子,倒是对了他的脾气。
不是男女的那种对脾气,而是相处在一个屋檐下的随意。
他对秦京茹不高傲,秦京茹对他也是有啥说啥。
这不,进了院两人就先斗了两句嘴,顾延见着秦京茹蹲在水池边上收拾着海鲜,老太太也蹲在一旁扶着孩子帮着她拾弄。
李姝看什么都稀奇,尤其是活物,被清晰干净的螃蟹和大虾就在水里蛄蛹着,她也蹲在盆子边上炯炯有神地看着,就连小舅舅回来她都没理会。
顾延故意的逗她,弯腰捏了一个螃蟹就往李姝跟前凑。
“咬哦”
李姝被吓的一屁股蹲儿坐在了老太太的脚面上,再看是小舅舅拿着螃蟹在吓唬自己,皱着眉头就要哭。
“哎逗你玩儿呢”
顾延知道自己惹祸了,老姐一定就在楼上,要是听见李姝的哭声,准得说自己。
“好李姝,来舅舅抱”
还没等李姝瘪兜嘴儿呢,人已经被顾延抱了起来。
这几天回家最大的感受就是姐姐家里的亲情味儿比自己家里要浓厚一些。
老太太带着孩子是周一回来的,他也是好长时间没见着李姝了,这一次算是正式的亲近和接触。
上次回来还是姐姐结婚那次,跟李姝的见面也只是知道这个孩子是姐夫捡来的。
从母亲和大嫂的聊天中他了解了一些这孩子的身世,倒也没觉得姐夫在跟自己姐姐结婚前有这么个孩子会怎么着。
他还是个孩子呢,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没那么全面,对于这个小外甥女,他也是没在意。
直到这次回来,住到了姐夫家里,看着这个不怕生人,喜欢热闹的小闺女也是喜欢了起来。
不过大小伙子的喜欢总有些没轻没重的,李姝就时常被小舅舅逗哭,继而惹得顾宁一阵不满。
好在是今天李姝的心情很好,虽然被小舅舅吓了一跳,但是在随后的时间里,小舅舅哄着她又是飞高高,又是给抓鱼抓螃蟹的,总算是给哄得笑了。
李学武从楼上下来,看了门口蹲着的几人一眼,对着顾延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姐夫”
顾延招呼了一声,随后将李姝放在了地上,由着她继续蹲着看大虾,自己则是站起身笑着回道:“没啥意思,要见的人都见了”。
说完又示意了正撇嘴的秦京茹道:“还有,这不是算着今天晚上有好吃的嘛”。
李学武也是笑了笑,说了句“那今晚的海鲜你来做,你姐说你做的好”便往客厅里面去了。
顾延抬起头看了看二楼方向,有心辩称自己不会做,可有老姐说了,他也只能蹲下身子看着海鲜发呆了。
“你还会做海鲜?”
“不会,你做吧”
顾延听见秦京茹怀疑的话赶紧跟了一句,就要站起身往屋里走。
可刚动身子,自己的手就被李姝拉住了。
“吆!咬啊”
“嗬嗬,知道咬你还往跟前凑”
顾延见着李姝拉着他的小手,指着桶里的螃蟹说咬人,笑着逗了一句,又蹲下来问道:“你跟我叫啥?”
“吆”
“舅,舅舅”
“哎”
“去这孩子怎么还占我便宜呢”
……
晚上秦京茹给顾延搭手做了四个菜,还给顾宁特意准备了两个素菜。
因为顾宁最近的胃口不好,老太太又给蒸了一小盆鸡蛋羹。
李姝上了桌子看着红彤彤的大虾和螃蟹,又看了看做出来的海鱼,小眉头皱皱的,眼睛直往门外瞅。
“放心吧,舅舅没吃你的鱼”
老太太看着李姝的小模样,笑着安慰了一句,端着饭碗喂了她一口饭。
刚才做菜的时候,顾延见着李姝在餐厅沙发上玩,便拿了海鱼逗李姝,说是跟门口的鱼缸里捞出来的。
李姝哪分得清这个,小手指了指门外,惊讶地看着舅舅。
直到上了桌,她还看着躺在餐盘里的鱼,真以为是自己每天看的那几条。
顾延就知道她喜欢看门口那些鱼,所以才逗事儿的,这会儿嗤嗤地笑着,被顾宁瞪了一眼。
秦京茹端了最后一盘菜上桌,又去柜子里拿了几瓶汽水出来。
顾延也没用她找起子,自己用筷子就给起开了。
“姐夫你真不喝?”
“不喝,你们喝”
李学武笑了笑,没在意顾延拿着汽水瓶逗自己的模样,夹了一块鲈鱼在小碟子里挑刺,收拾好了递到了老太太和李姝的面前。
顾延一直观察着坐在主位上的姐夫,见他给老人和孩子挑了鱼肉,又给自己老姐挑了一盘。
他们家是没有这个情况的,自己的饭菜自己吃,小时候虽然母亲也帮着挑鱼刺,但次数很少,多是家里服务员照顾他。
一家之主的父亲更是绝无这种照顾的,要不他怎么说在这边能感受到更浓郁的亲情味呢。
“这是啥?”
“海虹”
“这个呢?”
“虾爬子”
“那这个呢?”
“话痨”
“你!”
……
饭桌上因为顾延回来倒是难得的热闹了起来,平时老太太是不会在饭桌上说话的,李学武就更不会了。
顾宁家里没这么多规矩,但也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被老师教过。
只有顾延,从小皮猴子似的,谁跟他说这个他能听啊。
秦京茹也是因为跟顾延混熟了,在李学武家里并不是憋屈,只是说话的人少。
都是年轻人,可李学武像是个老头子一样,顾宁更是话少,她只能跟老太太说。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热闹的,两人在餐桌上说笑了起来。
秦京茹没吃过海鲜,对什么都好奇,有的东西看都没看过,就更不知道怎么吃了。
老太太倒是吃过一两次,可也都是大冬天运来的那种,样式也没见过这么多。
顾延吃的多,他海训的时候都吃腻歪了,秦京茹话痨似的问这个问那个的,他嘴上说着烦,可还是教着秦京茹怎么吃。
李姝见着他们吃的香便也着急了,并不满足于叭叭给挑的鱼肉。
看着李姝着急的用小手去抓桌子上的盘子,老太太赶紧给洗干净了一个海螺递在了她手里。
得了个玩意儿,李姝这才算是作罢,不然大魔王就要发脾气了,谁也别想吃消停了。
可能是长大了,李姝也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睡觉和饿了都不会哭,除非是有人惹她不满意了。
喜、怒、乐,她能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更能用肢体语言辅助说的不算很清晰的话语。
一生日都多了,老太太经常逗她说话,爸,妈,太,打,咬这几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慢慢的就开始说两个字的词了,再大一点,到年底就能说的清完整词汇了。
比如叭叭,妈妈,饭饭这些,不像是现在,只挑她想说的说。
老太太将生物对人体的伤害具体化了一个咬字,李姝就知道不能轻易伸手碰能动的东西,这些东西都会咬她。
因为收拾海鲜用了一阵时间,所以晚饭吃完都已经快要八点了。
李学武坐在客厅里听着收音机了的新闻播报,顾宁已经带着李姝上楼画画去了。
顾延洗了澡就坐在李学武的斜对面摆弄着手里的画册,这是他昨天带回来的,好像是关于汽车的。
厨房里有轻微的说话声,那是老太太和秦京茹在收拾着卫生。
看着李学武安稳地坐在那喝着茶,听着新闻,顾延挑了挑眉毛,侧目而视。
父亲在家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他和大哥就没有这个耐心烦,听不进去又长又公式化的新闻播报。
来了这边,他只想着是不是每个家庭里都有这么一个人,就是那种特别关心时事政闻的。
可能真的是!
四合院,后院。
刘光天今天的手很臭兜里不多的零钱输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是下了班就在门房开局来着,还是前院李家刘婶拎着垃圾桶去倒垃圾,他闻见有股子浓郁的泔水气味,这才感觉肚子里饿了。
等撂了手里的牌,约好了半个小时回来再战,他起身便往家里走。
路过垂花门的时候还仔细闻了闻,也不知道是外院的倒座房还是前院的李家有这股子饭菜的气味。
刚才是见着刘婶过去了,可倒座房这边怎么也有。
码的,自己家现在肉都吃不上,他们竟然吃大油!
这还真不是他鼻子好使,而是老彪子最近跟马主任的业务越做越多,供销社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
今天也是赶巧了,马主任给老彪子留了一个猪的板油,让他拿回家靠油。
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多少人去供销社买都买不着呢,不是让肉食摊子给私下截留了,就是让领导给要走了。
老彪子是跟猪下水一起拉回来的,都跟麻袋里装着,别人没瞧见。
等到了家,老彪子让傻柱分了四分之一出来,送去了李家,说是靠荤油吃。
倒座房人口多,留的就多,李家就剩这娘几个了,所以分的就少。
在老彪子看来,这也不是啥金贵玩意儿,既然马主任给了第一次,那就有第二次。
轧钢厂的专列马上就回来了,供销社可惦记着这批货呢。
这板油就是猪的脂肪,用大铁锅加水熬煮,最后剩下的都是荤油。
这个年代,城里人吃豆油的多,真正吃荤油得看命。
荤油就是荤腥,熬菜也带着油花子,那是真馋人的。
剩下的油渣都舍不得扔,零零散散的做菜用,能吃半个多月。
倒座房的油是傻柱熬的,李家的油是刘茵熬的,前后这么一熏着,院里人的口水都下来了。
刘光天回来的晚了,一直在打牌,也不没注意这个味道,真正走到了前院,听着院里的老娘们儿说了才知道咋回事。
哼哼让你们狂吧,李学武还能狂几天。
他是一直瞅着李学武眼气的,以前是不敢说,现在可不一样了。
昨天他跟东风的负责人很是热切地聊了聊,内心被鼓舞的很厉害。
因为他长得壮实,又年轻,喊的口号响,便被那人定了个队长。
这队长可不是厂里的职务,就是他们这个团体里的称呼。
可有了这个称呼他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至少不是普通工人了。
啥叫拿着鸡毛当令箭啊跟他爹是一个德行。
别看他们现在这个团体不是正式的,但并不代表他们所做的不是在参与正治。
恰恰相反,他们正在进行的就是一种正治活动。
刘光天是不太理解这个的,他只知道干这个可以人前显贵,跟着喊口号能获得别人的尊敬。
同时,他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还能获得这些人支持和帮助。
比如他要弄李学武一下的话,只要有足够的人,发动足够多的力量。
别说李学武了,就是杨凤山又如何。
现在他们有工作组给背书撑腰,什么事都敢说,什么人都干。
今天针对的还只是车间里的干部,说不定明天就是车间以外的了。
前院没几个人,三大爷一家在门口乘凉,不过三大爷不在,听动静是在屋里听匣子音呢。
等进了中院,这里热闹,好多人都搬了小板凳跟院子里坐着聊闲篇儿。
这会儿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等到了八月份就闷了,晚上坐在院子里都嫌热。
他现在身价高了,自然不愿意搭理院里人,其实也没人跟他主动打招呼。
老七媳妇儿几人就坐在她们家门口叽叽喳喳的,秦淮茹一家都跟门口借着院里的灯在糊火柴盒。
一大爷几人坐在井边说着话,是觉得这儿凉快了。
秦淮茹家里闲的蛋疼,占了院子的一角垒的鸡圈和兔子圈,大家都嫌有味儿,没人愿意往那边去坐。
人多地方小,显得吵闹的很。
看着刘光天进来,以前说不定还有人跟他招呼着,后来看他仰脸朝天的不务正业,没人拿正眼瞧他。
他从中院里过,就跟没看见人似的,跟一大爷这些叔叔大爷辈儿没个话儿,一大爷他们也就当没看见他。
别看他不主动说话,可看着一大爷等人的态度却是不乐意了。
是不是瞧不起我?
等着!
刘光天现在狂的很,他弟弟在学校里是小崽子,他现在在单位又是小队长了,以后他们家也要发达!
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妈,整点儿饭,我饿了!”
人刚进了后院,还没等进家门呢,他便毫不客气地对着自己家里喊了一嗓子。
等见着后院龙老太太家里黑咕隆咚的,门口坐着一人盯着他,他差点吓了一跳。
再接着家里的灯光一看,敢情是老太太不睡觉,跟门口坐着当石狮子呢。
“呵!”
刘光天晃了晃下巴,没搭理老太太,瞪了大眼珠子往自己家里去了。
就连聋老太太嘀咕了什么他都没听见,反正跟孝字有关的,跟他都没关系。
二大妈自从上次的病以后,这嘴角就不利索了,时不时的就留口水。
再加上手脚麻,家里的重活是一个都干不了了。
衣服得爷几个自己洗,柴火都得爷几个给收到屋里去,她就只能做点儿饭儿了。
照顾自己的能力暂时还有着,就是不知道她瘫了以后谁照顾她了。
这三个儿子没一个是能指上的,个顶个的不耐烦。
她现在说话也不清楚了,老伴儿一家之主的身份不硬实了,这家真没有能管孩子的话语权了。
老三见天的找不着人,说不上跟哪儿混呢,老二则是回来就玩牌,玩到饿了才知道上家。
无论是老二或者老三,只要上家来的第一句话准是妈我饿了,整点吃的,没有说妈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的话。
她现在也是过一天算一天,听见老二的喊声,她挪着身子就去了厨房。
刘光天进家门后看了厨房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八仙桌旁听收音机的父亲,撇嘴道:“见天的也不知道听了个啥”。
“你知道个球”
平时刘海中是不敢跟儿子这么说话了的,因为他现在都不是正式工人了,算是罪人。
可今天不一样,他听了好长时间的收音机了,终于琢磨出点门道来了。
“嘶”
刘光天见着他爸这么说话,一瞪眼珠子,没好气地说道:“说话注意到知道嘛!”
说完点了点他爸,道:“别看你是我爸,但是在家里在单位,我都比你正治级别高”。
“正治,还级别?嗤”
刘海中听着儿子的话嗤笑了一声,随即不屑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叫正治嘛?你知道什么叫正治级别嘛?玩蛋去吧”
你就看刘海中跟儿子说话的态度和用词,他儿子的说话方式跟谁学的有谱了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刘光天听见他爹敢否定他,自然是不满意的,踢了凳子坐在了餐桌旁,瞪着他爹问道:“那你说说什么叫正治,什么叫级别”。
刘海中扯了扯嘴角,手拢在肚子前面,不屑地说道:“我就是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你们那是瞎扯淡”。
说完捡了手边的花生剥了一个放在嘴里,咀嚼着说道:“一群人瞎起哄,连个主体思想都没有,收音机里的形势都不知道,纯属瞎胡闹”。
“你!”
刘光天一拍桌子,冲着他爹指了指,喊道:“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是在犯错误嘛!你信不信明天去厂里斗你!”
“呵”
刘海中挑眉道:“去吧,斗我什么?就因为我说了你们的正治不成熟,瞎胡闹?”
说完拍了拍巴掌,抖落了花生皮,不屑地说道:“工作组是因为上面有了不利于他们的消息,是在利用你们抢班/夺权你知不知道?”
“抢……我不用知道!”
这些东西他哪里知道,他也是最近才参与到了组织里面,都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净跟着混吃混喝混烟抽了。
人家也知道他头脑简单,但留着当个扩音器还是可以的,他嗓门大啊。
“我只需要知道反对一切,反对有理!”
“屁!”
刘海中瞪了瞪眼珠子,道:“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你们是在窝里横!”
这话说的好像是在指责儿子跟家里耍横,可刘光天想听听他爸到底要说啥。
“你们那些人都是干嘛的?工人!”
刘海中点了点桌子,看着儿子说道:“那你们针对的是谁,现在还是一线职工,即便是闹了车间里的干部,可有用吗?”
“还反对,嗬”
“啥?”
刘光天皱着眉头想了想,看着自己老子问道:“你说是让我们反厂领导?”
“敢嘛你?!”
刘海中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撇嘴不屑地看了儿子一眼,道:“先动了中层干部再说吧”。
说完便往里屋走了,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收音机里都说了,要放手发挥群众主动参与,采取大张、大鼓、大字告、大辩论的方法,让群众把意见充分的讲出来……”
他爸的话好像给刘光天打开了一扇门,门里的东西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但已经能感受这东西的威力了。
说白了,就是爷俩都感受到了正治的威力和影响力,并没有在意期间隐藏着的危险,只顾着兴奋了。
刘光天搓了搓手,站起身跑去了里屋,从床铺下面找出一张对开的白纸来,又从兜子里翻找了毛笔和墨水出来,这是他作案的……
不!这是变革时代的利刃。
这会儿既然得了他爸的启发,刘光天连夜也要写几篇一鸣惊人的大字告出来。
题目他已经想好了,有《中层干部要先行动起来,报告问题、《工人兄弟站起来,墙倒应需众人推!、《把反对碉堡一个个砸的粉碎!……
“吃饭”
“不吃不吃,你没见我忙着呢嘛!”
刘光天对于母亲耽误他创造很是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母亲赶紧躲开。
二大妈看了看儿子正在挥毫泼墨的写着什么,只好将饭菜放到了八仙桌上。
可能是对儿子的态度有些怨言了,放碗筷的时候用了力气,惹得刘光天很不满地瞪了他母亲一眼。
等屋里安静了他又开始了“创作”。
说是创作,其实就是抄,从报纸社论里抄,从他看见的那些大字告里抄,从组织今天发的传单里抄。
东拼西凑写了三张,自己拎起来看了看还是很满意的。
字迹说得过去,语句也还凑合,最好的当属这张白纸和墨水了,都是他花钱买的好东西,可惜了……
周五上班,刘光天心心念念地到了单位,仰脸朝天地看了看他们东风派的小队成员,随后便将自己昨晚写的那三张贴在了厂生产区的布告栏上。
好么!
这可是早上交接班,出来进去的都是人,可不都看着这新鲜出炉的第一、二、三张大字告嘛。
没多长时间,不仅仅是刚上班的驻足观看了起来,就连已经进了车间的都出来了。
刘光天不算是生产区的人了,他被调去了联合企业,可他还是厂里的人啊。
这轧钢厂哪的人最多啊,还不是生产区这一块啊。
这布告栏算是最好的张贴位置了,以往没点水平都不敢往这边贴。
今早看见他贴的三张,这些围观的人瞬间便议论了起来。
焦点无非就是中层干部那几个字,明晃晃的扎人心神,乱入眼球。
刘光天洋洋得意地站在公告栏前面,给众人讲着自己的主张。
这特么要是说的好,还真有点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感觉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重新回到了春秋时期了,谁都能当孔圣人了。
只是刘光天没有这个能耐,其他人也没有,围观的人看着他写的内容可笑,可第一张的标题实在是抓人。
这把火大家都想着烧呢,可谁都知道第一个冲前面的要遭殃,所以都在咋呼着。
对车间里的干部他们熟悉了,敢胡编乱造,可这是中层干部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