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会,兰甯突然开口:“往右边走。”
谢傅疑惑:“这右边哪有路啊?”
兰甯笑道:“你眼睛看到的景象未必就是真相,就好像你在小溪伸手捉鱼,你以为你捉到,未必能触及,又好比海市蜃楼。”
谢傅道:“想不到你竟能说出这般玄理来。”
兰甯傲道:“我可是兰甯娘子,你以为是大字不别的鄙妇,只是比不过上你罢了。”
谢傅尝试朝右边走了几步,明明目光所视空荡荡的,脚下却能感受到实物支撑,只感觉怪异无比,不过一想到在灵山幻景内的遭遇,心中又是释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不过是人太孤陋寡闻了。
尽管脚下有物,谢走了几步之后还是停了下来,“这都看不见路走啊?”
兰甯一笑:“路有形,随心所感,你这武道白练了。”
有兰甯提醒指点,谢傅开始适应这看不见的路,就像他双眼失明那阵子,虽眼前一片漆黑,却能够凭借风声、人声、周围建筑变化,台阶、甚至所踩踏过的细微坡度来辨认路道,做到心中有世界。
甚至如果肯更用心,还能从一个女人的脚步声来辨认出她的苗条肥胖,抬臂之间的袖声来辨认手臂修长或短胖,再就是拿碗拿快的声音……诸如此类……
嘴上笑道:“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登天仙路吧,那些传说故事大抵也是这么来的吧,总以为虚无缥缈胡编乱造,实则有迹可循。”
兰甯笑道:“你想的可真多,思想开阔得很。”
谢傅笑道:“回想过来,也极少与你清谈过,正好趁这个机会多聊几句。”
话锋一转:“不过说真的,你的那些谜语出的却是极好。”
兰甯撇嘴道;“好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全猜出来了。”
谢傅笑道:“其实我是差点就完蛋裸奔。”
兰甯咯咯笑了起来,想着那隔空借谜交流的情景,有个公子在猜她谜语,猜不出来就要裸奔,“我要是知道这么有趣,就亲临现场了。”
“有趣啊,你怎么不亲临现场?”
“我料定他们猜不出来,无趣。”
谢傅笑道:“说来这些公子啊,个个都是高才得猜谜高手,我也是得他们相助才在短短时间内猜出来。”
兰甯突然想到什么,狠狠的掐了谢傅一下,谢傅好奇:“你掐我干什么?”
“你联合他们来欺负我。”
谢傅嗳的一声:“当时我们是同好,你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兰甯娘子,不对付你对付谁啊。”
“还有,你还怂恿一大群人每天在我院子外面大喊大叫,羞辱于我。”
谢傅一笑:“这可没有,要羞辱你也是光明正大羞辱你,哪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你敢说“干兰”不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谢傅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回想来也是趣味横生啊。”
“哼,看你表面谦谦君子,骨子里还是男人臭胚子。”
谢傅笑道:“不是想擀你,只是凑巧你叫兰甯。”
“我不管,你想不想?”
“想想想。”
“有多想。”
“很想很想。”
兰甯撇嘴傲道:“不给!”
谢傅笑道:“其实干兰在扬州话是豁出去的意思,怎知道他们一听立即打了鸡血一样,根本不听我解释。”
背后的兰甯将嘴巴贴在谢傅耳边,吐气如兰道:“哪男人那地方,扬州话叫什么啊?”
“什么地方啊?”
“就是那地方,你别给我装傻。”
“你说明白,我根本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兰甯气急道:“屪子啊。”
谢傅哈哈大笑:“想不到花魁娘子也会口吐如此污言晦语”
兰甯泼辣道:“我天天讲,只不过旁人没听见罢了。”
谢傅笑道:“说到屪子,我倒是想到一个笑话。”
兰甯道:“说来,我若笑了就饶你。”
“说有个官员有一妻一妾,发妻寿辰那天,妾室就问官员,我与她关系,这拜帖该如何写?”
兰甯听到这里,心中思索,是啊,就拿她与澹台鹤情来说,这拜帖该如何写,思来想去唯有“小妹”二字适合,若论尊卑也可以用上卑职。
好奇问道:“官员怎么说啊?”
谢傅笑道:“官员对妾室说,用“寅弟”二字为宜,官场同僚间写拜帖都是这么写的,县令见刺史都是自称寅弟,她是大,你是小,用寅弟称呼自然最合适不过。”
兰甯闻言心中暗忖,倒是与她所想“卑职”二字如出一辙,而且这寅弟比卑职要更好,嘴上问道:“那最后怎么写?”
谢傅笑道:“妾室不愿意了,说我们女子没有官职,凭什么按照你们官场规则写拜帖。”
兰甯喃喃应道:“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谢傅道:“官员就劝妾室,你们虽然没有官职,但总归有同屪之情啊。”
兰甯愣了一下,才思敏捷,粉拳捶打谢傅起来,大恼道:“不好笑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两人聊笑着,一座漂浮于云雾之中的清净仙境映入眼幕,谢傅感慨:“难怪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过自己到过仙庭。”
登上这仙境之地,映入眼幕一片白净天地,唯有白到透明,看不到其它颜色。
冰如白色玉石,纹理晶莹剔透,冰川所凝各式形状,雄浑而又安然,在万万年的轮变中,始终与天地同寂。
兰甯轻轻道:“到了。”
谢傅极目远望,山川顺势而上,如插云霄,圣洁壮阔之美让人心中震撼:“唯有“透明梦柯”四字可概,不不不,我才学浅薄,实在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表达。”
兰甯道:“走吧,在天黑前到达青女窟。”
谢傅背着兰甯启程,随着前进,白净的天地多了丝丝幽蓝,幽蓝流逸其中,在不同的透明度诉说着曾经的过往。
有了这些纹理,冰不仅仅是透明的,更像一块巨大的天然活玉。
谢傅博学,知道这些纹理就是冰川轮,因一年轮换,冰层的亮度和透明度会发现变化,一年又一年,就像树木的年轮一般。
他曾登过高峰见识千年冰轮,却从未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万年冰轮。
而岁月越久,冰川的透明度就会越高,甚至如同夹杂蓝色水晶一般。
千年之冰方有澹蓝,这幽蓝,谢傅不知道需要多久,万年!或者更久远。
幽蓝给雄浑壮阔的冰川增加了无限韵致,这是万年炼就的剔透,历久弥新的沉淀!
这不是荒漠的杳无人烟,也不是乍见绿洲时的眼前一亮,这里是天地兀自纯美的片段。
背着兰甯的谢傅仿佛成了这圣洁世界的点缀,点缀着天地间纯净和谐的因缘。
景观纯美,谢傅心中却越来越寂,师傅就呆在这个地方孤寂一人吗?
这些年对我来说,漫长得似过了坎坷一生,你却日夜与天地静谧无言如同一日,无穷无尽的孤寂。
一个人,一天又一天,日月如轮。
临别的场景涌入脑海——傅,你不准我死!那我就为你留一口气在人间,可好?
还未见到初月,谢傅已经满腔悲伤,目光红红。
此刻只感到自己太自私了,为了重逢,竟让师傅遭受此等孤极寂寞。
我如若未能赴约,你岂不是要生生世世。
早知如此,当时我宁愿你……宁愿你……
谢傅沉沉的呵了口气,热气出口顿化霜花,他曾暗暗告诉自己,再见时绝不悲伤,要笑着相逢。
放声大喊:“师傅,徒弟来了!”
声音直插云天苍穹,回声在这孤寂空阔的天地回荡——徒弟来了。
兰甯一讶,师傅?徒弟?
她从来不知道月王还有徒弟,在济教使和北方护法等人的口中,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月王也有几分了解。
月王性冷孤高,生人勿近,别说旁人,就是济教使他们见了也要透着几分胆寒畏惧。
难道傅是月王的徒弟!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徒弟来了,想你的每一个夜晚,师傅你也等苦了吧。”
冰川回音荡着,音若梦柯胧胧:“等苦了……等苦了……等苦了……”
兰甯见谢傅音颤如穿金,情重如碎石,轻声问道:“傅,月王是你的……”
“是我师傅啊!是我那爱我如子,疼我如姐,护我如……”
说着谢傅已经双目涌出眼泪,止也止不住,他也不知道如此悲怆,或是这纯洁的天地静美的那么悲伤,静美的那么凄凉。
兰甯无法想象,只感谢傅真的很悲伤,双臂紧紧将他搂住。
谢傅像个大孩子一样一边哭着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嘴角淌泪说道:“我想痛哭一场,我曾告诉自己与师傅相逢绝不再流一点眼泪,要笑着相视,我先哭个痛快,一会就哭不出来了。”
兰甯温柔道:“孩子气。”
人是七情六欲的动物,情绪需要发泄,哭完之后心中空荡荡的,唯有期待。
远远的,有一白色冰川伫立在开阔的白色天地,下沾冰面,上接天地。
身上冰晶白净细腻有如一件稠叠纹密的纱裙,顶端冰丝长垂,笔直有如一头丝缕长发,形态像足一位清冷孤高的仙女。
兰甯手一指:“那就是青女窟!”
谢傅看着这幽蓝得似青的冰川,似乎明白为什么叫青女窟。
走近,稠叠冰裙下摆,冰川微微错开,好似女子藏在裙衣内一双浑圆笔直的长腿。
冰裙垂地,中间处破了一角,实在洞口。
兰甯指点道:“从这个洞口进,月王就在里面。”
谢傅背着兰甯走近洞口,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谢傅面容顿时结了一层纱薄冰纹,连忙后退几步:“竟是如此阴冷!”
他修习昆仑无上心法,体质已非凡躯,在洞口这一拂面,竟是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