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好威风啊!”
虽是身在遥远而繁华的临安,这些百姓们在听说钓鱼城大胜时,也曾热泪盈眶。
无论是谁,岂会不希望自己的家国强大?
开禧、端平年间,朝廷想要北伐,粮饷派到百姓头上时,必然有一部分人是不愿的但捷报始终还是能激励人心。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看着那溯江而上的将士,发出的欢呼都出自真心。
一个汉子挤进人群,高声大喊起来。
“官家既能用王坚将军、李节帅斩蒙酋于钓鱼城用李节帅收复汉中用贾相公鄂州退敌官家圣明!”
他抬手指了指后面的几个箩筐。
“大家伙随我喊,一人分一个包子官家知人善任,圣明天子!”
“官家知人善任,圣明天子!”
喊声渐渐变得整齐,为大宋这繁华与安定。
“官家知人善任”
“”
“啊!”
突有女子的尖叫声喊起,打乱了那些齐声大喊。
“快看李节帅!快看,近了近了!”
“李节帅!天呐天呐!”
“”
“包子给你们包子”
分包子的汉子大急,还想要继续做些什么,一群妇人已挤过来,将他推搡在地。
“天呐天呐!我的李节帅!”
船渐渐向北岸靠去。
一杆大旗之下,李瑕身披甲胄,站在船头,望向观潮台上的人山人海
柳永说钱塘繁华,“参差十万人家”,那是在两百余年前,自临安成了行在至今,仅在册人口便有一百三十余万。
李瑕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高举起那赢来的荣耀
他曾爱煞了那等光景。
谁不爱繁华?李瑕也爱繁华。
但现在,他看向人潮,想到旳是要不了多久,数年或十数年,所有人便要成为下等人。
明明白白写在律例上,最下等、最低贱的人。
“李节帅!看我看我”
渐渐的,那整齐有序颂赞官家的呼声乱了。
观潮台上,越来越多的香帕挥舞着。
船只拐进贴沙河,有人将帕子向船上抛过来。
李瑕本在仔细听着什么,当听着“官家知人善任”的呼声愈发被盖下去,他微有些不悦。
“把严云云唤过来。”
不一会儿,严云云头戴一顶纱笠挡着脸,走到李瑕身畔。
“阿郎。”
“你站我边上。”
“是。”
严云云低着头,老老实实站到了李瑕边上。
她如今不愿被人当作女人看,因为多有不便比如,有事与刘金锁相商时,对方便每每避讳。
但今日她却明白李瑕的意思,特意换了条漂亮的裙子。
江风吹过,显出她婀娜的身段。
“以往听说,潘安有美姿容,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掷果盈车,我还不信今日阿郎这真是,掷帕盈船?”
“我没想到她们这么大胆,不是理学盛行吗?”
“岂是每家每户都约束的,毕竟是临安大城”
严云云目光看去,眼见这繁华大城在眼前展开,一排排的白墙乌瓦,烟柳画桥,街道上铺着整整齐齐的石板。
市井繁荣,一间布坊展开一段绫罗,薄如蝉翼,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
船行过,有桂花飘落,香气扑鼻。
江南终于在她眼前展示出它独有的姿韵
良久,严云云情不自禁喃喃了一句。
“临安真好啊。”
“放榜了!恩科放榜了!”
远远的,有人大喊了一句。
于是又有许许多多人往别处去看热闹,岸边的女子们有不少都是今日要出来看新科中榜的才子,一部分只想继续看李节帅,另一部分则颇为踟躇。
几个“秀异社”的女子便站在南新桥上商量起来。
说出来旁人肯定不信,这“秀异社”就是一群喜欢看美男子的女人结成的社。
总之大宋太繁华,各种社都有,妓女们有“翠锦社”心地善良的有“放生会”曾经还有一群专喜欢给士人起不雅外号的人结社,称为“猪嘴关”。
“要去看才子吗?”
“还有殿试,才子很快还能看。”
“就是,李节帅却不是能常看的,他还要回蜀呢。”
“他好俊、好威风,我好想给他当妾。”
“我也想,我也想。”
“小浪蹄子,忘了我们秀异社的志向了?我们要像看杀卫玠一样,把李节帅活活看死!”
“噗,卫玠那是病弱美男子,李节帅多威猛啊。”
“你这话说的,我脸都烫了。”
“是我的。”
“我的”
“呀,船这么快就进市泊司了。”
“走吧。”
“去看放榜吗?”
“不去,还想看李节帅。”
许久之后,却又有个新入社的老姑娘跑来,道:“快去看放榜那边有个大才子,与李节帅一样俊,临安城里,属这两个人最俊。”
“真的?”
“真的,就是大了点,三十多了。”
“不会是太学周震炎吧?我看腻了。”
“去看周震炎也好啊,他也好俊。”
“哎,你们不懂,他就皮相好看,其实草包一个”
枢密院,饶虎臣正在公房门口焦急地踱着步,眼中透着些踌躇。
终于,一个小吏跑过来。
“陛下召见了?”
“禀相公,御驾正在东华门,亲迎李节帅还朝献功。今夜将在澄碧殿赐宴李节帅,请相公更衣过去。”
“李瑕已到行在了?!”饶虎臣大惊,道:“不是明日才到?!”
“比预定又早了一日,到处措手不及,忙得不可开交。早些相公未到,忘了知会相公”
饶虎臣大急,又喝问道:“我的奏章呢?”
“已递进大内,但陛下还未看,该是摆在选德殿。”
饶虎臣再次踱步,之后眉头一拧。
“去东华门!”
“饶相公,来不及了,应该已献了功,日头一落便要开宴,请相公尽快更衣。”
饶虎臣遂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回公房,捧起一个匣子。
“不必更衣了,我便这般见陛下”
李瑕已在东华门之外,内司东库的一间屋子里换了礼服。
赵昀恩典,特意命四名宫女来服侍,帮他卸下了盔甲,擦拭身上的风尘,并重新梳了头发,换了官靴。
李瑕没说自己来,就摊手任由她们摆弄。
直到一层层的礼服穿好,他出了屋,外面一排小黄门迎过来。
“奴婢带李节帅入宫。”
“辛苦几位阁长了。”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东北方面的圆方馆不时有人端着酒肉进去,一片繁忙。
他带来的三百将士今夜将在这里欢饮。
今日,献功时他与将士都是披着甲,佩了刀,但并未携带弓箭。
官家的御驾摆在大宫城头之上,很是勉励了他们几句,其后便赐下赏赐。
李瑕不知献功流程便是这样,还是赵昀对自己有所防备?
若说有防备,为何?
是因自己是当间谍立功入仕?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你太盲信于刺杀了,早晚必有反噬。”这一句诅咒到今日李瑕还能想起。
因为常用刺杀带来的隐患还没消除
捅过一次冷刀子,永远都会有人提防。
古人重信,许是因这世道,律法不全,无信者不立。
心里这些念头一转,李瑕又向左手边看去。
这里还是宫外,不远处是万寿所。
远远的还能望到城墙城墙开了几個水门,包括候潮门,外面就是钱塘江。
李瑕想着这些,忍不住还是在脑中规划出宫城的地形。
西面是凤凰山
北面是万松岭,翻过万松岭是西湖
东面对着御街,各个衙门都在这边
南面对着钱塘江。
钱塘江的城墙也成了拱卫宫城的城墙,宫城还有两道城墙
李瑕穿过东华门,进了宫城。
抬头一看,守卫森严。
三百侍卫,那六个宫门,加上巡卫至少两千余兵力。
且临安太小了,皇宫不在中央,而在最西南,离内城墙太近。那么,内城墙上的兵力也能在一柱香之内赶到。
这里是万余兵力。
加上中军圣下寨这个方才已知的驻军点,还有其它各种不知的驻军点,暂时算不出了
李瑕被引着,绕过了大殿,很快看到了一座水堂,水堂对面便是上次去的选德殿。
接着,是一个蹴鞠球场,球场一边是芙蓉阁,一边是凌虚阁。
再往前,便是澄碧殿了。
丝竹声已传来,殿中有舞女们正在起舞,身姿曼妙。
李瑕进了殿,只见宴席已备好,分案摆开,一列勋官、武官已入座。
他一眼便知道自己的席案应是在右列之首,因为这几个勋官、武官都在四品以下,特意召来凑数的。
左列应是留给枢密院相公们的,还没人入座。
官家也还没到,显然是要等人齐才会摆驾。
各个官员已起身,纷纷拱手笑道:“恭贺李节帅为国建功”
李瑕懒得应付他们,颇敷衍地拱了拱手,在内侍引领下入座,自端着酒杯看歌舞。
“李节帅有礼了。”坐在下首的一个年轻勋官转头过来,自报了姓名,道:“右领军卫中候,杨镇。”
李瑕于是拱拱手,道:“你好。”
杨镇一愣,笑道:“你我年岁相仿,往后可多往来,对了家父乃杨太后之侄。”
“好。”
李瑕又转过头看歌舞。
他看得很认真,直到听到殿外有争执声响起才转过头。
“饶相公,官家赐宴,这物件”
“贾似道能带蛐蛐入宫,我便带不得?!来,你看看可有甚不妥之物!”
一名满脸正气的文官捧着匣子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