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乞乞骸骨”
“陛下!丁大全该罢免,而非请辞,臣请陛下圣裁!”
随着这悲呼、怒叱,大殿上不少臣子都看向站在一边那个,已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李瑕。
李瑕才回朝不过五六日,竟扳倒了丁相?
自谢方叔之后,这已是栽在他手上的又一个左相。
但也有人看得透彻,丁大全实则并非是李瑕扳倒的。
本质上,是吴潜、贾似道联手斗倒了丁大全
丁大全为何选周震炎这种货色为驸马,出这种愚不可及的招术?为何只手遮天的丁大全连周震炎有妻室都查不到?
因为吴潜一任相,丁党党羽一直都在大举失势。
在朝政上,右相吴潜紧紧压制住左相丁大全。
这是才能之差距,无法弥补。
旁人只看到吴潜起复后,常做的一件事便是请官家罢免丁大全。
他太刚直,惹陛下不快,这不假。
但,吴潜的每一次弹劾,其实是在表明他的态度陛下便是不罢免丁大全,臣也要对付丁党党羽。
作为右相,他做得到。
可以说,吴潜并非全然是愚忠,而是尽到了宰执的职责,也保持了臣子的分寸。
等到赵昀真打算罢免丁大全,就会发现,原来吴潜已经把很多重要官职安排好、或备好了补缺的名单。
但赵昀还是厌恶吴潜,因为吴潜这做法太刚、太直。
自诩忠于社稷,罔顾君上之威!
而就是因吴潜这么做了,故而今日丁大全罢相,国事能不误故而贾似道一直说丁党“大势已去”。
丁大全会的,只有请来圣眷,罢免吴潜。
于是,贾似道出手,毁丁大全之圣眷。
以吴潜之能、贾似道之谋,二人若肯合力是如何?
比如,贾似道移镇九江,一夜之间稳固江西与两淮之防御时,其粮草、兵力等等一系列的后勤,全靠吴潜在朝中调度。
便是忽必烈见了,也断言无法速胜,从而退兵。
贾似道的权谋,能弥补吴潜的刚则易折
吴潜的才能,能弥补贾似道的好高骛远。
丁大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不过是,他们做到了最后一步时,被李瑕抢先了一步
“诏谕,降丁大全为中奉大夫,迁任南康军四练使”
“臣领旨,谢圣恩!”
丁大全缓缓跪倒在地,高举双手。
当众提出的罪证,并不是他选了个周震炎来欺瞒官家。而是科场舞弊、淮西之败、侵占民田、贪权受贿他的罪证罄竹难书。
这些罪证,不是第一次被提出来,他始终屹立不倒。
但今日不同,他失了圣眷
丁大全知道,再挣扎也无用了,只希望能保住一条性命。
朝廷不杀士大夫,名义上,他依旧是官。
不过,朝廷虽不杀他,世上却有太多人想杀他了
承了旨意,丁大全转头,怨毒地看了李瑕一眼。
因李瑕曾让关德告诉他“贾似道已握住了周震炎的把柄,丁相选周震炎为驸马,危矣。李瑕有办法抹掉这些把柄,但需要钱”
金银已送过去了。
但没想到李瑕竟是反戈一击。
此时回头一眼,既是怨恨,也是威胁“保住我的命,否则你也休想好过。”
李瑕看到了丁大全的眼神。
他不在乎。
在官家眼里,他李瑕就算有点贪财,也无妨。
只所以要丁大全银子,为的是给贾似道造成“李瑕与丁大全同谋了”的假象,使贾似道陷入误区,不能立即想到李瑕会先行检举丁大全。
抢出一个时间差。
然后,把贾似道布置了很久的功劳抢过来送给阎妃。
只能送给阎妃,否则李瑕根本没有调查周震炎的理由。
这件事对李瑕而言,损人不利己。
由他检举丁大全毫无好处,只会使赵昀生恶,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原本李瑕还有很多计划需要丁大全的帮忙。
若有可能,他是想救一救丁大全的,可惜其人太奸又太蠢。
在贾似道、吴潜的合力之下,他救不了丁大全。
既然如此,干脆除了以绝后患,同时帮阎妃复起,引为援助。
至于那些贾似道的把柄,李瑕一开始就不打算交给赵昀。
因为,损人害己。
就算证明了贾似道明是引而不发等官家吃亏,也伤不了贾似道的根本,只会激怒对方。
不如做场交易。
做了交易,贾似道顺利拜相,便会转身去对付吴潜,李瑕与阎妃则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官场上,有利则合。
争权夺势,只讲利益。
李瑕还在这场周旋之中,对权谋之术有所进益。
原本他只能算是将帅,现在已开始补足政治上的不足。
因为,他的志向不仅是将帅、政客,他要全面。
不能因为觉得“党争内斗真是太肮脏了”就躲开。
农夫要种地尚且要淌粪肥,那要保护万万农夫的地,一点脏水都不想碰怎行。
要立事,不能怯,不能怯于斗争。
若不如人,那便学,学权谋、学施政,补足短板。
短板补上之后,哪怕还不如人,其它的长处才有机会押上来。
只会权谋,最多只能成为史弥远
只会施政,最多只能成为文彦博
只会打仗,最多只能成为张浚
只会造枪,最多只能成为陈规。
因为这是宋朝。
贾似道说的那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
宋朝之官制,能让李瑕想做的事业,难上许许多多倍。
以官、职来恩养,安文臣武将之心,地方官全是“差遣”,则使臣子无久镇地方之名义。
谋逆难,起义更难,没办法在两股势力间存活。
所以历史的进程是等到一百年后,一个王朝已腐朽、且没有外敌,才能有人改换天地。
因此贾似道才说天下之权在枢密院,他要在宰执之位上只手护山河。
他看得很透彻,可称得上当世聪明绝顶之人。
吴潜亦然,只是比贾似道刚直太多。
李瑕远没有他们聪明,李瑕自认为强处是他并非当世之人。
他有很多先进于当世的想法,民生、科技,但都需要太长的时间去实现。
直到出现一个拐点,即势力大到让朝廷不敢轻易动。
否则在势力才冒头,才有一点点威胁时,必会被抹杀。
因为,宋朝的整个框架就是天然防造反的。
所以需要权谋。
权谋不宜过甚,但不能没有。
它是把保护伞,李瑕需要用它来保护还在成长中的谋逆势力。
这才是他临安之行所要做的。
他不断告诫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是学到权谋,然后用权谋把保护伞撑起来,而不是把一切砸烂、玉石俱焚。
所以,李瑕想要的上策,确实还是要赢得皇帝的信重。
目前为此,上策各项计划,有成功的、有在进行的、也有失败的。
已躲过了张家的离间计、已助阎妃起势成为他的援助
与吴潜、贾似道还在接洽,争取他们继续支持他为蜀帅
但丁大全没了,所有需要丁党帮忙的后继计划全都要调整。
整场乏闷的朝会,李瑕便是在想着这些东西。
“冤枉啊!冤枉啊”
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李瑕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此时才发现,原来周震炎这个新科状元也在朝会上。
“诏谕,褫夺周震炎状元头衔,降至四甲末名,任崖州司户参军领旨谢恩。”
这是流放了。
李瑕回想起贾似道之前眼中浮起杀意,知道周震炎肯定活不到崖州。
他有些无聊地想到姜饭说的那个临安社团的什么排名,第一名是自己的了。
再转头一看,贾似道正与龙椅上的官家对视了一眼,还点了点头。
嗯,更活不成了。
公主哪是好娶的
好不容易散了朝会。
李瑕正随着人潮往丽正门而去,头上的官翅半点不晃,步履稳当得像当了好多年大臣。
忽听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李节帅留步。”
李瑕回过头看着,施礼道:“原来是孙阁长。”
孙安极诧异,喜道:“李节帅竟还记得奴婢?”
李瑕指了指腰间一块玉佩,应道:“不敢忘。”
孙安脸上笑意更浓。
“陛下说,前番赐宴李节帅,因国事搅了,安排阎贵妃再行操办,那便请李节帅明夜入宫,澄碧殿赴宴。”
一句话,要传达的消息已传达到了。
李瑕于是拱手道:“臣领旨。”
之后,李瑕才出丽正门,却又遇到赵与訔。
“今日喜识非瑜这般俊才,一道吃早食如何?”
“只恐耽误了知府公务。”
“无妨,无妨。”
“那,恭敬不如从命”
李瑕知道,自己与赵与訔这一道走,又要更得罪赵与芮。
但又如何?深仇大恨早早都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