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人应当是脱离了世俗和低级趣味的人,这是沈安最早的认知。
可后来他渐渐长大了,就思索着人的来去。
人就是人,人不会变成神仙。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生老病死,是人就逃不过。
可现在一群道人看着那几只死翘翘的鸡鸭,那神色真的不像是方外人。
如丧考妣!
舍慧更是呆住了。
“不,这是千年前的丹方,有人服之升天了。”
舍慧抱着那只鸡,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嚎啕大哭。他边哭边说道:“贫道数十年的准备,一夕化为乌有,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活着就是行尸走肉!”
这就好比一个研究永动机的专家,研究了几十年,突然某天有人证明了永动机是不存在的,他大抵也会是舍慧这般的心丧若死。
沈安有些不耐烦了,起身道:“这些鸡鸭也升天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刚才在按住舍慧的时候被扭到了。
“我们回去。”
他当先往外走,那些道人默默的让开了路。
“道兄。”
舍情突然追了上来,就在沈安以为他要不依不饶时,舍情稽首躬身。
“多谢道兄!”
这一刻油滑无踪,他很认真的在道谢。
那些道人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就喊道:“多谢道兄!”
“多谢道兄!”
一群道人肃然行礼,气势恢宏。
可他们感谢的却是一个少年。
那些道人里有的眼含热泪,有的一脸惨白,有的一脸庆幸
眼含热泪的多半是吃了丹药,脸色惨白的肯定是吃多了,而庆幸的
必须要感谢沈安啊!
若是没有他,以出云观喜欢嗑丹药的习惯,怕是都要早死升天了。
这个感谢情真意切,所以道人们一路送出去,不舍沈安离开。
王雱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好像是学到了什么。
沈安愕然,随即欣慰的回礼。
只是他的稽首有些不伦不类的,然后说话也不大对。
“那个啥下次有事招呼。”
沈安说完才发现不对,大家都知道这丹药不对头了,下次有事有啥事?
一路出了道观,那一队军士还在。
此刻见刚才人人喊打的沈安竟然被舍情他们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都头不禁讶然道:“这是”
直至沈安远去,那些道士依旧在目视着远方。
“这沈待诏果然是有道的真人啊!”
王雱忘了所谓的真人,等王安石下衙后,就把此事说了。
“毒死了?”
王安石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雱点头道:“爹爹,孩儿亲眼所见,那丹药毒死了鸡鸭,舍慧到后面也有些委顿若非是被安北兄催吐了出来,他今日怕是要真的升天了。”
王安石难得的心慌意乱了,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去出云观求舍慧给点丹药给老母吃的事。
此刻回想起来,他真的要感谢舍慧没给丹药。
多谢你的不杀之恩!
“爹爹,二叔上次还说再去求求舍慧,千万别去了。”
王安石哪里还会去,他和王雱面面相觑,说道:“此事倒是又亏欠了沈安的情。”
若非是沈安,自家老母真得了舍慧的丹药服下去那真是要升天了呀!
沈安发誓再也不装神弄鬼了,谁要死就赶紧死。
“哎哎哎轻点嘶!”
他坐在堂前,陈洛正在拿药酒给他擦膀子,果果站在边上见他龇牙咧嘴的,就红了眼睛。
“哥哥”
小小的女娃,那嘴一扁着,顿时就让人怜爱的不行。
沈安马上就忍住了疼痛,笑道:“哥哥哄你玩的呢,不疼。”
果果却还在伤心,沈安就单手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问她中午吃了什么,午觉可睡的好
等擦完药酒之后,沈安觉得膀子舒服多了,就夸赞了陈洛。
“家父也是武人,以前家里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小老鼠、蛇蝎什么的,家父晒干了,有的吃肉干,有的是泡酒”
沈安的咽喉涌动了一下。
陈洛却没啥感觉,继续说道:“郎君,小人继承了家父的医术,对伤患多有把握”
沈安干咳一声道:“这个下次吧。”
赵仲鍼来了,和沈安进了书房之后,他就要了热茶,连喝三杯,这才缓过来。
沈安见他面色发白,就问道:“有事?”
赵仲鍼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宋庠刚上了奏疏,说他掌控枢密院,宋祁又掌控着三司,两兄弟加起来权势太重他恳请陛下把他弟弟宋祁给放到下面的州县去。”
我去!
这个
沈安见过各种手段,插刀的也见过不少,可亲大哥插自己弟弟一刀,这个确实是没见过。
然后他就目睹了一次亲兄弟的分裂。
宋祁得知亲哥哥的举措后,沉默的上了奏疏。
自请下放!
宋祁走的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雨。
送他的只有两人,而且还不是官员,至于宋庠,连影子都不见。
沈安恰好要出城去视察作坊,就遇到了他们三人。
他遥遥拱手,宋祁以为他是来送自己的,就感动的道:“和某有交情的都不敢来,可沈安和某只是见过一面,却有人说沈安奸猾,某今日之后定然是不信的!”
沈安觉得宋祁有些可怜,而且宋庠上次放话说枢密院不欢迎他,所以秉承着让对手不爽我就爽了的宗旨,他叫人拿了些腊肉和香肠,快马追上了宋祁,只说是一点小心意。
宋祁此刻正是最落魄的时候,得了这些东西后,不禁老泪纵横。
“沈安义薄云天啊!”
义薄云天的沈安在视察已经建好的工坊,一群女人正在听他讲话。
“除非是男人能养家,否则女人别整日就在家里伺候男人,出来给自己找个事做做,每日有钱粮进账,家里的娃也能多些零嘴”
这些女人年纪不一,从十多岁到三十多岁的都有。
她们好奇的看着这位沈待诏,觉得他说的真好。
“女人要自强,要大胆的跨出这一步,等你们比自家男人还能挣钱了之后,你们在家里的腰杆子就挺起来了,倒时候谁伺候谁这可就说不准了!”
他说的义正言辞,有个妇人就问道:“待诏,咱们这挣钱能比得上男人?”
有人开头,那些女人就开始起哄了。
三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那个啥,这里大概有上万只。
沈安一瞪眼,说道:“咱们这里是按做工的量来算钱,做得多钱就多,童叟无欺。”
女人们一听就觉得有奔头,当即有人问道:“待诏,若是有人克扣咋办?”
“去榆林巷找我说话,我若是偏袒,那就不是男人!”
“好!”
沈安欣慰的看着这些女人,觉得自己也算是开启了大宋妇女运动的先河。
哥就是妇女运动的先驱啊!
后世子孙得大书特书才行。
“待诏,可你还是个雏算不得男人啊!”
一个妇人在嘀咕,沈安的耳朵好听到了,一脸黑线。
他不好和女人计较,就说道:“谁还有问题的,赶紧了啊!不然我走了。”
一群女人莺莺燕燕的围拢过来,你问每个月什么时候发钱,她问能不能让自家堂妹也来
等沈安狼狈的从这群女人的中间挤出来时,正等在外面的杨沫不禁就笑了。
“这群女人厉害!”
沈安又叮嘱了管事的几句,然后和杨沫出了庄子。
“宋祁说您义薄云天,如今好些人都知道了,有人骇然而笑,说那宋祁怕是有些神志不清。”
沈安一听就怒道:“难道我不是吗?”
杨沫的嘴角抽搐一下,违心的道:“您当然是。”
沈安叹道:“那些人是嫉妒,羡慕嫉妒恨!”
义薄云天啊!
好像是宋江才有的名头吧。
“义薄云天?”
赵允让觉得怕是白日见鬼了。
赵宗实坐在边上给他泡茶,闻言就笑道:“爹爹,其实沈安也算是不错,少年狡黠这谁都有,比如说仲鍼吧,昨日就把他妹妹气哭了,还在边上笑,气得孩儿就揍了他一顿。”
赵允让摇头道:“那少年还有人说他慈悲为怀,好像是方外人说的。”
赵宗实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外面进来了一个下人。
“郡王,宫中的消息,生了”
赵允让微微眯眼,问道:“是什么?”
赵宗实看似在泡茶,可手却在颤抖。
“女”
“呯!”
茶杯落地,赵宗实手忙脚乱的去收拾。
“好了!”
赵允让挥手让下人出去,然后说道:“你无需慌张,此事怕是定了。”
赵宗实捡起了茶杯,强笑道:“爹爹,官家还能生呢!”
赵允让叹道:“十三郎,官家不会再生皇子了,他没这个命!”
这一刻的赵允让目光锐利,哪里还能看出半点老态。
“懂不懂?这就是命!”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道:“郡王,有人送了礼,说是来拜访。”
“让他滚!”
赵允让冷冷的道:“官家正在伤心的时候,这时候来送礼,这是想害人呢!记住那人的名字,以后收拾他。”
他见赵宗实面色难看,就说道:“这等事既然争了,那输了就会带累子孙,所以你要好生的想想,为了你的女人和孩子们想想。”
赵宗实应了,赵允让起身道:“十三郎,从现在开始,咱们家啊!它就多事了!”
沈安也接到了消息,他进了书房,谁都不见。
书房里,一张地图摆在桌子上,这是沈安凭借着记忆画出来的地图,不精确,比例更是可笑,可却大概画出了三国之间的态势。
“辽国”
外面有人敲门。
“西夏”
“郎君,有客”
“大宋”
沈安渐渐沉浸在三国的纠缠里,他的脑海里渐渐多了硝烟。
战马长嘶,箭矢划过长空,勇士在惨叫
“稳住”
一排排宋军步卒在列阵,他们握着长枪,绝望的看着对面渐渐起速的骑兵。
长枪被折断,步卒被战马撞飞,被马刀劈砍敌骑冲杀进来。
“长斧!”
沉默的阵列再度前行,一把把长斧劈斩下去。
血色弥漫
他抬起头来,喃喃的道:“国大于家陛下,恕我无能为力了。”
赵祯对他不错,但他却不是神医,并没有生子秘方。
两个嫔妃都如同历史上记载的生了皇女,赵祯
“这就是命啊!”
他看着地图,一拳砸在北方,狰狞的道:“这就是我的命!”
他的宿命就该在北方。
沈卞消失在北方,而他的儿子将会率领大军踏破长城,杀进草原
他的命就是为大宋解开那个疙瘩,那个让大宋被后人嗤笑为弱宋的疙瘩。
“郎君,来了几个客人。”
“不见!”
沈安知道这些都是试探者。
赵允让那里不会少,赵允良那里也不会少。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从今日开始,大宋就要进入到一个新时期了。
他抬起头,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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