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噗”
箭失愈来愈多,有的钉在步人甲上,有的钉在盾牌上,已开始有宋军士卒倒下。
宋军士卒也在向敌骑放箭,但敌骑马快,在这个距离并不容易被射中。
“受伤的拖下去救治!都别乱,继续推进!”
陆小酉大喊,督促着士卒继续前进。
在他东面,敌骑已越来越多。
“别怕!箭射过来就没力了,盾牌手挡住!其他人跟在重甲兵后面列阵!”
清晨还不算热,宋军士卒已开始流汗。
李泽怡走在这一支队伍中,只觉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他不得不承认,陆小酉带兵还不错。
陆小酉平时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将军,身材不算强壮,性格也不豪放,更像是个老老实实的农夫。
他本是泸州厢兵,兴昌六年,张实败于纽璘,李瑕接管泸州军,当时陆小酉的都头是汪大头,受李瑕提拔。
于是陆小酉跟着李瑕打仗。
他打过成都、剑门关、利州、汉中,曾被选到李瑕的亲卫营,去过临安。
有经验,在战场上一点都不慌张,而且知道要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也就这样而已,并没有什么带兵的能耐,兵法更是一点都不懂。
但就是这样一个陆小酉,很快带着五百士卒向南行了两里地。
在他的指挥下,盾牌手在前,重甲兵保护盾牌手,弩箭手在后面放箭,长矛手把拒马推开,使得敌骑并不敢马上冲锋。
而敌骑一次次冲上前引诱,陆小酉也像是没看到一样。
他一直在喊的就是“别怕,别管他们!”
渐渐地,士卒们的体力流失,尤其是重甲兵。
陆小酉的声音也开始沙哑。
但宋军的阵线已快要拉长到秦岭
刘黑马眯起老眼,有些为难。
若宋军只是固守驻地,他可以轮派骑兵去不停袭击,直到宋军断粮、力竭、士气低落。
但李瑕借助地势,摆出一字长蛇阵不,是雁形阵,李瑕是打算摆出雁形阵。
到时,宋军在渭水与秦岭之间排成一排,便不再给骑兵迂回两翼的机会。
眼下刘黑马有两个选择。
一是集中兵力,准备冲锋,冲开宋军那薄弱的阵线,但骑兵冲击那样长枪如林,布满拒马的阵线,必然伤亡极重。
二是趁着宋军还未封住平原,派遣骑兵绕到其后方。好处是可以寻找宋军腹背的破绽,坏处是兵力被一分为二。
当然,还有第三条路,即向东撤过渭水,不打了,骑兵想不打就不打。
眼下的机会确实不太好。
但还是那个问题,今日在关中平原若还撤了,往后再求一个与步卒野战的机会都不可得
“大郎!你引两支千人队,绕到宋军后翼,寻找破绽。”
刘元振愣了愣,抱拳领命。
他最近安静了很多,总是闷不吭声的模样。
刘黑马又交代道:“不急于冲锋”
话到一半,语气一转,他又道:“仗该怎么打,你明白。”
“是,孩儿明白。”
李瑕抬起望筒看去,只见东面尘土飞扬,敌骑终于有大部人马动了。
一面旗帜招展,正是刘元振领着股兵马奔向南面秦岭,意图在宋军封锁平原前绕后。
望筒中,只见一列列敌骑已从宋军右翼奔了过去,将士们根本拦不住。
箭失的杀伤力有限,而霹雳炮掷不了太远。
这一战,没有带大炮。
李瑕一共就四门笨重的大炮,从祁山道搬到阳平关都很不容易,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搬到关中。
何况在骑兵的围堵下,运辎重尚且吃力,也运不了炮。
那就没有办法堵住骑兵绕后。
但没关系。
到目前为止,主动权都还在他,他先出招,刘黑马破解。
那么,李瑕还可以依照着自己的打法从容下令。
步卒指挥起来简单得多,慢慢把阵摆开来就可以
“蒙军来了!”
“喊什么!”
陆小酉大吼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下令道:“弓弩手自己放箭!”
“嗖嗖嗖”
这次,反而是敌骑并未射箭,正急着在宋军包围前奔过去。
“盾牌手,重甲兵上前!掷炮手跟上!”陆小酉又喊。
“冬冬冬”
身披步人甲的士卒脚步加快,也不知有多热,脚下满是汗水。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已冲到敌骑三十余步远。
此时,只剩三百余骑还没穿过他们的阵线。
“长矛保护!”
“霹雳炮!”陆小酉喝令不止,“都记得丢出去!”
数十掷炮手点燃引线,向敌炮抛过去。
“轰!”
铁片四溅,人仰马翻。
那边蒙骑也有霹雳炮,虽不多,也向宋军这边抛过来。
“盾牌!”
不用陆小酉喊,趁着霹雳炮还未爆炸,一块块盾牌已顶在地上。
重甲兵低下头。
“彭!”
敌方的霹雳炮威力虽不如宋军,也是铁片乱飞,击在盾牌与盔甲上叮叮当当。
这便是步卒比骑兵的大优势了,军械多,防御器械多。
偶尔才有人惨叫。
“别他娘叫!拉下去治伤!一点铁崩子能要你命吗?!”
陆小酉不爱骂人,但最讨厌伤兵在战场上乱叫,会坏士气。
“继续抛啊!给我堵死右翼!”
不需要他说,一颗颗霹雳炮已抛过去,将最后三百敌骑拦在东面。
这部宋军虽离秦岭大山还有三十余步,但已相当于封锁了平原。
宋军不再有左翼、右翼,只有前锋、尾军。
前方战场更是被一切为二,敌主力的活动范围仅剩下姜水以西,渭河以南,陈仓道出口以北
眼看着剩下的三百余敌骑掉头向东奔回,陆小酉转头又看了看已绕到西边的近两千敌骑,只见他们正在拉开距离。
他擦着汗水,咧嘴笑了笑。
反正,又完成大帅的军令了。
“兄弟们做得好!歇个半柱香,整理阵型”
李泽怡放下手里的弓,忽然想到,李瑕的打法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要想领更多的饷,怕是真得先学会这种又死板又灵活的打法。
毕竟,陇西不是没有将领投降李瑕,但李瑕只让他们驻守,像是并不重用他们的样子。
这般想着,李泽怡再看向陆小酉,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刘黑马眼看着李瑕正在一点点调整那个雁形阵,眼神渐渐凝重,却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仗,到现在几乎都是按李瑕的意图在进行。
好在,刘黑马也看清了李瑕的意图。
无非是逼骑兵肉搏而已。
正面交战,尽可能地消解掉骑兵的优势,以勇武论胜负。
李瑕有胜势,士气更高,兵力更集中,也许还有大散关的援兵。
当然,刘黑马也能从凤翔府调出驻防兵支援。
至于士气?
北地男儿,拼不过弱宋士卒吗?
李瑕也一道道军令布置下去,调整好了他的雁形阵。
七千人散开,勉强横在渭水与秦岭之间,阵线很薄。
两侧的士卒位置更靠前,准备包围敌骑,不让敌骑跑动起来
再回头向后方看了一眼,只见刘元振的近两千人也在整备,之后,游骑散出。
这一战,若李瑕先击败了东面的刘黑马部,则李瑕胜。
而若刘黑马撑住,或让刘元振从后方找到破绽,切断宋军阵线,形成反包围,则刘家胜。
“击鼓!全力向前!”
“冬!冬!冬”
这次的鼓声格外响亮,节奏也长。
随着这鼓声,李瑕已走下战台。
他不需要再指挥布阵了,战场就这么大,双方兵力就这么一点,接下来就是正面破敌而已。
“冬!冬!冬”
“大帅!”
“大帅!”
李瑕上马,拔出长剑,指向前方。
陆小酉踮起脚,极力向北面的中军大纛看去。
之后,他听到中军的呼喊声。
“准备杀敌!大帅亲率我等杀敌!”
终于,他看到了战台上的信令勐地指向前方。
“前进!”陆小酉大吼。
他执起长矛,大步向前,犹还想着听听大帅有没有说什么激励士气的话。
走了两步,中军那边的呼喊才传过来。
只有四个字。
“收复关中!”
“换马!”
“列阵!”
“准备冲阵”
姜水西畔,刘黑马已做好冲阵的准备。
他当然知道骑兵冲阵损失很大。而且,他的骑兵列阵松散,更擅迂回包抄,并不擅长如魏武虎豹骑那样的战法。
但战场就这么大,宋军已逼过来了。
蒙古汉军摆的是悬阵,像是一个大圆。
他们并不打算直直接杀到宋军阵中,撞上拒马、长枪。
他们是会斜杀上去,跑出一个弧度,尽可能的放箭,可以绕一圈再跑回来。
而惊人的马速能吓散宋军的阵列,之后,他们寻找破绽,突杀上去,切破、分割宋军。
骑士们将弓箭上弦,马蹄刨着地面。
弯刀扬起
刘黑马跨上马,开始激励士气。
“儿郎们!我坐镇陕西近二十年,此间已是我们的家!现在,敌寇杀到我们家中”
“收复关中!”
宋军的大喝声已传过来。
“收复关中!”
“收复关中!”
漫天都只有这四个字。
刘黑马脸色渐冷,执起大刀,高呼道:“保卫家乡!”
“保卫家乡!”
“”
此时,分兵之后,刘黑马这边余下三千余人,不足宋军半数,呼声显然是不如对面响亮。
但没关系,他这边阵势还是更大的,因为有马。
眼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再不冲锋便提不起马速了,刘黑马终于下令。
“冲阵!”
“杀穿他们!分割包围!”
号角声起,千骑齐发
“来了!”
“拒马上前!盾手举盾!箭上弦!”
宋军前锋正是刘金锁。
但他并没有下令,而是身旁的传令兵在呼喝,流畅得如同唱戏一般。
“重甲兵起长枪!”
“掷弹手准备!”
“嗖嗖嗖”
这次,是漫天的箭雨袭来。
刘金锁躲在盾牌下,睥睨着前方冲来的敌骑,手中长枪紧握。
他披着甲,里面却没穿军袍,盔胃的衔接住便显出一点点纹身,上面汗水密布。
因为他是真的怕热。
这时却不在意那些,他心里正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再等等,等麻烦死了的箭啊炮啊的放完,就可以杀敌了”
抛射来的箭失如雨,砸在头上的盾牌上。
“放箭!”
“掷霹雳炮”
“轰”
刘金锁对这种开战时的远程武器越来越不耐烦,他看到有敌骑从阵前跑过,却是从右往左,兜了一个圈子竟还回去了。
“跑你娘,来杀啊,跑”
双方越来越近。
“咴!”
有没能刹住马势的敌骑撞在拒马上,数名敌骑的路线被打乱。
“杀啊!”刘金锁大吼一声,挺枪而上。
终于,该他娘放完的都放了。
大脚板在地上一蹬,整个壮汉向前,长枪一刺,捅穿前方的战马,马上的骑士栽倒在地。
“噗”的一声,跟上的宋军士卒一刀噼下。
与此同时,一列列重甲士卒也是挺枪而上。
“杀虏啊!”
“杀啊!”
马上的骑士也开始挥刀。
两个军阵如同被挤在一起,迅速在中线挤出一条血路
宋军右翼。
“跟我冲啊!杀虏!”
陆小酉忽然大吼一声,身先士卒便冲上前。
李泽怡只觉耳边巨震,骇了一跳,身后被人一推,连忙跟上。
阵型不能乱,校将上前,这一排步卒冲锋速度更快,长枪齐捅。
李泽怡根本就是跟着别人的动作在动,他甚至还没想明白,好好一个校将,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指挥时也冷静,突然就成了疯子。
“杀虏!杀虏!!”
“噗!”
战马重重砸下,李泽怡还在收枪,脸上就是一热。
眼前一片鲜红,只见一个敌骑已被同袍们合力噼成两瓣,而陆小酉犹在向前,背影显得如此狂热。
有股莫名的气势,使得李泽怡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跟上去。
到处都是血腥味,他脚下的黄土已成了红土,一片狼藉。
“他们的阵线薄,杀穿他们!”
战场上,蒙古汉军将领大喊着。
“包围他们!”宋军校将们亦是高喊不已。
雁形阵确实是更薄,但却能在一开始就让更多的士卒伤杀到敌人。
蒙骑人虽少,却更集中,拼命想要杀穿宋军的阵线。
之后,西面的刘元振也下令冲锋,试图在后方夹击宋军。
谁胜谁败,只看谁的意志更为坚强。
战场上的士卒却想不了那么多,眼里只看得到身旁的同伴、面前的敌人
恰是,“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题外话
今天没有加更,大家不用等。容我慢慢把更新时间调回去求订阅,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