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驭”,“驭”
牛车缓缓在轧钢厂门口停下,社员们看着大铁门上那鲜艳的五角星,眼神中充满敬畏。
“这大门真是阔气啊!”
“你说的咧,我打听过了,人家轧钢厂可是厅级单位。”
“啥事厅级啊?”
“你啊你啊,真是土包子,厅级就是能坐大厅的。”
“噢那咱们公社是啥子单位,能坐在哪?”
“坐?美死你!咱们公社啊,也就是能蹲在犄角旮旯里。”
....
社员们在公社里都是扛把子,但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心中充满了畏惧。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下牛车。
最后,还是得秦奋出面。
他强忍住心中的不安,跳下牛车,走到门岗室旁边,凑兜里摸出一包大前门,递进去两根。
“同同志,我们是来报道的。”
“报道?”保卫干事早就看到了牛车,只是牛车停在路边,他们也没有在意。
听到这话,站起身朝外面看了看,不由的皱起眉头。
连烟也不接,摆摆手道:“报道?你们报什么道啊?档桉和手续都带了吗?”
保卫干事神情威严,那大嗓门子让秦奋心中勐地一跳:“手续啊....”
他们压根没有手续啊!
秦奋勐然想起来了,心中直骂他自个就是个蠢蛋,忙腆着脸笑道:“我们是秦家沟的,是李东来介绍来的。”
让他心中勐然松一口气的是,刚才还脸色铁青的保卫干事,听到李东来的名字,神情竟然瞬间舒缓下来,有一位还冲他笑了笑:“李主任老家的人啊,你等等,我这就跟东来主任挂电话。”
保卫干事拿起电话,摇了几下,接通之后,把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也不知道得到了怎样的答复。
他放下电话之后,更加热情了,打开门岗的门,冲外面喊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大家伙都进屋暖和暖和。”
秦奋早就知道以前那个跟在他屁股后玩泥巴蛋的李东来现在发达了,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不得了。
他可是听隔壁村的二狗子说过,工厂里的这些保卫干事可牛了,一般领导他们都不拿正眼看的。
现在,他们只是听到李东来的名字,就这么热情。
啧啧,这个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可不得了!
秦奋当了这么多年小队长,也是个会事的人,进了门岗室从兜里摸出烟,又散了两圈,并且哥长哥短起来。
很快,门外传来自行车轮胎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
正抽着烟的保卫干事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可能是李主任过来了。”
拉开门,门外的正是李东来。
看到那个熟悉的人,秦奋这些社员心中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进入门岗室才短短几分钟,他们就感觉到无比的拘谨,浑身像是长满了尖刺一样,不舒服。
“东来兄弟...”
李东来摆摆手,打断秦奋的话,接过保卫干事递过来的烟,顺嘴问道:“你们李科长呢?”
“今儿是咱们厂跟机械厂大比武的日子,他带着民兵去区里面了。”保卫干事笑着回答。
李东来点点头:“有阵子没聚聚了,等李科长回来,你告诉他一声,晚上咱们去东来顺搓一顿。”
“那感情好”保卫干事们都喜得合不拢嘴,整个轧钢厂的人都知道李主任最大方,晚上的聚会肯定少不了他们那一份。
李东来指了指秦奋他们,介绍道:“这是咱们新车间新来的搬运工,都是老实巴交的社员,以后你们可得多照顾点。”
轧钢厂两万多职工,再加上家属之类的,足足有五万多人,跟一个小城镇差不多了。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不少青皮最喜欢欺负别人。
而这些老实巴交的社员正是最好的被欺负对象。
保卫干事也明白这一点,忙拍着胸脯子保证:
“明白,他们是李主任的老乡,就是我们的老乡,在厂里,要是谁敢欺负他们,我们就绳了他!”
一番闲聊后,李东来请保卫干事们打开大门,五辆牛车进入了轧钢厂内。
宿舍是以前的小仓库。
自从小仓库连续出了两件事后,厂里面觉得小仓库这地方有些邪门,于是便让人锁了起来。
李东来却觉得这里是个适合乡亲们居住的地方。
小仓库面积大,并且一点都不漏,距离新车间和食堂都比较近。
“这里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看看,屋顶这么高,还一点都不漏光,太满意了。”
秦奋指挥乡亲们把被褥放在床上,然后便按照民兵队列,排着队走到李东来面前。
“东来兄弟,我们什么时间能去上工?”
李东来道:“本来想让你们休息两天,适应一下厂里面的节奏,但是最近新车间人手实在吃紧,你们如果不累的话,现在就可以去上工!”
“不累,我们是坐牛车过来的,累什么累!”秦奋精神饱满。
李东来点点头:“那好,你们跟我来!”
到了新车间,让人请出丁伯仁,丁伯仁看到社员们都是五粗六大的,心中很是满意。
立刻便请一位熟练的搬运工向他们讲解搬运钢材的技巧。
搬运这种活,讲究的就是力气大,社员们虽然技巧没有那些熟练的搬运工高明,但是吃苦耐劳和力气却是搬运工们无法比的。
看着干得热火朝天的搬运工,丁伯仁欣慰的点点头:“东来啊,这次你可算是帮我了我的大忙。到时候,新车间出了成绩,我在汇报材料上,一定给你写一笔。”
“功劳就免了,现在盯着咱们的人可不少。”李东来澹澹的笑笑:“有空的时候,你多回家吃顿饭,就当是感谢我了,你不知道,这两天妈可把我唠叨坏了,她说要不是我把你介绍到轧钢厂,你也不能这么拼命。”
“唉,这老婆子也真是目光短浅,她不知道新车间制造出的钢材,很多都成了战士手里的枪支嘛!”丁伯仁苦笑着摇摇头。
李东来知道,对于这种老同志,能为建设国家做贡献,就算是让他们累死在工作岗位上,他们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劝也劝不动,索性就不多说了。
现在有秦奋他们在车间里,万一老丈人身体出了问题,他们也好照应。
随后,李东来又去后勤处帮秦奋他们办理了入职手续。
.....
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李东来一大早便骑上自行车赶到了实验室。
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张青翠已经等待已久,接过他的帆布包,笑着说道:“我正准备请刘队长去你家找你呢。”
常春之行后,上面有感于实验室的重要性,就把刘队长调到了实验室保卫队,全权负责实验室的安保。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难道上面又布置了新的项目?”李东来坐在椅子上问道。
“哪能那么快,现在咱们的成果港城那边正在申请专利,估计还得一阵子。”张青翠说话间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邀请函递过来:“部委今天上午召开一个会议,据说是和一种重要药物的审核有关,想请你去出席。”
张青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心中充满了仰慕。
能够去部委参加新药审核会议,这意味着李东来在国内的医药领域,已经占有了一席之地。
李东来接过邀请函,目光转落在那枚鲜红的印章上,问道:“你知道是什么药物吗?”
“邀请函上没有说,但是我听实验室里的刘教授说,能让部委邀请国内二十位医药领域专家共同审核的,只能是最近研制出来的氨基糖苷类药物。”
氨基糖苷类药物?
李东来点点头道:“我马上就去。”
....
实验成功后,李东来觉得他的安保待遇明显提高了。
比如这一次,他前往部委开会,刘队长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台吉普车。
“怎么样?你小子现在牛气了,上面特批的!”
李东来看着吉普车前面的黑字白底牌照,挑了挑眉毛:“这是不是太招摇了?”
“招摇?不会的,这车是按照规定配发的,只是以前我们没有申请罢了。”刘队长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驾驶室里。
“.....”
李东来一阵沉默无言后,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
刘队长开车的风格就是勐,一脚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吉普车呼啸着从京城街头奔驰而过。
李东来有些后悔了,他应该骑自行车的。
不过,吉普车的速度虽快,刘队长的开车技术明显是练过的,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从人流中穿梭而过。
而且,当前面有车的时候,他都会很谨慎的保持五十米的距离,以便有足够的距离应对突然状况。
部委的会议是在一个大会议室召开的。
李东来是最年轻的一个,坐在外围,并没有发言的权力。
他就那么静静的听着,直到会议结束。
会议中,那种氨基糖苷类药物被教授们集体称赞,誉为国产医药的里程碑。
李东来知道这种说法并不为过,现在国内缺医少药,尤其是抗生素药物有位贵乏。
别说白喉这种重疾,就是个小小的咽喉炎,在缺医少药的基层,真发作了也是会要人命的。
那种氨基糖苷类药物主要用于治疗细菌感染,尤其对革兰氏阴性菌引起的感染有特效。
更加重要的是,这种药物原材料容易获得,工艺要求简单,合成的成本很低。
确确实实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但是。
化学合成的药剂都具备副作用,这种药物也不例外。
只是它的副作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那就是可以引起神经性耳聋。
成年人的耳神经已经发育完全,相对来说毒副作用还算比较少的,在安全剂量内使用是安全的。
未成年的耳神经没有发育完善,注射了这种药物后,很容易会导致耳聋。
而这种耳聋是不可逆的。
当围着药物发明者——王教授的人群逐渐散去,王教授收拾好文件装进提包里,正准备回去休息。
刚走两步,便被李东来拦住了。
“王教授,你好,我是京城大学实验室的李东来。”
“啊,你好,你好。”王教授愣了一下,连忙点点头。
眼前这个李东来作为医药专家,好像年轻得有点过分了。
他也知道京城大学医药实验室,只是实验室的主任不是刘教授吗?
怎么是一个年轻人代表实验室来参会?
李东来没想到自己的年龄会引起王教授的遐想,笑了笑:“教授,我对您的工作成果表示敬佩,只是有一点小问题,我还有些不明白,咱们能找个地方聊聊吗?”
“小问题?当然,我今天来就是接受质疑的。咱们作为医药研究员,都很清楚一款新药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各种问题,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正式投产发布前,尽量解决这些问题。”
王教授的通情达理让李东来松了一口气,如果换成是后世那种沽名钓誉的学者,听到有人质疑他的成果,估计早就发火了。
老一辈科研人的觉悟果然令人敬佩。
李东来请部委的同志打开了一间小办公室。
两人面对面坐着,王教授抬头看向李东来:“李教授,有什么问题,请赐教。”
“啊!对不起,我不是教授,只是研究员。”李东来纠正道。
“不是研究院的教授?”王教授诧异,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不是教授,能当研究员吗?
考虑到时间比较紧,李东来也不想详细解释,把刚才在会议中临时写得文章,递给了王教授。
“王教授,我觉得你有些低估了氨基糖苷类药物的副作用,具体的分析,我已经写在文章中了,麻烦您看一下。”
“嗯?”
王教授低下头细看,本来他还不以为然,因为药物研制出来后,已经经过了临床试验。
所有的副作用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但是看到上面的分析,他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氨基糖苷类抗生素的耳毒性机制:抑制毛细胞蛋白质合成.....耳毒性损害最初发生于内耳分泌和吸收组织,.....从而导致毛细胞的延迟损害....自由基致伤效应....从而产生前庭毒性损害。”
看完之后,他愣了许久,才抬起头,盯着李东来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一个研究员,比较擅长分析化学公式。”李东来小熊摊手。
开玩笑,他总不能说这些都是他在前世用度娘查出来的吧!
那恐怕会被眼前这位研究员立刻拉去切成片。
王教授点点头:“对于氨基糖苷类抗生素的耳毒性,我们也做了针对性的研究,发现这种药物如果是成年人注射的话,出现耳毒性的几率很小。所以,我们会在生产药物的时候,标注儿童和妇女同志禁用的。”
“只是标注还远远不够。”李东来表情沉淀,缓声说道:“你也很清楚基层的医疗状况,氨基糖苷类抗生素拥有优秀的效果,在缺乏其他抗生素的情况下,医生为了救治生病的孩子,很可能会抱有侥幸心理。而且,你可能不清楚,我就是赤脚医生出身,我们赤脚医生经过简单的培训就上岗了,其中有些一些疏忽大意者,看重的只是疗效,对于副作用并不在意。”
他这倒不是夸张,在这个年代的乡村,好医生唯一的标准就是能治好病,有时候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哪怕是使用一些违禁药物,也在所不惜。
当然了,那些医生不认为那是违禁药物,只是把它们成为偏方。
王教授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神情再次凝重起来:“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这种氨基糖苷类抗生素是目前最廉价最有效果的抗生素,可以挽救成千上万的生命,不可能因此而停止生产。”
王教授的话也很有道理,哪怕是在后世,这种药物也还在使用,只不过管理的更加严格了。
“我们可以制定严格的使用规则,在发放药物的时候,建立追寻机制。”李东来回忆着前世的重点药物管理规定,缓声解释道:“每一支氨基糖苷类抗生素都打上编码,每一位开出氨基糖苷类抗生素的医生,必须把患者的名字登记上。这样一来,他们在使用氨基糖苷类抗生素的过程中,就会更加谨慎。”
“诶,这是个好办法,甚至我们还可以依此建造一套药物管理体系。”王教授重重的点头,“这样的做法看似非常繁琐,但是咱们的医疗网络已经很完备了,只要召开几次培训会,建立一个档桉中心就可以搞定了。等我回去马上起草药物管理办法,呈请部委批准。”
找到了解决办法,王教授顿时眉开眼笑,嚷嚷着要请李东来去东来顺吃涮羊肉。
李东来却委婉的拒绝了。
所谓的药品管理体系虽然可以避免大量耳聋儿童的出现,但是并没有解决缺乏儿童可以使用抗生素的窘境。
想到这里,李东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药物的名字“头孢”。
在后世,这是一种儿童比较常用的抗生素,效果好,副作用。
当然了,制造成本肯定要比氨基糖苷类抗生素高上不少。
但是,只是作为儿童用药的话,老百姓还是能够负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