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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狭路相逢

坛子尖上,巴音眯着眼,目光望处,隐隐见到白岩山里时有惊鸟飞起。

那是一队人正在向下走,沿途惊动山鸟。

但他还不确定。

直到在一片林木稀疏之处,看到了几个黑点连接跃过。

此时正是中午,日光最亮之时,忽然,一道亮光从远处的山林间一闪而过。

“是刀。”巴音自语道,“有埋伏!”

他迅速抽出一只鸣镝箭,张弓,向都克所在的方向射去。

箭矢破空而出,呼啸出尖利的风鸣声,在山谷中回荡开来。

“咿”

李瑕抬起头,一瞬间仿佛以为是鸟叫声这么长。

“他们发现我们了!”

“都别慌!”

李瑕已领着巡江手们快下了山。

距离本是算好的,等蒙军到了白岩沟,弓箭手先射几轮箭矢,他们再冲下去。

但此时透过树林间看去,只见蒙军已突然加速。

呼喝声从蒙军队列中传来,李瑕听得懂蒙语,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快!快冲过去!”

“快,别被宋军堵在小路上”

双方都有些慌乱。

熊山也跟在队伍中。

他觉得李瑕很疯,觉得这人非常奇怪,看脸是个翩然少年,骨子里却狠、狂。

居然敢带着两百多个新兵迎着蒙军打。

熊山虽没有听李瑕部署,但一路下山走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他是要如何埋伏。

蒙军从小路而来,小路窄,只够一人走,而白岩沟宽阔,李瑕必是打算放一半蒙卒进入白岩沟,突然放箭,再带人杀出。

如此一来,可凭近两百人击三四十人,占地势之利,只要击溃这三四十人,逼得他们掉头往小路挤,则蒙军就只能待宰而已。

原本,一切很顺利。

但蒙军敢走这五尺宽的小道,原是有所防备,此时鸣镝一响,计划已败了大半。

熊山目力好,透过树林看去,只见蒙军已经加速。

走在最前面的蒙兵突然奔跑起来,跃下石阶,冲进白岩沟

熊山又看向李瑕,心想这个立志为蜀帅的年轻人,心气过高了。

下一刻,只听李瑕大喝一声。

“随我杀!”

熊山眼前的人影一空,整个人愣住。

而李瑕,已跃入山涧,往山下滚落而去

“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山高谷深,至为艰险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

江苍眯眼看着手中的三国志不由轻呼一声。

“好个邓艾!”

正在前方授课的老先生回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学生”江苍道:“学生说,先生说得真好。”

“那老夫问你知正命则不处危地以取覆压之祸,何解呀?”

江苍嚅嚅不能答,小心翼翼将那本盖在四书章句集注下的书收进袖子里。

他低着头,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三国时邓艾从高山滚下、奇袭蜀中的勇猛。

仿佛还能听到邓艾掷地有声地那一句大喝。

“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

白方沟。

高山陡峭,山涧虽不是飞瀑,却也水流湍急。

李瑕选择从山涧滚下,想的是涧中的石头被流水冲刷,不会太过锋利。另外不容易撞到树木,且有水流作为缓冲,也许摔不死。

但也有摔死的可能。

山涧水小,托不起他的身子,他不停撞在石头上,浑身剧痛。

他脑海中自问了一句“怕死吗?”

不怕。

上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这辈子若不为大志向,苟活有何意思?

今日临战,不会谋略,不会指挥,经验也不足,那唯一可凭借的也就是这个“不怕死”了。

狭路相逢,何以求胜?

尖细而悠长的鸣镝声如鸟叫。

都克在得知有埋伏的瞬间有过一丝担忧,很快又镇定下来。

“冲进山谷,排开阵形!”

“前面的加快速度!”

“大理人哪个敢乱,立斩!”

一声声的喝令之后,都克愈发冷静。

他只带小股人先行探路的好处就在这里,蒙卒只有八十人,且没带辎重,将领可以指挥到几乎每个人。

若是千人被堵在这种羊肠小道上,指挥不易,也许出现一成的伤亡就可能溃乱、拥堵,从而被小股宋军击败。

都克深知,以麾下士卒的精锐,足以迅速冲入山谷,只要能结阵、攀上山地,来多少宋军他都不惧。

蒙卒在小路上跑得飞快,越来越多的人越下石阶,冲进山谷

“快!”

搂虎大喝一声。

他们这些箭手是第一批下山,此时离最好的射箭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但蒙军突然加速,打乱了搂虎的预想。

他原只是个弓手班头,此时便有些慌,忙下令兵士加速

“冷静!”鲍三连忙大喊一声,“冷静,调整好了再射!”

他觉得搂虎太急了,该等蒙军有更多人冲进山谷才对。

果不其然,第一轮箭雨射下,因蒙军站得并不密集,并未杀伤太多人。

“他们的箭手在那里!攀上去!”都克远远大喊道。

至此,他心里又松了一大口气。认为埋伏的这支宋军并非精锐,否则便该等他的人马集结到一小半了再放箭,造成更大的杀伤。

“对方底气不足,人数不多!”

对于都克这种老卒而言,只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判断。

“不必结阵,攀上去杀光他们的箭手!”

比弓箭,蒙人当然不输于宋人,但这样的地势,从山谷往山上的树林里射箭意义不大。

蒙军气势一盛,迅速向山上攀去

“嘭!”

李瑕摔在一块大石头上,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只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他丝毫没有犹豫,径直向山下跃去。

身后又是“嘭”的一声,有人喊道:“县尉!”

是鲍三的声音。

李瑕大喝道:“随我杀!”

他没有回头,没看清有多少人跟着他滚下山。

没时间看了。

他浑身湿透,奔走时水不停浑洒而下,脚步却飞快,终于因陡峭的山势,脚一滑,摔了下去。

等李瑕捉住一棵小树稳住身形,目光看去,自己快到山底。

下方不远处,一个蒙卒正在攀援而上,身手矫健。

匆忙间又一瞥,已有二十余个蒙军从小路上冲了过来。

李瑕松开握着树枝的手,又往下摔去。

“嘭!”

他一脚踹在那蒙卒头上,两人一起摔落

“放箭!”

“冲上去!”

“嗖、嗖、嗖”

又一轮箭雨袭下,一名正从小路上跃下来的蒙卒脸门中了一箭,惨叫不已。

“阿拉格巴日!上!”

“杀!”

阿拉格巴日听得叫声,拔刀挥舞,避过这一轮箭雨,也不顾身前被射死的同袍,径直向前冲。

他不敢停留,以免在这小道上堵住身后的人。

趁着宋军一轮箭雨的空隙,他迅速冲过谷地,要攀上去。

在他眼里,只要爬上去劈死几个弓手,乱的就是宋军。

百夫长都说了,这支宋军人不多,也不精锐。

下一刻,“嘭”一声大响,两个人掉在阿拉格巴日面前。

“啊!去死!”有人用蒙语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呃!”

阿拉格巴日目光看去,见到一个浑身湿透的汉人提着剑,硬生生把努桑哈的脖子割破。

“努桑哈!”

“噗!”

血猛地喷出来。

那汉人又捅了努桑哈两下,站起身来,身材高挑匀称,不太壮硕,却有股凶悍之气。

双方对视一眼,阿拉格巴日径直扬刀冲上。

“虎!”

破风声很响。

李瑕想避,脚下却是一阵剧痛。

刀已斩下,他就地一滚,滚到一旁。

阿拉格巴日再次挥刀。

“噗!”

一支长剑从下往上,斜斜从他小腹捅了进去,又从阿拉格巴日的背透了出来。

李瑕手一拧,血洒了他满脸。

下一刻,又有两个蒙古汉子冲到了李瑕面前。

“县尉!”

一声巨吼响起,一个壮硕的身影径直撞了过来,撞在一个蒙卒身上,又是“嘭”的巨响,黄土飞扬。

鲍三是紧跟着李瑕跃下来的。

眼看两个蒙卒冲到李瑕面前,他登时就扑了过去,但手中刀也掉了,只能双手拼命摁着那蒙卒握刀的手。

另一边,又是惨叫声响起。

“哥哥!”

一柄刀飞落而来,掉在了鲍三眼前。

鲍三毫不犹豫捡起,“噗”的一声捅进那蒙卒胸中。

同时,他腹上一凉,也被捅了一刀。

鲍三闷哼一声,死死摁着手里的刀,直将敌人先摁得死透了,方才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好几名蒙军又向这边冲了过来。

“嘭”的一声,一名巡江手摔下来,被蒙卒一刀斩死。

惨叫声越来越多。

姜饭正与另一名蒙卒缠斗在一起,他假手上的钩子正扎在蒙卒身上,蒙卒的刀压在他脖子上,鲜血直流。

鲍三捂着伤口,执刀站起身。

同时,李瑕已一剑扎进正与姜饭缠斗的蒙卒体内

这一战到这里,决定胜败的,已不是指挥。

形势很简单,蒙军若能全都从小路冲进山谷,则蒙军胜宋军若能将现已冲进来的三十余蒙卒杀退,则宋军胜。

狭路相逢,唯拼血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