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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1章 汉江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汉江虽不比长江,但也是雄浑壮阔。

船只顺江而下,压过一朵朵波浪。

甲板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清洗,经过一夜一日已然干涸发黑。

史俊站在船头,望着前方不断展开的山峦,确实体会到了何谓“山色有无中”。

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行军,他脸上泛着疲惫之色,好不容易抢夺了船只,他也没有休息,而是思忖着当前的局势。

陛下登基之后不宣而战,使得宋廷来不及调动太多兵力,唯有荆湖吕家军仓促应战。而眼下已成功地将这些兵马吸引到了江陵、襄阳两地……可以说是被甩在他史俊身后。

眼前是一个还没做好应战准备的宋廷。

战略上可以称得上顺利,但困难也很大。后面还有一支追兵,前方有汉江、长江沿岸的各个重镇。

无论如何,他得攻下鄂州。

因为鄂州是汉江与长江交汇处的重镇,是吕家军的大本营,也是宋廷长江防线的中段,拿下鄂州便像是打住了蛇的七寸,足以让宋廷举国震动。

所谓“荆湖之路稍警,则江浙之诸郡焉得高枕而卧?”

这便是当年忽必烈选择攻打鄂州的原因,也是贾似道的功劳为何被称为“吾民赖之而更生,王室有同于再造”的原因。

正想着这些,有士卒禀报道:“报大帅,前方有船只拦截江面!”

史俊抬起望筒看了一眼,当击立断,喝道:“撞过去!”

“报将军,前方有船只拦截江面!”

张晏然正在舱中歇息,闻言起身走上高台,迎着江风眯起眼向前方望去,自语道:“是我们的船只还是叛军的船只?”

他观察了一会,待到距离更近了,终于确定前方堵截江面的是叛军的船只,而且都是小船,于是大喝了一声。

“撞过去!”

此时距离已经近了,宋军的战船已放缓了速度。

听得了将军的命令,水手们才重新挂起帆,奋力挥桨。

“弓箭手准备!”

甲板上的士卒纷纷张弓搭箭……

冲在最前方的宋军战船是海鹘战船。

海鹘战船是大宋南渡后才造出的一种攻击型战船,船长十丈,有十一个船舱,可载士卒一百人,另有四十余水手。

它两舷有铁板保护,船尖处有锋利铁刺,正适合冲撞。

张晏然考虑到他是追击史俊,因此把军中所有的海鹘战船安排在前方。他自己则是乘着一艘带龙骨的楼船就在后面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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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不明白了,史俊怎么敢这样绕过吕家军的主力去偷袭后方,怎么敢呢?

去的时候是顺风顺水,但还想回川蜀、汉中可就难了。

这与送命有什么区别?

李瑕用人,就是让人去死。史俊这么打,就是为了李瑕去死……

“彭。”

风向正好,前方的五艘海鹘战船径直撞向了史俊留下来截江的船只。一艘小船被撞得四分五裂,木块纷飞。

张晏然不认为史俊留下的这一点小船能拦截得住他……

下一刻。

“轰”的一声闷响。

一艘海鹘战船晃了晃,却是开始向下沉去。

“轰,轰,轰……”

“轰。”

长安城郊,渭水河畔,孙德或看着溅起的水花,转头向郭守敬问道:“有意思吧?”

“水中爆炸,倒是方便开河清淤,但威力还是小了。”

“清什么淤啊,炸船用的,在水里有这个威力,足够把敌人的船底炸穿了。你可猜出我是如何造的?”

“牛尿泡?”

孙德或大讶,问道:“你怎知道?”

“须防水、密闭,能用的材料不多,牛尿泡最适宜。至于引爆,可以香线作引信,但还须通气,可用……羊肠为留气口,系于浮木之上。”

“好你个郭若思,一眼就能看穿了?”

“看穿不难,原理是最简单的,造一个两个亦不难。难处反而在于如何养更多的牛羊,才有足够多、足够好的牛尿泡、羊肠。”

“啧啧,来,再给你看我下一个东西……”

木板在汉江江面上漂浮着,系在它下面的一颗火炮轰然炸开,将一艘船的船底炸出一个大窟窿。

船只下沉的同时,也有被炸伤、炸死的水手落入水中。

甲板上的士卒们跃入江中,“噗通”的声音不绝于耳。

“轰。”

另一颗火炮又炸开……

而在江面上,随着“彭”的重响,张晏然所乘坐的楼船撞向了前方正在往下沉的海鹘战船。

他感到脚下的大船摇摇晃晃,但还是能站得住,大喝不已。

“还不快把人拉上来?!”

忽然又是一声闷响,脚下剧烈地摇晃了一阵,张晏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愕然转头看去,看到了有人在江水里挣扎,血在江水中晕开。

再定眼一看,那人已不动了,却只有半具躯体,带着肠子漂浮在汉江之上又缓缓沉下去。

“船要沉了!”

“保护将军!放下小船!”

“我不坐小船,水下有火器。”张晏然还未从惊慌中平复下来,喊道:“我不要下去,水下有火器……”

他已没了追击史俊的信心。

这一刻他才想起,那是马湖江一战以一击十的史俊……

“彭!”

战船撞碎了前方的小船,木屑纷飞中,史俊所率领的船只一往无前。

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前方的宋军其实还未得到消息要阻截他们,只不过是看到有大量舟船驶来,例行盘问而已。

“放箭。”

这一仗担任史俊副手的何泰下令道。

何泰出身克敌营,是邓州人,且还是随刘整取信阳的“十二骁勇”之一,对汉江一带地势最为熟悉。

正是因为有了何泰的辅左,史俊这一路才能这么顺利。

为了防止宋军提前猜到这一点,李瑕还把那“唐武定军都统制何泰”的大旗挂在中军,掩人耳目。

克敌营当年受够了吕文德的排挤才随刘整投降蒙古,何泰对吕家军自然没有好感。

眼看那些想阻截他的宋军士卒落水,他当即便亲自射出一箭,将一名还想游向岸边的宋军士卒射死。

同时,一声令下,箭失纷纷射出。

正此时,史俊忽然大喝道:“住手!”

虽说史俊负责战略上的指挥,而何泰负责战术,一道放箭的命令本是何泰职责所在,史俊却还是大怒。

“此番攻宋,为了四海一家,非为让尔等杀戮这些无力反抗之人。”

“史帅,战场之上可不得容情。”

“不该容情之时老夫绝不容情!”

“末将认为此时便不该放过这些宋军……”

“什么宋军?不过是些民兵、小吏。”

这场争吵没有马上发酵,何泰官位低了一等,并不好与史俊相争。

但他心里还是认为史俊对付宋廷不够坚决,不够狠。

直到两日之后,派往两岸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报了几则情报。

“岁币?”

“白银、绢匹各二十万。其中十万两白银便是在荆湖交割,地方官府说是纳秋粮,又称与我方开战需和籴……”

才听到这里,史俊脸上已浮起了怒色,问道:“然后呢?”

“大帅知道的,朝廷让地方官府收秋粮缴十万两,只怕是收了五十万两都不止。然后自然是……卖儿卖女,民不聊生。”

探马还未开始与史俊细说在沿途看到的景象,但只八个字,史俊已能想到那是何等惨状。

他坐在那,眼中的怒火一点点燃起,终是化成了勃然大怒。

“该杀。”

站在一旁的何泰突然感到史俊身上一股杀气逼人。

鄂州,武昌县衙。

“把那些逃人处置了,总算是清闲了些。你做得不错,不错。”

“谢县尊夸奖,这都是小人该做的。”

苟善才正躬身站在武昌知县面前,赔着笑意。

“可是啊,住在吕家别院的那些蒙古人,昨日又在我们武昌县治下犯了杀人桉,本官也不好纵容啊。”

“小人这就去处置。”

“去吧,这是苦主的住处,听说他们还想告到提点刑狱司。”

“是,小人明白了。”

苟善才默默接过那张纸条,退出了公房。

他没有马上循着上面的住址去找那家苦主,而是闷不吭声地转回自己的住所。

在无人处,一双眉毛始终是皱着。

一直等回到家、栓上门了,苟善才终于骂了一句。

“狗官……全他娘是一群狗官。”

“咳……咳咳。”

屋中突然响起几声轻咳,苟善才一个激灵,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绕到后间。

他缓缓探过头,只见一个伤者正半躺在那,身上还带着一支箭失,用手捂着的地方血正不停流下。

“武昌县牢,狗杀才……是你吧?……我不行了……你得帮我递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