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历史小说 > 终宋 > 第373章 是谁

开封城西,大武东巷有间刘宅,是刘太平一个族弟的宅院,占地广阔,阡陌相连。

刘太平、刘忠直叔侄在长安城各自建了府邸,到开封来只为钩考,因此借住在大武东巷刘宅。

这日刘忠直从侧门出来,走了一会,忽见到有人拉着板车正在西边巷子里走,旁边还陪着个妇人。

那妇人虽穿着粗布衣裳,身材却高挑,走起路来一扭一扭,随着手里晃动的帕子,香气远远传来。

“良家大娘子,陪着她干苦力的丈夫出门呢。”刘忠直眯了眯眼,“有点骚气。”

他身后几个属下会意,正要上前,那高挑妇人似觉察到什么,已转过头来。

刘忠直皱了皱眉,面露嫌弃之色。。

“别多事了,去眷园。”

他语气冷淡了几分,转身就走。

姜饭轻哼一声,钩子上挂的香帕一挥,自领着那拉板车的汉子拐过巷子,走了好一会,才到一个小门边。

他眉毛一挑,拉车的汉子自上前叩门。

“送菜来了。”

立刻有人开了门。

“把菜扛进来。”

“好咧,这地方真大,绕一圈可得好半天”

小门被关上,几人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

“没问题吧?”姜饭道:“我方才见到刘忠直了,他住哪?”

“放心,他住南边那片院子,远着呢。我与老钟管着猪圈,单独一片院子,管事的被我们拿了把柄,其他几个仆役也收买了。”

“人藏到哪里?”

“就猪圈里,我们已挖了个坑,人放里面,上面茅草盖着就行。二十多头猪围着没人能看到喂养也方便不会饿死了。”

“别被猪踩死了。”

“放心,我们看着呢。”

“记得多给他用药,万一醒了大喊。”

“嘴巴堵死了再哼唧旁人也只当是猪叫。刘家人才不会来这又脏又臭的地方。”

“别大意,给我谨慎些”

刘忠直再次来到了眷园为了查找史樟失踪的线索却是一无所获。

“史樟到底被绑到了何处?”他喃喃道。

眷园中今已无人唱曲站在大门处沉思了一会,刘忠直忽见两个少年书生走过。

他眉头一皱领人跟了上去,才走到这两个书生背后,听着他们的谈话刘忠直却又抬了抬手止住了手下人的动作。

其中一个书生他是认得的乃洛阳名士宋道的子侄另一个书生矮胖断不可能是李瑕了。

“白先生真的到开封了?”

“不骗宋兄,昨日我亲眼看到他来这眷园想要听曲辞可惜眷园没人唱戏,他便到那边的酒馆喝了壶酒。如今城中酒楼渐少,也许他还会来。”

“你竟识得白先生?”

“前年在东平听遗山先生讲学他随侍遗山先生左右,有幸见过一面。”

“我真心佩服他。去岁不是来了个南面细作吗?写了半阙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引得北方文士纷纷补填但唯有白先生另写了一整首秋词,绝不输南人。”

“那南人所作不过残句白先生却是整首,自是更高明些。”

两个书生边走边说着这些,不一会儿到了一间破旧的小酒馆前。

“就是这了,啊,白先生果然又来了这边,看到了吗?”

跟在身后的刘忠直听到这里,已明白这两个书生说的是何人白朴。

白朴出身金国官宦之家其父名叫白华,官至枢密院判,与元好问乃是世交。

金国国灭时,白家遭了大难元好问收养了年幼的白朴,教他诗书,悉心调教。白朴于是成了北地名气显著的大才子。

刘忠直想了想,令下属们候在酒馆外面,他独自进去,正见两个书生在与一个中年男子说话。

“白先生,我早便听过你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了,天那!一个汉明妃远把单于嫁,止不过泣西风泪湿胡笳。”

“你唱得不错。”白朴道。

白朴侧对着酒馆入门处,只能看到一个侧脸,神情有些苦态,紧皱着眉,留着三络长须,但还是气度不凡,光采照人。

他说话带着些河北口音,拈着酒杯,开口接着后面的唱词唱了一句。

“几曾见六军厮践踏,将一个尸首卧黄沙?”

“好!竟能亲耳听到白先生”

刘忠直已走上前,将一枚银符在桌上一摆,道:“两位小郎君,容我与白先生聊几句。”

那两个小书生一见,神色一变,连忙施了礼,匆匆跑开。

“刘忠直,自正本,忝居行省经历官,家叔乃行省参政知事。”刘忠直笑了笑,拾起银符,在白朴对面坐下。

“我亦久闻白先生大名,今日终于有幸相见。”

白朴道:“刘经历找在下有事?”

“我虽俗人,偶尔也读些诗词。听说白先生去岁作了首天净沙,可是应和了那枯藤老树昏鸦之残句?”

“是。”

刘忠直文才平庸,虽听说过白朴的词,却背不下来,问道:“白先生可否再为我念一遍?”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好词啊。”刘忠直抚掌道:“写秋,而全文无一个秋字,比那李瑕高明。”

白朴道:“未见李瑕那首词之全貌,如何知其有无秋字?”

“先生认识李瑕?”

“只是听说过。”

刘忠直眯了眯眼,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悠悠道:“先生应和李瑕之残句,可是与之神交已久?”

白朴竟也直率,道:“不,去岁写词,只是不服气而已。如今,我在找他。”

“哦?”刘忠直大为诧异,问道:“先生在找李瑕?知道他又回开封了?”

“史家二郎被劫了。”白朴道:“此事之幕后指使者该是李瑕。”

刘忠直神色凝重了些,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听史帅说的,家父正在史帅幕府。”白朴道:“我与二郎亦是好友,皆喜杂剧曲辞。”

“先生贵庚?”

“三十又一。”

“那是忘年交啊。”刘忠直道:“先生平日重养生?”

“练些五禽戏。”白朴自斟了一杯酒喝,道:“刘经历如此盘问于我,莫非怀疑我暗通赵宋细作?”

“绝无此意。”

白朴道:“家父之生平过往,不知刘经历可听说过?”

“听说过一点,但不知具体详情。”刘忠直招过店家上了一壶酒,又转向白朴道:“愿闻其详。”

“家父原是金国重臣。二十余年前,金国国灭,彼时家父确实投奔了赵宋,当了宋朝均州的提鲁官。”

“此事我知道。”刘忠直道:“但不知令尊何以又归顺大蒙古国?”

“当时,金国的河南总管范用吉联络了赵宋大将孟珙,欲入宋投降,孟珙大喜过望,上书宋廷。但宋廷恐孟珙因此事而实力大涨,以叛服不常为由,拒绝了范用吉的投降。

孟珙自知受朝廷猜忌,心灰意冷,叹息三十年收拾中原,今志不可申矣,主动上表请辞,不久病逝。范用吉于是率兵劫掳宋朝均州,将钱粮送于蒙古国归降。”

听到这里,刘忠直咧嘴一笑,显得极为不屑。

“哈,赵宋一惯如此,窝囊到令人作呕。孟珙算是运气好,没死于莫须有之罪。”

白朴微微讥笑,眼中亦有鄙夷之色。

“见赵宋如此,家父失望透顶,遂跟随范用吉、以及金朝的亡命大臣们北归,投于史帅门下。”

刘忠直问道:“但我听说,白先生是被遗山先生抚养长大的?”

“是,一直到家父归蒙之后,元伯父便送我至真定,让我们父子团圆。元伯父待我恩重如山啊。”白朴低声吟道:“顾我真成丧家犬,赖君曾护落窠儿”

刘忠直拿起刚上的酒壶,给白朴倒了一杯。

“我听说当时先生作了一首满庭芳,传为北方文坛佳话。”

“那年我不过十余岁,才疏词拙,让刘经历见笑了。”

白朴接过酒杯,仰头饮了一口,他感受到刘忠直的目光,于是开口念了那首小词。

“光禄他台,将军楼阁,十年一梦中间。短衣匹马,重见镇州山。内翰当年醉墨,纱笼支高阔依然。今何日,灯前儿女,飘荡喜生还。”

“好词,当浮一大白。”刘忠直举了举酒杯,又问道:“先生如此高才,为何不入仕?”

“史帅曾举荐过我,但我推拒了。”

白朴说话时始终看着刘忠直的眼,开口竟是道:“因蒙人残暴掠夺,杀伐太重。我无意入仕。”

刘忠直一愣,手里的酒洒了满桌。

白朴问道:“刘经历可要因这句话捉拿我?”

“哈哈,断不可能,断不可能大蒙古国从不因言兴罪,只是”

白朴自嘲一笑,道:“刘经历放心。方才我也说了我对赵宋的看法,那偏安一隅的赵氏,我深鄙之绝无投降赵宋之可能。”

“这是自然。”刘忠直神色终于舒展开来,问道:“但先生受史帅恩惠,又与二郎交好,打算找到二郎?”

“不错。”

“先生在此饮酒是为何?”

白朴道:“昨日,张帅进了开封城。”

“所以呢?”

白朴举了举酒杯,以酒杯指了指店外。

刘忠直转头看去,见到了远处的眷园门口,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盘问门房。

“那人叫靖节,乃是张帅的妻侄,”

“先生认为这事与二郎被劫一案有关联?可,是钩考局召张帅来的,靖节查此事也理所当然”

“如今开封城只许进不许出。”白朴道:“李瑕要出城,必须有人接应他出城。刘经历认为,这个人会是谁?”

“是谁送李瑕出城?”刘忠直低声喃喃了一句,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