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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危而复安

蒙军士卒走在长江岸边,上了踏板登船,在岸边留下一个个染着血迹的脚印。

江边潮气重,渐渐地,这些血脚印成了一地的殷红。

阿术站在大船外,往长江里啐了一口,以示讨厌坐船。

但终于能离开大理那瘴气弥漫的鬼地方了

忽必烈已许诺将封他为征南都元帅。

阿术也有足够的资格,他灭自杞国,一路北上,大小转战十三战,号称击敌四十余万。

船只驶离江岸。

阿术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曾让万户白银领了万余兵力掠后但似乎许久没得到这路人的消息了。

不知走到哪里了。

“就让白银自己打穿了宋朝过江吧,一点都不难。”阿术心想道

贾似道已赶回鄂州,此时正站在西山上眺望着蒙军退兵。

眼前的大江烟波浩渺江岸与江面上的蒙军连绵数十里皆因他而退。

让人意气风发。

贾似道不由又想到当时与李瑕走在江畔时遥指这西山说过的话。

“岂是英雄真避暑?遥看赤壁好鏖兵蒙军若敢渡长江,亦教他樯橹灰飞烟灭!”

一语成谶。

终于,最后一批蒙军船只消逝在视野里,贾似道从无尽的自我激赏中回过神来,招过廖莹中。

“可统算出来了?伤亡几何?”

“禀阿郎,鄂州一战战死一万三千八百余人,至沿江副使吕文信以下大将战死十五人有都统张盛”

随着这一句话,吹来的风仿佛也带着血腥味。

贾似道闭上眼,微仰着头长须飘动。

“可惜啊。”

他可惜的是无力再追击蒙军。

贾似道又想到当时与李瑕的谋划

当时,他们都以为忽必烈得到消息便会立刻回争汗位。

小瞧对方了。

就连贾似道,虽知道袁玠必败也没想到淮西百姓会怒而助蒙军渡过长江。

那时真是被吓得不轻。

还有,忽必烈始终是深沉得可怕让人猜不透,十万余蒙军摆出先灭宋的架势。

这使他不得不冒险移镇九江,最后还要提出议和。

“阿郎,观朝廷这几年财赋,抚恤银尚不足。”廖莹中道:“这岁贡的白银、绢匹”

“不给。”贾似道淡淡道。

廖莹中一愣。

贾似道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搓了搓脸,拉开自己的脸皮,笑了笑。

他卸下了面对战事时的压力,再次显得轻佻起来。

“我一文钱都不会纳贡给蒙人,他退兵了,能拿我如何?”

便是廖莹中这最熟悉贾似道之人,也恍然感到错愕。

贾似道已哈哈大笑。

“可是官家”

“无妨无妨,官家既不知此事,那便是我擅作主张,且让忽必烈治我个欺君之罪罢了?哈哈,我偏就是个小妾生的浪荡子,走鸡斗狗的无赖汉,言而无信。”

廖莹中摇头笑笑。

他纵观青史也未见过如他阿郎这般人物感慨万千。

“绐许岁币只怕阿郎是得罪死了蒙人啊。”

“千军万马尚且不惧,得罪又如何?”贾似道讥笑道:“我贾师宪还有投降忽必烈之日乎?”

廖莹中看着他那洒脱而去的身影,心中更添敬意。

贾似道已位列宰执,却能亲自率军,入援被十万余蒙军包围的鄂州,一夕筑墙,挫蒙军速破鄂州之谋。

不惜安危,七百骑突围,移镇九江,振奋败军士气,数日间拉起两淮、江西防线,使蒙军不能东向。

历数古来名相,又有几人能做到此等有勇有谋之地步?

他不由笑喊道:“阿郎神仙人物,学生赋词以贺,如何?”

“念。”

“记江上春风,鲸嫠涨雪,雁徼迷烟。一时多人物,只我公、只手护山川。争睹阶符瑞象,又扶红日中天”

“只我公、只手护山川!全赖恩相,使社稷危而复安”

谷洎

“诸君同贺!舞乐莫停!将那醉倒的叉出去”

是夜,凤园欢宴,觥筹交错。

到最后,贾似道与吕文德也不胜酒力,各自倚在几个美婢怀里随口交谈。

忽有人上前,低声道:“恩相,临安之事,查清楚了。”

贾似道眼中醉意消逝,手在美婢腿上一撑,支起身来。

“说。”

“丁大全之所以还得官家信重,因是收到了一封信,据查,是李瑕”

“拿到信了?”

“从宫中抄录了一份,请恩相过目”

吕文德旁的未听清,但“李瑕”二字入耳便神色清明起来。

他嘿嘿一笑,道:“恩相,我就不明白了,追随恩相如此之妙,怎还有人不识好歹?”

汉中。

李瑕才送了张珏往成都赴任。

他不曾把聂仲由以及他留在成都的兵力留给张珏,反而把阿吉以及马家寨的乡兵留了下来。

张珏自然不愿意,但蜀帅说的算。

于城头上望着张珏的兵马过了江汉趋往金牛道,李瑕望着滔滔的汉水,心里又在考虑造桥修路之事。

很快,有士卒上前小声禀道:“大帅,往临安的人回来了。”

“我们本想赶在朝廷信使到之前赶回来哩。结果江面封了,两淮又不通,只好南下走陆路,想从荆湖南路绕来着,可倒好,听说是阿术把南面打透了哩,到处兵荒马乱的。反倒是朝廷的信使能进鄂州,比我们还快”

刘金锁絮絮叨叨说到这里,偷瞄了李瑕一眼,只觉这一身大红官服好威风,跟个新郎官似的。

可惜,没能把大帅要的人找回来,让大帅再当一次新郎官。

“大帅,可我们没能找到唐安安及侍女年儿,误了这事。”

李瑕道:“无妨,此事我办便是。阿术这支蒙军的情况,你们知道多少?”

林子道:“我们过益阳时,阿术已打过潭州,不过我打听了。听溃兵说,南边还有一支蒙军,听说迷路了”

“迷路了?”

“有个溃兵是那般说的,说他家将军称那支蒙军已在南面窜了好一阵子,收拢他们准备伏击,立个功劳。”

李瑕沉吟道:“蒙军万户白银?”

他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小地图,标注了一下,眼中泛着思忖。

宋蒙交战这么多年,迷路了这种事还从未听说过,一时也让李瑕摸不准,疑惑白银莫不是虚虚实实要攻临安,或返回大理。

此事暂时先放下,李瑕问道:“去看过蒲公了?”

“去了,蒲公如今已去官,本想回渠州养老,但不愿与我等同行,说是等京湖事定了再启程。”

李瑕明白蒲择之的心意,不愿牵连自己罢了。

再想到蒲择之是因“潜通蒙古”出川解职,而非告老致仕,他遂问道:“临安居不易,钱留下了?”

林子道:“蒲公不收,刘金锁夜里又送去了。”

刘金锁道:“是哩,家里米缸都没米了,我次夜又去买了两袋米倒满了。”

李瑕点点头,又问道:“丁大全可有说谁人知重庆府?”

“说是,吕文德调任京湖制置使之后,还兼领夔州路策应使。至于夔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的人选,恐要等京湖战事之后。”

这些事,丁大全不敢写在纸上,全要让林子口述。

也难为林子,好不容易才背下来。

“丁大全说,大帅年少便独镇一方,不是为官之道,还是想办法调回朝韬光养晦才好,今岁朝廷要开恩科,他有大好处给大帅。”

“他还说”

“嘿。”刘金锁道:“他话可真多哩。”

“你闭嘴。”林子道:“丁大全还说,大帅阃帅一方,朝中打点花销也大,奉例每年都是有定例的,川蜀的一些实缺,尤其是转运使”

李瑕不予理会,淡淡道:“这事不用说了。”

贪官奸党终是那副德性,嘴上说着有大好处要给,暗地里又是敛权谋利。

当他李瑕是袁玠。

说心里话,李瑕虽算到了忽必烈会退,但两淮防线的崩溃的速度着实吓到他了。

丁党祸害之下,百姓相争投蒙。

摧枯拉朽。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这话从来不是说着玩的。

再放任丁大全为相,只怕川蜀的架子没搭起来,宋王朝的架子便要塌了。

待蒙位汗位之争告落,挥师南下。两淮、京湖若还是这般一触即溃,谁还能以一个川蜀独撑?

“丁大全贾似道官场上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