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水河畔。
三月二十八日,从善阐城过来的三千大理兵逶迤而来,再次在淹水河畔段实的兵营前停了下来。
段实由亲卫保护着,上前喝令道:“也先将军命你等由我指挥,往统矢城拦截宋军现命你等立刻过河,辎重留下,我亲自带人押送。”
交接完毕,三千人开始渡过淹水。
段实再次回过头看向鲍三。
“看什么看?!”鲍三喝骂了一句。
段实偏过头,不再看他,也不说话,脸上的苦意愈浓。
鲍三让人押着段实下去,他则大步进了营帐。
“县尉,大理军已经开始渡河了。”
李瑕正站在营帐中看着地图,与高明月低声谈论着什么,闻言转过头,道:“让将士们盯着他们渡河,若他们发现异常,立刻半渡而击。但若一切顺利,就不必轻举妄动了。”
“是。”
过了许久,鲍三又重新转回来,抱拳道:“县尉,三千大理军已全都渡过淹水了。”
李瑕道:“把段实放了,看他过河之后,把浮桥拆了。”
“放了?”
鲍三挠了挠头,极是不解。
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李瑕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鲍三道:“小人不明白,昨日那一千蒙鞑过去,我们就有机会半渡而击。今日也是,但为何就不打?”
李瑕道:“昨日若是对那一千蒙鞑半渡而击,你有信心能歼灭多少人?”
“两三百人该是有的。”
“为何只有两三百?”
鲍三道:“蒙鞑渡河,我们突然袭击,能杀掉一些,但他们马快,能沿着河跑远了,再重新整编。”
“我们会损失多少人?”
“吃对岸蒙军一轮箭矢,损失不到百人。”
李瑕问道:“伤亡百人,杀蒙鞑三百人。赚了?”
“赚了!”
“若在宋境,是可以这般说。”李瑕道:“比如去岁一战,我们北有叙州军、泸州军,南有长宁军,我们掌握着主动权。拼着伤亡也要留下兀良合台,因可重挫蒙军士气,具有极高的战略意义。
但这里是大理,是蒙古的地盘。我们以百人换他三百人。等他重整旗鼓又可以追上来,由这里走五尺道回去还有一个月的路程,蒙军会追不上我们吗?那这就是以八百庆符、两百寨兵,一千人换三百人,有何意义?”
“是,小人明白了。”
“既然昨日连蒙鞑都不打,今日为何要打一些大理兵?”
鲍三又问道:“那段实就这样放了?小人总觉得好不容易捉到,放了太可惜了。”
“那是因为你太看重他了。”李瑕重新低下头看地图,淡淡道:“他什么都不是,不值得你这么上心。”
“是,那小人这就去把段实放了?”
“放了吧。”
李瑕挥退鲍三,重新看着地图,眼神中泛着思量。
高明月站在一旁不说话。
高长寿则是沉吟道:“眼下善阐城兵力薄弱,我们只要迅速穿过去,便可向东到乌蒙部。”
“是,我们几乎已把敌人的兵力全部调到西面了。接下来一路向东,前面已无太多可以阻拦我们回程的敌人了。”
“那非瑜还在犹豫什么?”
李瑕道:“我担心也先的一千骑兵会追上来,且担心罗婆部会围堵我们。所以我其实还有个小想法。”
“嗯?”
李瑕指着地图,道:“你看,淹水发源于云南城东南面,由西向东流至威楚城,在威楚城折向北,由南向北汇入金沙江。
我们若是不向东走,而是沿淹水向南,可至威楚,再转道向西,可一路重回云南城。”
“重回云南城?”
“不错,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现在已甩脱了追兵,必然会东进,也先一定会向东追捕我们。西边的各个城池都不会有防备。”
高长寿挑眉,道:“奇袭大理城?”
“是,奇袭大理城。”李瑕道:“我们可换披上大理军的衣袍,伪装成平叛归来”
高长寿听到这里,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高明月却低声问了一句。
“为何呢?”
李瑕喃喃道:“是啊,为何呢”
奇袭大理城,想到这个主意时他心潮澎湃,反复思量,也觉得这个可行性很高。
但没有意义,哪怕打下大理城、杀了段兴智,也没有太大意义,等各地的蒙军反攻过来,守也守不住,还是只能向北走灵关道回宋境。
那这一路上的凶险远远高于走五尺道,别的不说,走灵关道到雅州、成都一带,那是蒙军的治下,还不如在大理境内搏一条出路。
得不偿失,并没有一个战略目的让李瑕去做这件事。
李瑕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舍弃了这个想法。
“走吧。马上东进,我们回去”
与此同时,许魁正在路上狂奔。
他有一个消息要尽快带给李瑕。
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调庆符县乡勇北上。经李墉分析今岁宋军要收复成都。
许魁要去告诉李瑕,若要参与收复成都之役,必须马上回去了。
淹水河西岸,段实忽听身后一声巨响。
回过头看去,只见浮桥已轰然塌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到与李瑕的对话。
“我按你说的做了,你真会放我回去?”
“为什么不?”李瑕道:“杀了你对我有何意义?没有了段实,还会有段虚、段空,给蒙古人当忠狗。段氏子孙那么多,我杀不尽,还不如留着你这个被我吓破了胆的。”
“你瞧不起我?”
“对。你要有能力才能让我瞧得起。”
“我不信。”
“你考虑吧。”李瑕道:“我要的是足够的时间让我安全离开,你回去之后有两个选择。一是照实说,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被我俘虏,也没有欺骗也先。”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瞒得过去?”
“你自己想办法”
现在,李瑕履行了承诺。到了段实自己想办法的时候了。
他冷静地分析了情况,认为还是有把握瞒过去的,毕竟,李瑕没有和也先打起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少了一千人
段实一路上想着这些,向统矢城行去。
行了大半日,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也先领兵来了。
段实连忙赶马迎上。
“也先将军。”
“路上可有遇到宋军?”
“没有,看宋军是向北或向南面逃了。”段实道,“对了,我留了一千人在淹水守卫。”
也先大怒。
他一开始没发作,还先问了一句,是想看看段实是不是被俘虏了被逼迫,没想到至此时还敢欺骗自己。
“把这个反贼给我拿下!”
段实一愣,还有满腔编造的话语还未说出来,身上一痛,已被也先的打头锤击落马下。
有蒙卒迅速抢上,一把将他摁住。
“也先将军!误会误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误会了”
又是大半日之后,段实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蒙卒带回了统矢城,摔在一间牢房里。
黑暗中,有“咯咯”的声音响起,之后有人提着火把过来。
段实眯着眼看去,见到有人推着一个轮椅,越走越近。
忽然,他身子一颤,浑身寒毛竖起。
“高琼?!是你?你你你没走你没跟李瑕一起走?”
高琼坐在轮椅上,双手垂下,道:“我为何要走?”
“高琼,你的手脚怎么了?废了?是高均锦做的?”段实语速很快,道:“这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一开始就是高均锦做的,是他跑来跟我状告你,真的,我没指使他。我以为你跟宋人走了你怎么你怎么敢留下?”
高琼缓缓道:“留下,当然是为了杀你。”
“你不能杀我!你不敢杀我的!我是大蒙古国亲封的世侯,我往后是要当大理总管的你不能杀我。”
“我敢。”高琼道。
他已成了一个双手双脚俱废的废人,但话语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勾结舍利僧。我有证据。”
“你胡说!”段实嘶吼道:“你休想栽赃我!”
“栽赃?你派人从战场上救出舍利僧,证据确凿,是我栽赃吗?”
段实一愣,瞪大了眼。
他此时才回想起来。
“我没有勾结妖僧!”段实大吼道,“我是为了能多立功劳我派人跟在他身边是为了是为了往后能多里功劳,你不能诬陷我,你不能。”
高琼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喃喃道:“你别忘了大理,是蒙古人的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