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急促。
千余蒙军溃兵驰过,四百庆符马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风刮过杨奔冷峻的脸庞。
他并没有让跨下的马匹跑出全力,因为身后的马军士卒跟不上。
论骑术,四百庆符马军还远远比不上蒙人。
蒙人往往一人三马,有时,在奔驰中甚至能直接跃上另一匹马。
而庆符马军连在马背上放箭都做不到,打起仗来很多时候还要下马步战。。
他们只能算是行进速度更快、能运更多物资的马上步卒。
即便如此,李瑕在这四百人身上的花费还是很大,甚至可养三千普通步卒。
杨奔对此也着急,但急也没用,练骑兵就需长时间的训练。
换作别的时侯,他们肯定不敢以四百人追逐千余蒙骑,但今日不一样。
“快!向西!”杨奔突然大吼道,“把他们赶到黄牛山!”
宋禾也看到了前面的地形,迅速指挥起来。
前方就是青白江。
青白江南岸有一座小山,叫“黄牛山”。
庆符马军速度突然加快,向蒙军溃兵左侧包围,将其逼迫至黄牛山。
悠长的号角声便在此时响起。
黄牛山上,有两面宋军的旗帜忽然高高扬起,迎风翻飞,一面上书“御前右军统领孔”,另一面是“御前摧锋军副统制羿”。
是云顶守军。
孔仙、羿青趁着纽璘与李瑕对垒之际,已悄悄领兵下山,等着伏击蒙军。
他们倒是没想到李瑕能一举击败纽璘,但与蒙军打了多年,他们明白蒙军一旦进攻不利,便会拉开距离。
换言之,纽璘哪怕突围而出,想要打“必胜”的迂回战,也很可能遇到云顶守军的埋伏。
这一战,李瑕是无论如何也要击败他。
当然,到了此时,云顶守军只要配合庆符军,歼灭蒙军溃兵。
“将士们!歼虏!”
孔仙扬起大刀,放声喝道:“收复家园,绝不容一个胡虏再站在成都!”
羿青则很直接,喊道:“杀虏!下山娶媳妇!”
云顶守军人人振奋。
杀声震天。
逃窜而来的蒙军溃兵大惊,有十数骑一头扎进云顶守军挖好的壕沟当中
“成了!”
杨奔狂喜。
他是最了解李瑕计划的人之一,知道李瑕马上要着手的就是经营成都。
那么能否歼灭这股蒙军溃兵就关系到接下来能抢到多少时日。
这是关键的休整、喘息的时日。
蒙军溃兵虽只有一千三百余人但等他们缓过气来,哪怕只是骚扰后勤线,也能带来大麻烦。
“守住江面!别让一个蒙鞑逃过青白江!”
杨奔这人心狠已是下决心一个溃兵都不放过。
他要让纽璘战败的消息传都传不出去。
这一刻,所有的宋军都处在兴奋之中。
然而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雷声。
杨奔一愣转头看去望向青白江对岸。
隔得不远,还有一条河叫“濛阳河”。
更远处,是低矮的山。
一条黑线出现在山与天交际之处,正在一点点放大。
雷声愈响。
“是蒙骑!”有人大喊道。
杨奔咬了咬牙心头大恨。
“干真他娘快。”
宋禾大骂一声吼道:“快!通知孔将军!蒙军援兵到了!”
孔仙已看到了。
他极目眺望看到北面的蒙军援兵来势汹汹,至少有上万匹马。
蒙骑往往一人三马数千兵力也能奔出极大的阵仗,先声夺人。
兵马未至,已将宋军的气势压了下去。
“他们还未过濛阳河。”羿青大声道“来得及先歼”
“来不及了!”孔仙吼道:“鸣金!撤军!”
羿青犹有不甘,道:“我们已拆了桥”
“快!”孔仙重重一脚踹在他腿上吼道:“别给老子啰嗦!快鸣金!”
幸而他够果断。
北岸,蒙军援兵毫不犹豫开始泅水过濛阳河。
甚至过了河的蒙骑不等身后同袍径直向这边奔来,一箭射在青白河北岸的草地上。
“走!”
鸣金声中宋军不敢再与蒙军溃兵交锋,流水般地向成都狂奔。
“掩护云顶军!”
杨奔大喝着,从马上射出一支箭。
他也不看射没射中,拨马便领人为云顶守军断后。
宋军一共不到两千五百人而两股蒙军一旦汇合,有六千人往上。
杨奔再狠,这样的仗也不敢打。
羿青本有些不甘。
但随着蒙军援兵全部出现在视野里,他终于明白这仗不能继续打了。
万一让那千余蒙军溃兵反应过来拖住宋军,就全要交代在这里。
怕什么来什么。
羿青还在组织宋军撤退,已有三百余蒙军溃兵掉转马头,向他这边杀将上来。
“你们护孔将军走!军走!”
羿青大吼一声之后命令麾下停止撤退,阻拦这些蒙骑。
如此,才能让孔仙组织起有序的撤退。
否则一旦被拖住,等蒙军援兵过青白江,撤退就会变成大溃。
“嗖嗖嗖!”
箭雨袭下。
惨叫声不绝。
眼看着蒙军援兵已在泅马过江,羿青焦急万分,亲自冲上前线。
“轰!”
正在此时,庆符马军赶上,向蒙军溃兵抛掷出所剩不多的瓷蒺藜火球。
蒙军溃兵终于不敢再追。
杨奔向羿青喊道:“快走!”
他拨马又去与宋禾汇合,为别的宋军救急。
羿青吸着气,挥了挥手,好一会才向麾下兵马喊道:“你们跟杨奔走”
“将军,你受伤了?”
“没有。”羿青话音未了,摔在地上。
马蹄阵阵,已有蒙将领着兵马泅马过了青白江,向这边疾驰。
羿青才被两名士卒扶起,忽有一箭“嗖”地射来,力透他的一名士卒。
羿青再次摔倒,用力一推另一名士卒,吼道:“走啊!”
“我扶将军走”
又是几箭射来,射透了这名士卒的喉咙。
那蒙将箭术显然极高超,见羿青盔甲,知他是宋军将领,有意要活捉他。
羿青摔在地上,已爬不起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皮丰已掉头,要跑回来扶他。
“别过来!撤!”
“将军!”皮丰脚步不停。
羿青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蒙将马速快得吓人。
他毫不犹豫提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皮丰,你能娶个媳妇,信我老子绝不降!”
“噗!”
血从羿青脖颈上喷涌而出。
皮丰悲哭一声,转身就跑。
他身后,那蒙将的马蹄声还在响着,须叟又停了,显然是懒得理会他这个小兵,俯身去割羿青的头了。
皮丰想回头,却又不忍回头,只得玩命地狂奔。
很快,那蒙将结集了麾下兵马,才再次追上来。
皮丰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要停下,休息。
干脆死了,也好过这样受累、受怕。
突然,前方传来了鼓声。
“咚、咚”
像是在激励着他。
皮丰强撑着,又跑了数十步。
终于,他看到了前方是一列列的宋军方阵。
盔甲映照着夕阳,泛着金黄的光亮,雄壮,让皮丰感到震撼。
他忘了浑身的疲惫,继续向前狂奔。
有箭矢落在他身后,射死了那些跑不动的宋卒。
但蒙军的马蹄声渐渐减缓下来。
“向两侧跑!整队!”
听着宋军将领的吼声,皮丰一鼓作气冲向宋军的两翼。
放目看去,宋军的阵列看不到尽头。
李瑕已率着宋军大部向这边赶来,接应了云顶守军。
宋军排开队列,严阵以待。
他依旧很沉静。
李瑕这辈子,交锋的第一个大将就是兀良合台。
他从兀良合台身上学到的就是打了胜仗,千万不能骄傲,随时会丢掉性命。
因此,他很认真地布置战后的每一个环节,也做好了蒙军援兵会来的准备。
虽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但李瑕并不惧怕。
他开口命令道:“扬起纽璘的头颅!”
“必胜!”
“必胜!”
宋军狂吼。
“咚咚咚咚”的战鼓声中,一颗头颅缓缓被长杆升起
刘黑马勒住缰绳。
他极目眺望了一会,喝道:“停止进军,让纽璘的人来见我。”
很快有蒙卒俯在他面前,放声恸哭。
“都元帅战死了!”
刘黑马没有更多的表示,下令道:“收兵,往东面斩龙山驻营。”
他是久经战阵之人,绝不会在千里奔波、立足未稳之际与大股宋军鏖战。
夕阳中,双方的军阵就这般对峙着,缓缓后撤。
蒙军撤入斩龙山,宋军撤入成都城。
是夜,一杆宋旗被插上成都的城头。
李瑕走上一段塌陷的城墙。
这里,是蒲黼葬身之地。
蒲择之来不及收拢儿子的尸体便撤离了成都,纽璘也不愿修复这段城墙。
但李瑕这次回来,打算搬开这些残石、安葬里面的骸骨,并在成都长治久安。
可惜,蒙军援兵支援的速度太快,打乱了他预想中的节奏。
想必蒙哥已快到钓鱼城,而他连休整的时间也没有,这让他有些恼火,恨不得一剑捅死蒙军援兵的主帅。
但李瑕在夜幕中站了良久之后,还是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无论如何,至少我收复了成都。这一局,还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