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想忍着来着,可是李学武的话太突然了。
本来她很生气的,尤其是李学武没经过自己同意就铲了那园子。
虽然知道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但她又不能怪秦京茹。
一切都是这个坏蛋惹的祸。
刚才见他装模作样的,又是小心又是探头探脑的,走进来还跟自己装深沉。
可是万万没想到,顾宁猜到了他可能是在变着法的哄自己,但却是没想到他这么狠!
看着笑脸凑过来的李学武,顾宁现在是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了。
“躲开”
笑都笑了,破防都破防了,还怎么冷战,总不能笑完了立马恢复生气的表情吧。
李学武哪里会傻傻的听话就躲开了,站在椅子后面弯腰圈住了顾宁,并且凑到了顾宁的耳边低声说道:“我错了,对不起,家里的事不应该我做主的”。
“嗯”
顾宁被李学武说的耳朵直痒痒,气呼呼地推了李学武一下。
李学武却是不松手,低声道:“刚才我都跟她说了,以后家里的事不能听我的,得问过你才行”。
见李学武这么说,顾宁也不挣扎了,只当认了李学武道歉的态度,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倒不是气没消,而是现在说什么话好像都不自然,所以就一直板着脸。
李学武却是个有耐心的,低声道:“铲了就铲了吧,确实不大合适”。
这一句话又引得顾宁转头瞪向了他,怎么道歉不甘心?
李学武是谁啊,玩心理战的高手,为啥没有开门见山的就说这句,而是放在了道歉的后面。
玩的就是抑扬顿挫,波折起伏。
就在顾宁瞪眼睛的时候,李学武又低下头轻声劝道:“文件你不都学了嘛,精神你不都领会了嘛,二月闹了一场,三月闹了一场,现在又要闹,咱家可不能让人家抓小布尔乔亚的辫子”。
“我就是……!”
顾宁话说到半截便不再说了,因为她已经反应过来了,以往的记忆并没有消散。
李学武却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担忧,搂着她的胳膊轻轻使了使劲儿,低声道:“有我呢,就是生活上注意一点细节就成了”。
说完看着顾宁道:“不就是喜欢花嘛,咱在屋里养,我办公室里有好多花,都是人家送的,明天就叫沙器之搬家来”。
“算了吧”
顾宁轻声叹气道:“太费事了,也没那个心情了,放书桌的地方有了,养花草的地方没了”。
这话却是出自当今的华清校长,也是高教部的部长蒋南翔的那句:诺大的国土竟然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李学武却是轻轻亲了顾宁一下,道:“是我不好,明天我早点下班去接你,咱们去花鸟市场怎么样?”
“不用了”
顾宁现在真的不想花了,因为李学武凑在自己耳边的缘故,现在她只觉得痒痒。
“呵呵,说定了啊,下班等我啊,早到接你,买完了咱们再回家吃饭”
李学武笑着又亲了一口,这才松开了顾宁。
见着李学武往卧室去了,顾宁都了都嘴,滴咕了几句便又低下头看起了手里的书。
跟刚才不同的是,现在的书能看得进去了,不像刚才只顾着生气,一个字看不进去还得装着。
李学武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看着顾宁仍然在看书,便把书房的灯打开了。
“吃饭叫你啊?”
“嗯”
顾宁应了一声,随后又有些迟疑地喊了他:“学武!”
“怎么了?”
李学武站住了,转头看向了犹豫表情的顾宁。
顾宁放在书桌上的手攥了攥,微微垂下了头,声音有些低着说道:“院……院里有进修的名额,说是要我去……”
李学武微微一愣,问道:“第一?第二?还是第七?”
一个在吉城,一个在羊城,一个在山城,这几个都是现在出了名的学校,顾宁要进修也只能去这种的。
而且她是本科,要是有进修就得是读研究生了,一般的进修她们院就能进修了。
而且她现在的医院,去羊城的二院概率大。
“是二院”
顾宁抬起头看向李学武说道:“我……!”
“嘘!”
李学武竖起手指没叫顾宁说出来,而是走到了书房门口,看着顾宁问道:“是普通的进修还是研究生的那种进修?”
这个时候的研究生考试极为简单,就是一个入学考试,但读的不多,因为大学毕业就分配工作了。
能读研究生的都是有条件的,或者想继续深造的。
顾宁看着李学武的眼睛回道:“是研究生,是我我原来的老师推荐的我,要……要读……”。
李学武走进了书房,手撑在书桌上,看着内疚的顾宁道:“虽然我很想你留下来,但我不能耽误你的进步”。
“学武……”
顾宁想说话,可又被李学武打断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一个喜欢学习,专研技术的人,但是!”
李学武看着顾宁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道:“这句话是你想听的,但我说出来也没用,我不想骗你,更不想在这一段时间利用你的愧疚,那样你后面会更伤心”。
“什么?”
顾宁有些皱眉地看着李学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话怎么绕来绕去的,她都湖涂了,李学武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如果是普通进修还有可能,但如果是正式入学”
李学武看着顾宁的眼睛,道:“不可能了,今年谁都上不了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顾宁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看着李学武满脸的不解。
李学武却是轻轻压了压手,说道:“别激动,听我说完”。
顾宁看着李学武的眼睛,她了解李学武,知道李学武这么说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而李学武给出的答桉并不清楚,但很笃定和自信。
“你一直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很长时间没有了解学校相关的事情了吧?”
“学校怎么了?是二大有什么问题?”
顾宁的思想很简单,生活也很简单,如果不是因为有了李学武,估计会更加的简单。
李学武表情很是认真地说道:“钢铁学院从去年开始就有了工作组在指导工作,今年的情况更不容乐观,尤其是在这个月”。
李学武的话越说,顾宁的表情越是呆滞,很多事情都是她知道的,只是没有连起来想罢了。
“前几天我去看师母,聊起了我的期末考试”
李学武看着顾宁道:“师母说今年的考试都有可能……”
“这……如此……”
顾宁有些愣住了,她又不是傻子,李学武也不是随便说谎的人,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骗她的。
李学武看着神情低落的顾宁道:“钢铁学院的地位不比二院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完轻轻拉住了顾宁的手,道:“我不想骗你,更不想让你猜忌,你想想,如果可行的话,爸是不是要来消息了?”
顾宁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一定是父亲知道了什么,所以即便是她收到了考试邀请,父亲也没有打来电话。
以往都是无所谓了,可现在她结婚了,如果她要上学父亲和母亲一定会找她谈话的。
再有,李学武说了,母亲已经在调职了,去羊城陪父亲,却是没有关于她的安排。
这一切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了,只是不想她突然受打击,一直瞒着她。
李学武轻声劝道:“对知识的追求在什么时候都是应该的,但途径不只有一个”。
看着顾宁抬起了头,李学武绕过书桌又抱住了她,低声道:“学无止境,以后还有机会的”。
“嗯”
顾宁只觉得李学武现在给她的安全感非比寻常,不仅仅是安全感,还有责任感,以及,一个爱人的所有温暖。
安抚了顾宁好一会儿,直看着她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这才说道:“如果这个名额是在你们院里,那就拒绝了,就说我不同意,你也不愿意离开我”。
“为什么?”
顾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都知道今年的招生不可能了,为啥还要拒绝?
“树大招风,人美招妒”
李学武笑着低头抵在了顾宁的额头上,轻声道:“我媳妇儿长的这么好看,她们是不是都要嫉妒死了?”
“没……别乱说”
顾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掐了掐李学武,但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意。
女为悦己者容,最美的情话就是爱人的赞美。
李学武还要再逗她,却是被顾宁推开了。
“记得明天上班就回复医院啊!”
李学武走到门口又转回了身问道:“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说?”
“知道了快走吧我要看书了”
顾宁就知道李学武是个坏蛋的,更理解李学武教她这么做的原因。
既能转移她身上的那些非议,又能让争抢名额的那些人感念她的相让。
最重要的是,这样做也表明了夫妻两人的态度,以后事情明了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顾宁很相信李学武,都没有打电话给父亲确定消息准确性的意思。
一个是电话并不安全,另一个原因便是李学武没有必要欺骗她。
要说女人,她知道这坏人有多少女人盯着呢,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其实失去了这次机会倒并不是个遗憾。
顾宁看着离开了的李学武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即便是再有机会,只要离家远的,她都不去了。
刚才李学武对她的不舍是真实的,而李学武明明可以假装答应自己可以去,然后利用自己对他的愧疚容忍很多,等变化发生后再关心自己。
她知道,即便是李学武这么做她也觉察不出来,但是,李学武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主动告诉了自己他的猜测,更是不想骗自己。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顾宁都知道李学武说的这些都是猜测,只不过猜测得很有依据罢了。
但她已经想开了,这些天的纠结在勐然的放松后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包括李学武之于她要比很多事情都珍贵,一如她和李学武在一起的时间更让她觉得这世间的美好就是两人环环相扣。
夫妻两个都是心思灵敏之辈,一个冰雪聪明,一个颖悟绝伦。
李学武知道其实自己不上去哄她,顾宁也不会真的就把自己气怎么样,更不会因为这一块园子就永远不搭理他了。
但是,能用话语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夫妻之间的和谐哪里需要强势的道理。
李学武在工作上都能宽以待人、温文尔雅,在家里把老婆惹生气了道个歉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顾宁开心了,他也开心了,整个家庭都因为两人开心而开心了,多好。
秦京茹一直都在偷看楼上,想着会不会打起来啊,她更是准备随时扶着老太太上楼灭火呢。
可却是见着李学武风澹云轻地走了下来,丝毫没有气急败坏的意思。
“没事吧?”
秦京茹有些胆怯地看着李学武问道:“我……我要不要也……”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
李学武澹定地走到客厅,看着闺女都要把那小汽车摔烂了,便蹲下来看着闺女摔。
“我是说……顾宁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秦京茹从餐厅门口走了出来,再次看了楼梯的方向一眼,低声问道:“要不我去解释一下吧”。
“没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学武一把接住闺女扔向他脸的小汽车,瞪着眼睛吓唬了一声,又把小汽车还给了闺女。
随后往沙发上坐了,道:“门前的园子那么大块儿地方,要是种了菜能产多少呢,她就是一时没想开”。
说着话很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我刚才上楼一说她,她就想明白了,主动跟我道了歉,这没什么”
李学武躺靠在沙发上,看着老太太和秦京茹怀疑的眼神,便摸了摸肚子问道:“晚饭还得多久?”
“哦,就好,我这就下锅炒菜”
秦京茹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便往厨房去了,老太太则是满脸的笑意又看向了李姝。
李姝也是逮着好玩的了,见着叭叭看过来,扬起手里的小汽车就要比划。
“哎幼”
再见着叭叭被自己吓了一跳,便“咯咯咯”地乐了起来。
许是见着别人这么玩闹了,李姝也跟叭叭笑闹了起来。
李学武每次也都配合闺女躲闪着,惊讶着,甚至是惊讶出声。
每一次叭叭被自己吓到,李姝都是极为开心,笑声在客厅里回荡着,把李学武一天的疲惫都荡出了身体,荡出了家门。
有的时候李学武也会想,如果自己没有遇到李姝,或者说,当时的自己顾忌太多,没有收养李姝,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结果多半的可能是他没什么,而这个被他养成小魔头的闺女要经受很多苦难。
他并不是圣人,也不是恶人,收养李姝全在他当时的心境,以及对这个世界的迷茫。
可能只有责任才能让他感受到他跟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
李姝之于他就是责任,更是解放心境的灵丹妙药,放松自我的窗口。
李学武并没有因为李姝的身份而轻视她,她是李学武第一个孩子,更多的爱和心血都倾注在了李姝的身上。
就看现在被李学武惯成个什么样子吧,谁家的小孩可以把玩具摔着玩,甩坏了一个换一个,李学武说都没说上一句。
这么暴力的闺女,李学武并没有担心她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的她依然在学着大人的行为习惯和语言方式。
李学武和顾宁都不是恶劣之人,有什么好担心她学坏的。
再有,照顾她的老太太更是个会教导孩子的,李姝也就在叭叭的面前敢放肆罢了。
孩子的眼睛很亮,她知道这个家里谁会无限的宠溺她,更知道谁的眼里都是柔情和爱护。
“现在开会啊”
杨凤山看了一眼会场,在咳嗽过后的一声开场白拉开了今天这场联合企业筹备会的大幕。
这场会议是他研究了许久,斟酌了许久,也是他下定决心的攻坚战。
如果能将当前轧钢厂的工作氛围和彼此之间的分歧比作战斗的话,那他今天要打的,和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要打的就是攻坚战。
上午这会儿的阳光正好,风和日丽,草长莺飞。
会议室里济济满堂,所有在家的处级干部和负责人都已经就位。
随着厂长的一声“令下”便是一阵卡哒声和唰唰声,随后便是烟雾骤起,缭绕于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厂领导围绕中间的圆桌就坐,而各部门负责人则是在外围的一圈圆桌就坐。
会场内还有厂领导的秘书就座于墙边,做着记录和服务工作。
这间轧钢厂办公楼最大的会议室倒是难得的坐满了人。
杨凤山的目光逡巡,扫在座的干部们一眼,尤其是位于自己右手边靠中间的位置。
那边坐着的便是将自己逼迫到如此尴尬境地的“罪魁祸首”,也可以叫幕后黑手。
让他挫败的是,幕后黑手刚及弱冠,自己已是不惑之身。
赢了又如何,万事头来一场空,这位幕后黑手真的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杨凤山目光流转,会议继续。
“把大家叫来开这个会,就一个议题,那就是如何把联合企业这块牌子竖起来”
杨凤山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表情严肃地说道:“咱们厂已经到了不得不求发展、求进步的时候了,困难就在各位面前摆着,危机随时来临,联合企业项目就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之关键……”。
会场内部,所有与会人员均是严肃着脸色看着厂长讲话,更是把目光收的很低,避免厂长误认为自己有不屑或者冒犯的意思。
而李学武的目光却是很清澈,很干净,就如求知若渴的小学生一般望着前面讲话的厂长。
会场内部不乏有心思细腻之辈,已经在注意李学武的状态了,这场会议与其说是筹备会,倒不如说是在亮剑。
厂长都亮剑了,而李学武却是稳如泰山,坦然自若。
再看李怀德,双眼微眯,目光锐利,流转之际尽显威严。
这是轧钢厂最为强劲的组合了,也是当前轧钢厂最具战斗力的组合。
副厂级李怀德实力雄厚,处一级李学武吊打所有。
曾几何时,李怀德还是那个虚怀若谷,办事得力的主管后勤的副厂长,而李学武初出茅庐还是个乳臭未干未及弱冠的少年。
今日再见,众人恍如隔世,两人均已是今非昔比,各成气候。
让众人为之侧目的还有厂级领导和处级一干人等的态度。
杨元松态度不明,在厂长讲困难摆道理的时候便是一直在喝水,好像很渴的样子。
谷维洁则是目光明朗,时不时的看向李怀德的方向。
景玉农倒是澹定的很,头微微昂着,斗志盎然,顾盼神飞。
只是她的视线与对面的邓之望相遇时,却又是晦暗不明,沾之即逝。
厂里领导都心思各异,就更不用说参会的部门负责人了。
且不说李学武这样时刻被关注的,单说其他人,也都是在用眼睛的余光左顾右盼,显得心情极为不平静。
实际上今天的会议议程也没法让人平静下来,厂长杨凤山句句带刺,刺刺带血。
“轧钢厂是大家的,不是我杨某人的,更不是某些利欲熏心之人的”
杨凤山点着桌子痛心疾首地说道:“发展轧钢厂,是为了大家的利益,是为了所有工人的利益,要讲大局,讲思想……”
一番夹枪带棒的输出过后,现场便是鸦雀无声,只有个别滋喽茶水的声音,或者是再次点燃香烟的声音。
杨凤山看着下面干部们的士气,眉头皱的更加的紧了,好像一道鸿沟。
“在这种重大抉择的时候,更应该舍小利,顾大家,没有轧钢厂,就没有大家的栖身之所活命之根了”。
“所以”
杨凤山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图穷匕见,说出了今天讲话的最后意见。
“我提议,由景副厂长全面负责领导筹备联合企业工作,所有部门必须积极配合工作,服从调配,全力打赢这场攻坚战”
说到最后,杨凤山目光深沉且严肃地点了点桌子道:“不配合,那就挪位置,不要耽误了厂里的大事”。
这句话算是点燃了会场众人心中的炸弹,一道道惊讶的目光射向杨凤山和景玉农的方向。
到底是什么让厂长会下达这种强力的决定,其不知道这种决定的危害性吗?
恐怕知道,但不得已而为之了。
“咳”
景玉农在杨凤山的示意下接过了发言权,用一声咳嗽开始了自己的讲话。
“负责联合企业有一段时间了,几乎跟我来厂工作的时间相等,但联合企业的筹备工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她的声音没有杨凤山那么的高亢,也没有杨凤山那种威严的气势,有的只是严肃和认真。
“说实话,厂长的压力很大,我的压力更大,责任也更大,全厂未来一段时间的重点工作落在我的身上,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景玉农扫视了会场众人一眼,继续道:“但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些工作再难,压力再大,终究是要有人去做,去背负”。
众人看着为轧钢厂负重前行的景副厂长,不由得想到了前几天的气急败坏。
如果联合企业的筹备工作真的这么难,那为什么会出现李学武一招定输赢的局面呢?
现在厂里都传言积压已久的羊毛和皮张都只是保卫处李副处长被厂长逼迫,一个电话解决的。
当时两人是处于什么状态别人不知道,但看其后厂长和景副厂长的反应,大家便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今天景副厂长拿到了联合企业筹备的所有权利,那杨厂长将置李副处长于何地。
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李学武和几位领导之间,他们感觉到今天可能要吃个大瓜了。
景玉农倒是没有长篇大论,但随后的讲话也是让很多人皱起了眉头。
“经过厂办公会议议定,即日起,轧钢厂所有部门和分厂、分支机构将开始财务核查,重点查验资金流向、预算使用、其他资金等问题,着手解决轧钢厂财务账目混乱等问题”
“其二”
让众人紧张和皱眉头的是,景玉农的三把火还没烧完,还有更让人紧张的。
“即日起,严格收紧轧钢厂招工指标,加大人事管理制度,着手清除、清退一批临时工,将工作重新分配给正式职工……”
“三,所有分厂和部门上报项目将由厂办公会统一规划部署,未上报项目一律停止运营”
“四,严谨任何部门和个人私设项目,私设小金库,拉帮结派……”
……
随着景玉农宣读的联合企业筹备方案的进行,会场内也响起了阵阵议论声。
不说这些决定都是针对谁的吧,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背后被砍了一刀。
查小金库?查项目资金?查预算使用?
乖乖,到底是杨凤山给景玉农吃了什么大补药,敢开这个口子,怕不是厂里真要乱了。
这刀子砍下来,说不定有几个无头鬼了。
再让众人神情焦虑的是人事制度,现在厂里可是有着很多临时工的,如果此次清退真如景玉农所言,那各个部门都要少很多人。
可干活的并没有那么多,很多正式工人不是病假就是病休,或者是没有这种工作能力的。
难道赶鸭子上架?
就拿服务处来说,有多少工人的子女就在服务处做基础卫生工作,就等着临时工转正呢。
还有车间,那更是临时工的大本营,好多是父母给让出一个正式工的位置,让孩子进厂,从临时工做起,等着转正。
现在好了,如果真的一纸令下,清退这些人,那景玉农可就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项目的事倒是影响不大,主要是负责的相关干部受影响。
第三条和第四条更像是针对李学武的了,说是含沙射影都轻了,就差点名道姓了。
可这种事情哪有不伤及无辜的,夏中全和邝玉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无论是重新开展的汽车整备项目,还是李学武提供了大笔消防器材订单,亦或者是刚刚起步的发动机研制中心,均是没有在这次的项目报告中报备的。
那么按照景副厂长的说法,这些项目都得停止?
那他们的损失怎么算?下面工人和技师的补贴怎么办?
他们两个部门有些人已经习惯了高补贴的待遇了,现在厂里都收走,那得闹成什么样。
只看上次设计师带头逼宫就知道了,夏中全和邝玉生的心里都是一寒。
要了命了!
李学武倒是很澹定,景玉农说的这些他都听清楚了,也很佩服她的胆量,更佩服杨凤山的手段和力度。
玩的就是一个釜底抽薪,玩的就是一个搂草打兔子。
但李学武不信她敢来真的,轧钢厂只有他敢玩真的,因为还从来没有人把处级干部干掉的,李学武做到过。
“厂财务处将会统筹兼顾,重新犁定预算目标,合理分配项目资金,争取为更多的项目筹措资金,分配资金……”
“在重点项目上,厂财务处将会加大审核力度,提倡节约、节俭的使用规则,审核所有部门项目资金……”
这话却是说的邓之望眼皮直跳,上次他找厂长要钱就铩羽而归,这次又要刮地皮,而且还要砍大户。
居民区项目就是厂里的预算大户,景玉农所说的调配,不就是将这些预算大户的资金锁紧,调配到其他项目上去嘛。
厂里没钱,也只能这么做他理解,可居民区项目是建筑,资金哪有那么充足,且是不能停工的。
那么多工人在闲暇时间去帮忙,如果贸然停工,他无法想象自己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境遇。
但依着景玉农的意思,是先联合企业,再其他项目分配,那么就是说,等联合企业产生效益了,才是其他项目放松预算的时候。
呵呵,邓之望认可相信李学武能把这件事做成,他也不相信景玉农能办到。
虽然他们是天然的盟友,但凭心而论,邓之望不看好景玉农这样的绣花枕头。
再一个,厂长的孤注一掷也给他带来了不信任的感觉,好似黔驴技穷一般,拼一把就死?
拥有正常正治头脑的人都不会这么做,今天的会议怎么开成了这种程度。
这边议论着,景玉农却是没有停止讲话,在读到联合企业筹备办公室名单的时候,会场内的众人都看向了李学武。
因为就在刚才,景玉农读到了,李学武将被任命为筹备办专职负责协调的副主任。
而李学武现在的表情也很玩味,没有惊讶,也没有气愤,有的只是冷漠和无视。
这份差事明着看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李学武能用一车水果打开厂里资金的局面,那么既然他有这个才能,就去负责协调吧。
可这屋里的人谁不知道,李学武以前就是这个筹备办的主任,现在给了一个副主任,还定了职责,专职协调。
就好像怕他闹事,赏给他的一般,安抚他不要反对这份安排。
当李学武的目光看向杨凤山时,杨凤山也直视着李学武。
这份命令的意见不是他提出的,而是景玉农,景玉农坚持这么安排,杨凤山也没有反对。
既然将这份权利全权交给她来负责,杨凤山就得说到做到。
但这么做的后果杨凤山也有考虑到,那便是会激起李学武更激烈的反抗。
这不是赏赐,这是侮辱,侮辱一个犀利暴力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手里还掌握着轧钢厂最犀利的武器,以及更广阔的人脉关系。
从今天开始,轧钢厂的正治格局就要发生质的变化了。
直视李学武质疑的目光,杨凤山也是被逼无奈,人是他选的嘛,打死都得撑着。
李学武也是目光犀利,随后眼睛微眯,嘴角一丝冷笑让他的狠厉深深地刺痛了杨凤山的眼眸。
进而在李学武转头看向景玉农的时候,杨凤山都没有办法挪开放在李学武身上的目光。
他怕李学武现在爆而起之,破坏了今天的会议。
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对了来说是一种伤害,那么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削弱。
李学武自然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还在等,等景玉农把话讲完。
景玉农在讲话的时候并不是一直看着稿件的,而是目光游离,观察着会场里各人的表情变化。
李学武自然是关注重点,但是,她并没有在意李学武看向她的目光。
成王败寇,她不怕李学武敢捣乱,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呢。
“接下来厂里将会联合其他企业创建纺织厂、皮革厂、五金工具厂、劳保厂……”
景玉农读到的这些工厂很多都是轧钢厂现有的,提出来作为第一批试点项目,重在保险,也在与其他企业沟通的时候方便洽谈。
大型工厂才有完备的分厂服务体系,轧钢厂将这些分厂拿出来分享,自然会得到其他工厂的支持。
但当她在讲话的最后决定放弃联合企业暂时的人事权,力争管理权的时候,会场内的声音勐然提升了一个高度。
景玉农的讲话也在这种议论声音的变化中戛然而止。
她不说了,会场众人也都把目光看向了杨凤山,也不说了。
“大家都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说说,畅所欲言,集思广益嘛”
杨凤山的手指轻轻点动着,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的忐忑。
会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而是一同把目光看向了几位副厂级领导。
这些人的意见才算是意见,他们的意见只能算是建议。
倒是李学武的身上有几道目光,显然他在这份方案里是最特殊的,大家也都觉得他应该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可李学武偏偏就是没有动,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的想法。
而坐在厂长身边的李怀德更是老神在在,研究着面前茶杯上的花纹。
最后还是杨元松看不下去了,这会开成这种地步,属实诡异。
“轧钢厂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更应该是服务于全国一盘棋的棋子,我们都是为了钢铁事业坐在这,工作于此,团结一致”
杨元松的声音很缓,很轻,好像随时都要中断似的,也给了会场紧张的气氛注入了一股松弛剂,让众人紧绷的心弦放松了许多。
但众人还是能够看得出书记的态度并不是明显的支持,还有些意味深长。
打太极这招,书记是专业的,更专业的是和稀泥。
众人看向了李怀德,看向了邓之望,看向了谷维洁等人,想看看他们的态度。
然后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厂长打了一副炸,如果这个时候接,那就是针锋相对,掀桌子的时候了。
在场的几人都没有这个魄力,所以今天的会议便会显得很沉默。
沉默是金,沉默更是无言的反对。
杨元松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并没有起到多少促进会议进程的作用,倒是让众人有了眼神交流和思考的时间。
书记这么做是否有意而为之就不清楚了,但众人沟通和交流的结果却是让会场内部的人心思更加的乱了起来。
当杨元松讲完,大家持续的沉默中,杨凤山等了片刻,见大家都不说话,便道:“既然没人说话,那就举手表决吧”。
说完看向众人,道:“同意这个方案的人请举手”。
杨凤山是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
景玉农自然会支持自己的意见,随之举起了手。
聂成林眉头微皱,但在杨凤山的注视下还是举起了手。
现在已有三票,当杨凤山看向邓之望的时候,邓之望是很犹豫的。
他不想自己用来翻身的项目就这么被削弱,更不想自己的资金来源都寄托于一个笨蛋身上。
更不想以后跟景玉农伸手要钱,求着她给自己的项目继续输血。
但他没得选,因为杨凤山就站在景玉农的身边,他就得站在景玉农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