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大战将临,庆符县还算平静。
普通小民并不太知道蒙军将伐蜀,哪怕是县令江春,收到消息也不太紧张。
在江春看来,张都统已率大军迎敌,这一战极可能就是驱敌于国门。
张都统可是余帅麾下大将,鲜有败绩。
其战场就在庆符县以西,隔着崇山峻岭,大军云集。且庆符县东面有长宁军北面有叙州南面有筠连州。
四面兵马环驻,安全无虞。
且县里主簿、县尉这两个下官也都是肯操劳的,早早就在增强防备。哪怕有小股蒙军杀进来,把城门一闭,点起狼烟,长宁军一日可至。
惹江春心烦的,反倒是别的一些事情。
“正书呐,我真是烦死了。”
“县令何事忧虑?”
江春叹息一声,道:“自从这李非瑜住进县衙,变了,人心变矣。我那一儿一女,愈发不成体统,这两日竟敢顶撞我,气煞我也!”
房言楷从公文中抬起头,瞥了江春一眼,心觉他不似往常那般沉稳了。
“县令也变了。”
“此话何解?”
“县令以往说话少有如此直当。”
“是吗?”江春愣了愣,抚须道:“正是让那李非瑜气的。”
“县令不必气。”房言楷随口敷衍。
江春道:“李非瑜才从北边叙州回来,这还没安定两天,又往南边去了?”
“说是演兵。”
“哼,演兵。一个县尉,当自己是个统领。尽日带着那三百人晃荡,仿佛以为是数万大军一般。根本就是个稚童嘛,拿着鸡毛当令箭,将军国大事如小儿做戏般胡闹。”
房言楷道:“去便去了,岂不比在县令眼前更清静。”
“我就是烦他,是否在眼前,皆烦他。正书你也不管管他,往南出了庆符界,到了筠连州那羁縻之地,万一擦出冲突来,如何是好?”
“不至于,李非瑜行事还算稳重。”
“稳重?”江春冷哼一声,道:“你同意他去的?”
房言楷点点头,道:“沿五尺道、石门道看看也好,若有小股蒙军侵掠,也须有个准备。”
“人生地不熟的,莫陷在筠连那地界,白费了县里数千贯钱。”
“他找了向导。”
江春道:“熊山?”
房言楷道:“他来问我,我便叫他去白岩苗寨找熊山。”
“那白岩苗寨从不让县衙中人进寨,没起冲突吧?”
“李非瑜亲自到寨口请人。”
“哼,真丢脸。”江春哼了一声,道:“正书行事向来稳妥,幸有你兼着县尉事,我才安心不少呐。”
“县令谬赞了。”
江春摆摆手,又问道:“城外的秋粮怎还不收?往年九月也就收了。眼看都该下冬麦了。”
“就这几日也该收了。今年雨少,稻才压穗。张远明一直将战事当耳旁风,他不带头,百姓也一直等着。”
“简直是胡闹!穷乡恶水出刁民。”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县令放心,我已派人去催缴。”
他这主簿其实不好当,上头的县令看似温和,整日只动动嘴皮子,但凡事心中有数,只拿他当驴使。
如今,下头又来了个争权县尉。
“谈正事吧。”江春板起脸,显出主官的威严,道:“今岁上缴州城的税赋知州虽免了。但三百巡江手一月饷钱千余贯,县里不能长年负担。此次秋防之后,该裁撤了。”
“秋防之后再谈吧?总归以大局为重。”
“我自是明白,才未就此多说过。但眼见李非瑜如练兵般操练衙役,可见其人功业心重。须先给正房提个醒。”
“是啊,治县本就艰难,偏来了个如此强硬人物。”
房言楷又叹了一声,想到那李瑕行事,颇觉忧虑
庆符县以南,筠连州。
庆符县已归入省治之县,筠连州不同,还是“羁縻州”。
“羁”是指马的络头“縻”是指牛的缰绳。“羁縻”就是笼络控制的意思。
宋朝建立之后,袭唐代的羁縻之策,并更加完善,简单而言,就是“树其酋长,使自镇抚”,又在酋长之外,加派监管官员。
筠连州地处于四川盆地边缘,再往南就是云贵高原。
其境内有镇舟河、巡司河、筠连河分别注入符江。虽不是符江的主源头,但也是符江上游。
因此,李瑕乘舟一直沿符江而上,向南,到了筠连州。
他转头看去,只见州城很小,竟还不如庆符县城大,且城墙低矮,只是用夯土制成。
“县尉是觉得这州城小吧?”熊山道。
“沿途所见,河谷深幽,只有羊肠小道,这边汉人不多?”李瑕问道。
“是,愈往南,山愈高,水愈险。少有人来。”熊山道,“这里部族更多,宋官只是监管,因此州城不大,里面也没多少人。”
话虽如此说,前面亦有巡丁来拦。
李瑕拿出文书信令,道是庆符县尉带人巡视边防,又使了一笔钱,得以继续南行
他这次出来,没带刘金锁,留了一百人在庆符县守营,以免县里有了变故。
又带了熊山以及七个苗人做为向导。
过了州城,又走了一段,熊山道:“李县尉,这里就该弃舟走山道了,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五尺道了。”
“五尺道?不是石门道?”
“这边叫五尺道。”熊山道:“李县尉说的石门道,是唐时在五尺道上修建的。滇地石门关那边叫石门道,我们这边习惯叫五尺道。”
李瑕点点头,吩咐了孔木溪领着二十人在河边驻扎。
这附近有小村落,孔木溪倒免了扎营,守着船只即可。
李瑕则继续领了一百八十人弃舟登陆。
熊山道:“走过这五尺道,就不再是川蜀地界了,是乌蒙部地界。”
“怎不见当地守军?”
“在前面的巡司,也许就二十里远,但弯弯绕绕,怕得走上近百里。”
走了一会之后,前面道路渐窄。
到后来,李瑕只好吩咐手下人列成纵队,两人并肩而行。
搂虎领着几人在前方开路,鲍山则在队尾押后。
李瑕依旧与熊山并肩而行,感慨这道路太小。
熊山道:“五尺道,五尺道,道就宽五尺嘛,县尉怕是还没走过这样的路?”
“确实没走过。”李瑕道:“入蜀一路都是坐船,庆符县的道路也不像这般。”
“庆符县地势还开阔些,再往南都是山地咧。这五尺道还是秦时修的,修来贩卖僰僮的,也叫僰青衣道,这一段还算宽,能两人并肩走,过了巡司之后,更窄,只能一人牵骡子走。”
“熊兄弟知道的蛮多的。”
“当向导嘛。”熊山大笑道:“以前也有带些客商到乌蒙部去,听客商们说的。”
这苗人汉子也是道听途说,贩卖僰僮自是有的,但秦修五尺道必然不仅是为了这个。
李瑕抬眼看去,反倒能体会秦始皇的雄心。
小小一条道,却连接着四川与云南的交通,若无这条道路,只怕如今庆符县还是不开化的蛮荒之地。
亲自走了这路,李瑕才明白,为何江春根本就不担心蒙军从石门道、五尺道北上攻打庆符。
就这么窄一条路,大军根本走不了。
蒙军若走这里,狼烟一起,不等他们穿过五尺道,宋军就可以堵上来。
话虽如此,但世上之事怎么说呢,不能以常理来想。
依常理,谁能想到居然要防备蒙军从云南北伐、攻打四川?
印象里,蒙古还在北边的不能更北的地方,此地离内蒙外蒙十万八千里。
原以为蒙军是在草原上骑马呼啸的大汉,如今却是跋山涉水把大理国打下来,西南的高山大寨,如猴子一般攀援上去拔了一个又一个。
就是这种固有印象被蒙军打得稀碎,李瑕才一定要到这川滇山道上看一看。
二十余里路一百八十人又走了一天,终于望到了前方有个关隘,想必就是巡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