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忠顺王府前。
贾琏打马至马车前,对掀开车帘打量的宝钗道:“宝钗妹妹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传言忠顺王是个好色之徒,贾琏可不想将宝钗带到他面前,到时候徒惹风波。
“听凭琏二哥哥安排。”
见宝钗螓首微点,十分自然的应下,贾琏不由心想,这妮子果真懂事的令人心喜。
“将九疑山赋交给我吧。”
“是。”
宝钗忙从马车内将之前贾琏让她准备的名帖取出,同时心内了然,原来琏二哥哥要此物,竟是为了打通忠顺王府这一关节。可见琏二哥哥所思所虑,深远实超常人。
于是宝钗坐在马车内,亲眼看着贾琏拿着名帖进入忠顺王府,不到一刻钟之后就出来了。
宝钗心内未免有些紧张。虽然一路行来,看贾琏行事十拿九稳,各方权势人物都会给贾琏几分情面,但是此时琏二哥哥面对的忠顺王,毕竟是当朝亲王,皇帝的亲弟弟。
这忠顺王是否给琏二哥哥面子,只怕难说。若是为了哥哥的事情,连累琏二哥哥在天家贵胄面前失了体面,倒是她薛家之过了。
因此,饶是以宝钗的沉稳,见到贾琏徐徐走来,也不由压低声音问道:“如何了,琏二哥哥可有受到为难?”
贾琏一愣,随即笑道:“并无,忠顺王还是很好说话的……”
贾琏这一愣神,是诧异于宝钗此时关注的重点,居然不是他有没有游说成功,而是他贾琏有没有受到刁难。
但是在宝钗看来,就是贾琏为了不让她有心理负担的虚掩表现了。
宝钗沉默了,有心说感谢之类的话,却觉得这个时候任何感谢的话语,都显得浅薄而不够真诚。只能在心里,代薛家将这份恩情记下。
贾琏观宝钗的面色,知道这妮子想多了。实际他方才还真没有受到忠顺王的刁难,相反,忠顺王那家伙对他还算客气。
这不奇怪。虽然忠顺王身份尊贵,但是以他贾琏如今的势头,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随意踩一脚的人。
他是宁康帝倚重的武将,而忠顺王之所以能够有如今的权势,也皆因宁康帝宠信。加他和忠顺王现今为止又无多大的利益冲突,惟一的不快大概就是去年将他的次子抓到太庙关了一个月而已。
或许这也是促使忠顺王此番乐意为仇家出头的原因之一,大抵是想要给以贾家为首的四大家族,或者说他贾琏一点颜色瞧瞧。如今他贾琏既然携礼门,忠顺王心中那点不顺自然也就消了。
临出门前,忠顺王甚至还拍着贾琏的肩膀,说什么与镇远侯这等爽快人同朝共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至于薛蟠的死活……他堂堂亲王贵胄,才不关心什么阿猫阿狗死不死的呢。
贾琏无意与宝钗细解其中因由,乐得让她觉得此番自己为薛家付出良多。
眼见天色将暗,贾琏也就准备将宝钗原封不动的带回去了。才转过街角,就见御街一侧空荡处有着许多宫女太监伫立,当中停着一驾华盖香车。
见到如此似曾相识的一幕,贾琏如何不知道是谁。因此不等宫娥前传呼,与宝钗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御马过去。
“贾琏见过公主。”
“镇远侯还请舆说话。”帘子没有掀开,只有一道清丽中带着三分欢悦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
贾琏左右瞧了一眼,发现不论宫娥还是太监都是一副低头垂手,目不斜视的模样,便知道这些人应该都是昭阳公主的心腹之人。
他笑了笑,直接跳下马,钻进眼前的香车之内。
熟悉的马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昭阳公主一身黄裳宫裙,端坐在首,在她脚边,尚有一个侍儿弄茶。
私室相见,贾琏自然也没必要端着,直接一屁股坐在一侧,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昭阳公主见他如此随意,面笑意更盛,启唇笑道:“今晨收到二郎的来信,让我留意薛家的案子,还以为二郎无暇回京呢,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长辈殷切恳求,实难拒绝。正好手中事务已了,也该回京看看了。”
“是么。”
昭阳公主轻呷了一口香茶,笑道:“从二郎与我的信来看,二郎似乎与那薛蟠并未有什么交情。此番却能专程从天津卫回来救他性命,其中只怕有些缘故才是。
让我来猜猜。我听人说,那薛蟠虽然生性愚钝,却有一个嫡亲妹妹,乃是落选的秀女。其人容貌品性甚佳,人盛传京中大家闺秀,多有不如,也不知真假。”
贾琏闻言心内微微一跳,若非深知昭阳公主的心性智慧,只怕都忍不住怀疑这丫头在他身边安插了奸细了。
“嗯,传言不差。那薛蟠之妹,确实与他哥哥相去甚远。”
见贾琏大方承认,昭阳公主笑了笑却并没有再深究的意思,一挥手让侍女下去,然后便直盯盯的看着贾琏,直把贾琏看得有些发毛。
“怎么了?”终是贾琏忍不住,佯意问道。
“呵呵,二郎膝下,尚无男嗣吧?”昭阳公主天马行空的问了一句。
贾琏不解昭阳公主何有此问,但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回道:“嗯,只有一两岁半的女儿。”
“那青染给二郎生一个儿子如何?”
贾琏愣住了,看着笑眯眯瞅着他的昭阳公主,目光不由自主的转移到她腹间,不可置信的道:“你……?”
“怎么,二郎不愿意?”昭阳公主单手抚自己的小腹,幽幽道。
贾琏灿然一笑,将屁股一抬,随即将昭阳公主的身子揽在怀里,笑道:“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方才只是太激动了。何时有的?”
“也是前几日才发现的,大夫说,大概有近两个月了。”昭阳公主靠在贾琏怀里,柔柔的说道,脸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贾琏听昭阳公主确认,心里既是意外,又是欣喜。
意外自然是没料到时隔两年,竟是昭阳公主第一个给他报喜。欣喜则是,他贾琏并非子嗣艰难,实在是,凤儿那婆娘不争气!
是的,贾琏和王熙凤成婚多年,却始终只有一个女儿。虽然一直以来贾琏都觉得是王熙凤的问题,但是偶尔也会怀疑,是不是他也有点什么毛病。
这并非杞人忧天。当代人,尤其是贵族家庭,很多男子年幼失精,或者是纵欲过度伤了根基,是很有可能造成子嗣艰难的。
比如过去的贾赦、贾珍、贾蓉等人。
相比较之下,他的前身虽然放纵程度稍有不如,但是在一些独辟蹊径的门道,却大有领先三人的意思。
贾琏就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前身已经将身子玩坏了,实则这也是他坚持从军从武,累年累月锻炼身体从不间断的原因之一。
如今尤氏、昭阳公主先后给他报喜,倒是令贾琏心下暗松一口气。只要不是生不出来问题就不大。
这么说来:唉,可怜的凤儿。
贾琏心里一下子就顺畅了。认真算下来,哪怕时至今日,其实他的内宅之中,能够有机会且名正言顺给他诞下子嗣的,也就只有凤姐儿、平儿和香菱三个罢了。
首先他和王熙凤都是能生育的,否则不可能有巧儿。
其次,一开始凤姐儿是杜绝平儿受孕的,即便后来想通了不再禁止,但是平儿这妮子却是个忠心通透的,她并不想在凤姐儿前头替贾琏诞下长子!因此每次承欢,常有避孕之心,贾琏和凤姐儿知道,也只有怜惜。
至于香菱,则是贾琏疼惜她年幼。
而其他诸如袭人、秦可卿之类,都是不敢有孕。
昭阳公主是知道贾琏今日回京了,猜到他定然要为薛蟠之事奔走,这才算准时机在此等候。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要为贾琏报喜。
但她心里是很忐忑的。自信如她,也只有在贾琏面前,才会有不自信的时候。
好在……
她仰头瞅了一眼贾琏的面色,见他虽然没说话,但是双臂却紧紧的抱着她,脸乐呵呵的,昭阳公主心里才放心。
确认贾琏没有任何不乐意和负担的情绪,昭阳公主拢了拢额间发丝,从贾琏怀中撑起身来,轻声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嗯?
贾琏顿时低头,奇怪的看着他?这妮子方才明明是一副报喜的模样,还担心他不喜欢这个孩子来着。
“我记得我与二郎说过,此生恨生女儿身,盖我心愿乃是策马从军,替我大魏守护这万里山河之广阔。
我还想着,等将来二郎做了大将军,跟随二郎从军建功呢,可不想当个相夫教子的女人。况且,即便他降生,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本来不该来的……”
从昭阳公主口中说出“名不正言不顺”这几个字,牵动了贾琏心里的隐忧。
贾琏最担心的,便是昭阳公主心态的变化。毕竟,这等身份的女子,绝对不能以普通女孩子来看待,便是他,也是一直小心谨慎的维护昭阳公主的心境。
他想了想道:“我如今在陛下面前,越发得力。想来这个时候若是我请求陛下将你下嫁于我,陛下纵然不悦,也不会有杀我之心。到时候你再与太后商议商议,我们定能在孩子降生之前,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昭阳公主忽然笑道:“只是名正言顺的身份吗?若是我要的,是一个嫡出的身份呢?”
说完,看贾琏有些沉默,昭阳公主心下一叹,忙道:“我知道二郎的心意,二郎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贾琏摸了摸她的脑袋,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作为后世人,贾琏对于嫡庶自然看的不重,他只是不想做个背信弃义的人,特别是如今的凤姐儿,对他越发千依百顺,他不愿意负她。
但是贾琏也知道,让长公主做小是有违大势的做法,他也正在思虑折中与妥当之法。
暂将此节抛去,贾琏继续搂着昭阳公主道:“至于你想要马踏疆场的心愿,与这个孩儿的降生也并非冲突。相反,早些诞下孩子,将来你的身子也会恢复的更好,并不会影响到青染随我出征。”
“当真?”
“不骗你。”
昭阳公主便笑了起来,伸手抚着贾琏的脸庞笑道:“好吧,既然二郎都这么说了,我就听二郎的意思,把这个小可爱生下来好了。”
看她一脸轻松的笑容,贾琏如何不知道这女人方才不过都是试探她的违心的话。也不在意,将手轻轻伸进昭阳公主的华裳之内,隔着一层衣物贴在她的肚皮。
果然觉得其肚子比之往常更显紧绷一下,恍惚间贾琏似乎能够感觉到,其中正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正与他亲昵。
虽然昭阳公主也很想贾琏多陪陪她,但是天色暗了。
她悄然脱出贾琏的怀抱,看着贾琏,十分明媚的笑道:“次你不是说,姐姐想要见我吗?我当时说我没想好,现在我想好了,你安排她与我见一面吧。”
贾琏一愣,随即点点头。看她确实没有再言语的意思,便低头在其额间一吻,随即掀开门帘跳了下去。
回到宝钗的马车前,宝钗掀开车帘,神色虽略有迟疑,却没有多问,只是道:“琏二哥哥事情处理完了?”
“嗯,我们回去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