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围殴陈挺的人里还有自己的儿子,王安石本想出来说话辩驳,可见赵宗实这般咄咄逼人,暗藏锋芒,就忍住了。
这样的皇子,让人觉得不自在啊!
一番话就把陈挺丢在了咎由自取的行列里,顺带还敲打了一番大家。
陈挺这人早该被收拾了,你们可是有些不作为啊!
这位皇子……谁说他不正常的?
确实是不正常,因为这绵里藏针的本事让人格外的难受。
可大家却没法反驳。
作为官员,作为读书人,先贤教导我们要秉承着君子之风去行事,可陈挺那厮不断在背后说人坏话,显然和君子不搭边,反而是小人。
这等小人……
按道理是人人得而诛之!
可大伙儿是官啊!
围殴官员,动手的还是两个少年,没官职的少年。
这个和纨绔子弟有啥区别。
有人低声道:“那位小郎君……听闻不读书?外面虽然热闹,可终究要承担大任啊!”
你那儿子整天在外面野,这样下去接班不靠谱,做个泼皮倒还合适。
赵宗实看了这人一眼,见他胡须斑白,就知道了意思。
老夫老了,活不了多久,等你上台时老夫铁定死翘翘了,你难道还能掘坟鞭尸不成?
“读书……臣子一直在读书。”
赵宗实微笑道:“他写的文章某看了,不错。他懂的东西……许多你未必能懂。”
那人被这般一说就有些羞恼,“臣当年以第十二名中举,在东华门也曾被人称赞文章天赋……”
人老了,就少了矜持,而且还喜欢吹嘘。
不过科举十二名还不错,算是顶尖的一批人。
赵宗实的眉间再多了些厌倦,他真的不喜欢这种日子啊!
“文章诗词终究只是术,若是一味求文华,一味雕琢词句,那有何益?”
文章诗词只是手段,而不是根本!
官员的根本是什么?
是辅佐帝王治理天下的本事!
那些本事和文章诗词的本事有屁关系!
这等一针见血的驳斥赢得了宰辅们的敬意。
韩琦微微颔首,曾公亮拱手致意,欧阳修是文章大家,文坛盟主,可依旧说道:“此言大善。”
能做宰辅的就不可能是腐儒,否则就是君王脑残了。
比如说后来有人说司马光是腐儒。大谬!
那位不是腐儒,而是立场问题。
如今的这批宰辅基本上还算是不错,至少节操没有掉的那么厉害。
有人说道:“可胡混也不成吧?据某所知……小郎君整日就在街上晃荡,不是去沈家就是去城外……春光明媚……可现在是冬天,不是出游的季节。”
大宋的官员弹劾顶撞皇帝是习惯,赵祯对此深有体会。而赵宗实不过是才将确定的皇子人选,人还没进宫,没什么可忌惮的,觉得不对就上。
赵宗实看着那人,皱眉道:“说事直接说,无需用什么春光来较劲。”
这种讥讽的话让人难堪,可没人会说出来。
赵宗实就说出来了。
那人脸红了一下,说道:“是某说错了。”
赵宗实微微颔首,说道:“至于胡混之说,臣子每日出门都会去打听当日货物的行情,回来还要记录,一个月拿出来做做对比,就知道汴梁的物价高低。若是出现急剧升降,就得琢磨是为何……”
呃!
群臣有些脸红了。
一个少年竟然就这般有心,我们呢?
赵祯赞道:“汴梁物价一年四季都会波动,一般不能惊动朝中。但民以食为天,关切百姓日子的货物是要多看看,若是有变就得及时应对……”
官家的话很是高屋建瓴,可却有些打脸。
一个少年都知道干这事儿,我说你们手下的官吏万千,为何想不到让人每天去收集一下相关的价格,然后自己仔细看看呢?
宰辅宰辅,就是要辅助帝王调和阴阳,可何为阴阳?
赵祯语重心长的道:“所谓阴阳,多为医术。用于庙堂则是天下。天下阴阳有序,万事则不乱。诸卿宜勉力。”
群臣应了,只是心中有些苦涩。
那个赵仲鍼一天莫不是没事做了?
想想,一个少年每天都去收集汴梁物价的变化,这是什么意思?
所谋甚大啊!
有人觉得这里面怕是有赵宗实或是赵允让当时的野心在里面作为驱动,可刚想点出来,却发现无话可说。
赵宗实都被官家定为皇子了,你现在说这个有啥用?
韩琦很是满意的道:“那小郎君有心了,只是……读书还是要读的,人不读书……”
他形容不出那种意思,大抵就是人生在世,不读书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众人都在暗笑,心想你是皇子,若是不出差错的话,以后那赵仲鍼就是未来的太子。
未来的太子不读书,这是想闹哪样?
朝堂之上尽是读书人,皇帝不读书,说句难听些的,有些臣子说话或是在奏疏里多弄几个典故你都不懂。
皇帝听不懂臣子的话,看不懂臣子的奏疏,这个……
什么叫做优越感?
这便是了。
我们说话你都听不懂,你觉得自己还能干些啥?
废物啊!
读书人的骄傲就是这个。
哥引经据典的话你懂吗?
就如同孔乙己说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一样,那种刻入骨子的骄傲旁人很难理解。
按照武人的说法:马丹!一个字有几种写法……你研究这个干啥?
我研究,我骄傲!
大抵那种骄傲是孤独的,但在此刻却不是。
帝王不读书就是异类,天下人都会喷你是个废物和昏君。
所以先前那人的指控不算轻。
这是一种变相的考教。
对未来皇子的考教。
赵宗实抿嘴看看虚空,眉间冷漠:“臣子读书不只是读书……他喜欢问,读了要问道理。先贤的这句话为何这般说,可有道理?”
他笑了一下,有教过孩子的人不禁打个寒颤。
遇到这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真的是很头痛啊!
“臣那段时日身体不好,臣子便经常去沈家,那里有些少年,大家一起倒是相互印证,长进不少。”
他看着先前质疑的那人,说道:“若非是这般,某却不会放纵。后来更是多了个苏轼……若是质疑,可与他们去谈谈诗词文章,若是不妥,可来说了,某致谢。”
你牛皮哄哄的……那去和那些年轻人比试比试吧。
那人支支吾吾的却不敢答应。
王雱那人尖刻,但学问却异常扎实,天赋出众。若是输给他,那就趁早卷铺盖回家吧,免得没脸见人。
而苏轼虽然去了外地为官,可迟早有回来的一天……和他比诗词文章?
那人作诗词几乎是随口就来,就像是喝水吃饭般的随意自然,而且还不是胡乱敷衍之作,让你看了只会自愧不如。
至于沈安……那就是个摸不清底细的。
欧阳修叹道:“苏轼的文章诗词老夫也要甘拜下风,至于沈安……”
他吟诵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一首词念完,他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无言,在一片温婉风中,这首词格外显得突兀。
雄性气息十足的一首词!
王安石说道:“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好气势!”
曾公亮抚须道:“还有那首……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也是让人赞叹不已啊!”
有人说道:“沈安刚到汴梁时还年少,也有诗作。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此诗不论用典,一股子刚烈之气浩荡而出,让人听了忍不住想痛饮三碗!”
赵祯也想起了这些诗词,他本身的诗词造诣不低,所以很有感触的道:“是有才,只是却不肯用,连上奏疏都写的直白……”
众人不禁莞尔。
沈安的奏疏历来都是直来直去,没有什么铺垫或是堆砌辞藻,看着很是无趣。
赵祯笑道:“赵仲鍼也是这般。”
有人就笑出声来,赵宗实淡淡的道:“奏疏先是说事。说事之余还有心思堆砌辞藻,可见这官做的游刃有余,臣却是佩服的。”
啪!
这下都脸红了。
可赵宗实大抵是厌倦了这种气氛,就直接扯开了遮羞布,说道:“笔墨纸砚都要花钱,一人多耗费一些不打紧,可大宋官员无数……若是急事还不忘修饰奏疏,那官员的心思怕是没用在正道上,做文人出色,做官……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缓缓看向群臣,目光冷漠。
“臣子可还有何不合适之处?还请诸位指教。”
我儿子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来,给我说说。
赵宗实站在那里,一股子孤寂的气息散发出去。
你们可还有话说吗?
没有我就回家了。
回到家中吹一曲唢呐,然后看一本书,这日子若是能一直这般该多好啊!
群臣默然,赵祯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说道:“去吧,在家好生休养,下次召唤就进宫来。”
宫中的人已经去过榆林巷多次了,可赵宗实每次都是拒绝。
这次他依旧是默然行礼,然后告退。
一人而已,竟然让君臣无言以对……
这便是外面说的不正常?
看看官家的笑容吧,分明就是很满意这位接班人的表现。
是不正常,因为过于出色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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