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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8章 以德报怨刘都督

安康郡以汉江为界,天然的分成了两个区域。

江北为秦岭地区,江南为大巴山地区,风貌迥异,如同黑白两面。整体地貌呈现南北高山夹峙,河谷盆地居中的特点,其中山地面积居然占全郡九成以上!

若是论粮食产出,这里可比汉中差远了,几乎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历来都是安置流民与灾民的地方。

人口稀少,土地贫瘠,耕地单薄,当地人食谱里面山货占比很高等等,就是安康郡的真实写照。

可是万般不好,也抵不过这里盛产金沙啊!

《管子轻重甲说:“楚有汝汉之黄金。”

《管子揆度又说:“黄金起于汝、汉水之右衢”。

所说的地方,具体就在安康郡汉江北岸的支流里。

刘益守之所以敢对汉中动刀,就是因为安康这边。这里长年通过黄金换粮食的方式,官府府库里粮食不少……当然,这是前任刺史杨乾运的功劳,萧纪还来不及对汉中的资源进行清点,就被萧圆照给背刺了。

当初贺拔岳不仅直接使用汉中的粮食,还用安康的黄金在梁国买粮食。

只是现在安康郡府库里的黄金与粮草全部便宜了刘益守。

如今秋收已过,安康郡的江水与河水,温度也算不上“温婉可人”,但仍然有大批的百姓矗立于河水中,手持簸箕,有节奏地将水中砂石铲到长条形木床中。

要是问江水冷不冷?那肯定是很冷的。

但淘到金沙以后,便可以将这些含有黄金的细沙抵偿徭役与赋税。对于土地狭小的安康郡的百姓来说,除了这个渠道外,他们还能从哪里去弄那么多粮食来交税呢?

很显然,金沙便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另一例证。因为有收集金沙这个进项,当地百姓比梁国其他地方的贫苦百姓过得还稍微好点。还可以用金沙购买其他郡县的粮食。

看上去很荒谬,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江山很冷,但百姓们“淘金致富”的心却很热。

“官府管理的金矿,也在安康城周围么?”

看着村民们在水中淘金的刘益守,微微皱眉询问身边的王伟道。

“回主公,确实如此。”

王伟恭敬的拱手答道,至于为什么刘益守不肯在第一时间与长孙俭见面,他也搞不明白。王伟自从带着长孙俭来到安康郡,就发现刘益守在四下走动,体察民情,记录安康郡本地的资源分布。

“安康群山有茶,质地优良。还有沙金与矿金,如今皆为朝廷所控,只是从前都便宜了萧纪和魏国。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大好河山萧衍都不知道好好利用开发,真是暴殄天物。”刘益守忍不住叹息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前没来安康,刘益守只知道安康土地狭小贫瘠,产出有限。没想到居然在金矿与茶叶这里埋伏着呢!

“主公说得极是。安康郡采用金沙交赋税之法,不收谷物。

百姓们淘金之风屡禁不止,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在这里,私藏金沙可是大罪,百姓们日以继夜的淘金,只是最后也没听说有谁靠着淘金致富的。”

安康郡盛产金沙,但这些金沙不是黄金,还要去除杂质,还要提纯,将其打造成金扣或者金饼,那都不是穷苦百姓能办到的,甚至本地大户都办不到。

所以普通百姓辛辛苦苦淘出来的金沙,交给朝廷换不了几个钱,而且还要交税,能发达那才是真见鬼!若是有私人来收,或者有人私藏,查出来就是死罪。

饶是如此,淘金之人依旧是如同过江之鲫一般络绎不绝。

因为淘金虽然不能脱贫,但却可以改善生活啊!这是多简单一个道理,人们总是会追求更好的生活,自古无二。

在没有其他门路的情况下,不淘金又能怎么办呢?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要改善百姓的生活,什么年代都是门路第一。

如果一个地方没有好的门路可以给普通百姓走,那他们最终除了造反以外还能干啥呢?

刘益守心中有万千思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很多话说出来王伟也不明白,不提也罢。

“将来天下太平了,可以放开淘金沙的买卖嘛,不要管得太死了。只要金沙不带离安康,允许他们淘金,将其转卖给他人都可以,甚至可以让临近郡县的人都来淘金。

让本地百姓提供一下屋舍与膳食,这里山清水秀的,将来那些骚人墨客们来这里写写文章,顺便游玩一番,本地百姓会过得更好,也不需要官府出什么钱。”

刘益守装作不以为意的说道,并不觉得朝廷将淘金沙这块管得死死的有什么好处。

淘金沙并不能产出多少黄金,但是这个噱头玩得好,可以搞活本地经济,发展旅游业。刘益守对“钱”的理解,可比王伟他们要深刻多了。

黄金如果不能参与流通,那就只是死物而已,当凳子坐都嫌硬。

官府的黄金进项,主要是靠开采黄金矿。河床上那点散落的金沙,能搞多少黄金?费时费力,这种劳动本身的价值,或许都要超过等重黄金的交换价值。

看着那些在河里捞金,却穿得衣衫褴褛的百姓,刘益守不知道要如何评价才好。

唐代的时候,有个地方做到了这一点,反其道而行之,仅仅靠着商业与不发达的手工业,就造福了本地一方百姓。

李白杜甫等人都争相在那里留下诗句,成为了唐代文化的一道靓丽风景。就是“夔门中断楚江开”里所指的夔州。

安康地处汉江要害,也具备类似条件,刘益守觉得可以在这里玩一玩“淘金旅游”。

当然了,那得等天下太平再说。这里就像是附着在大树上的蔓藤一般,天下安康,则安康富,天下不安,安康郡也跟着倒霉,依靠它自身那是发展不起来的。

天下一统,一定要天下一统!什么规划都要以天下一统为前提,不然就是浮沙建塔,一个浪花过来就没了。

刘益守眺望汉江江面,紧紧握拳不发一言。

“主公,长孙俭真的不见一面么?打听一下魏军的部署也是好的。”

看到刘益守在发呆,王伟小声建议道。他完全没想到刘益守现在脑子里都是想在安康郡搞什么“特色淘金小旅游”。

“既然你这么推荐,那就见一见吧。”

刘益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对此毫无兴趣。

“主公……”

王伟还想再说什么,刘益守摆了摆手正色道:“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不必再说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到司马光那样的人。”

“司马光是谁?司马氏的藩王还是司马子如的亲戚?是个怎样的人?”

这话王伟听得莫名其妙的。

“走吧,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刘益守轻轻摆手,懒得解释这些无聊的问题。

回安康城的路上,王伟对于刘益守的态度有些疑惑,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整个人像是便秘了一般,就差没把“不爽”二字写脸上了。

“有话可以直接说。”

刘益守看着他,不明白王伟在担心什么。

“主公似乎不担心汉中的战局啊。”

一个人紧不紧张,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刘益守现在的模样,显然是对战局胸有成竹。

也可以说是不怎么在乎得失。

“目前的情况,杨忠这五百人足够用了。贺拔岳若是大军从陈仓道出兵决战,我们再过去补位也是不迟的。如果真要决战,那么地点在南郑以西的沔阳。”

陈仓道是目前关中与汉中的主干道,运输条件更好,之前贺拔岳兵马占据汉中时,就一直通过陈仓道向关中运粮。

刘益守说得很轻松,王伟却从里面听出来了凶险!

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忠手里有五千人呢,可那只有五百人啊!

“主公,杨忠手里的部曲是不是太少了?”

王伟拉住刘益守的袖口,站在原地不走了,颇有些忧心的问道。

“不,正好。要是人多了,关中那些人,就不会轻敌了。而且人数太多补给也很不便。”

刘益守显然拒绝了王伟后面的话:增兵城固县!

他觉得以目前现有的兵力,那是足够应付各种状况的。刘益守可没要求杨忠守城,打不过是可以跑的!

其实在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沙苑之战的时候,李弼亲率五十具装骑兵,就扭转了高欢二十万大军的绝对优势,一举奠定胜局。

所以说战争不是在拼人数,在关键的地方投入合适的人,一发入魂,很多时候几十个人就够了。

反而是那种动不动几十万大军出动的一方,因为指挥不灵便,败的次数更多。

很多时候,人越多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反而越少!

不一会,刘益守一行人来到安康城,在府衙大堂见到了休息得挺好,但明显看起来没精神的长孙俭。

“啊!原来是你啊!当年骂我是妖孽那个绿袍小官。”

刘益守一把抓住长孙俭的袖口,指着他的脸兴奋的大喊道。

当年他带着人去查抄洛阳的权贵,就曾听到有官员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说什么“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那妖孽是谁呢?除了刘益守还能有谁!

那时候回过头惊鸿一瞥,刘益守记住了长孙俭的模样,却又找不到对方了,这事便没了下文。没想到这次让他逮了个正着。

“吴王,虽然在下现在是俘虏,但却并不认为当日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甚至如今吴王的地位已经说明了当日在下预言准确。”

长孙俭正色说道。

刘益守如今年纪轻轻便掌控梁国朝局,这还不够妖孽?

“放肆!吴王也是你可以置评的吗?”

王伟面色大变,厉声呵斥道。

“不要那么粗鲁嘛。嘴长在别人身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还能阻止别人去评价你么?”

刘益守轻轻摆手,示意王伟退到一旁。

“长孙先生不要那么紧张嘛。来来来,这边坐。”

刘益守让长孙俭落座,随即看着对方询问道:“贺拔岳欲谋汉中,此番领兵之人,是不是李弼?”

听到这话,长孙俭忍不住就面色一紧,随后便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看来我是猜中了。

那让我继续来猜猜李弼带了多少人。

关中困苦,府兵改制也是磕磕碰碰,想来不太可能太多人穿越褒斜道入汉中,受制于后勤,一两千人就很了不得了。

折冲府根据大小不同,一般可招募八百到一千二百名府兵,共同训练,以求配合默契。因此我猜,应该是一个折冲府的士卒,凑个整数,也就一千人吧。”

“这你都知道?”

长孙俭忍不住惊呼道,已经被刘益守的准确预测给吓到了。莫非真有人可以读心么?

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看来我又猜中了。”

刘益守微笑点头说道。

其实猜中这些并不难,很多东西都有蛛丝马迹可循。

比如说贺拔岳这次夺取汉中是抱有些许试探性质,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核心嫡系,如贺拔胜、达奚武等人派出去。

武川镇内部的其他派系,如侯莫陈顺兄弟、李虎等人也是一个道理,这些人抱团取暖,明知道此番是火中取栗,风险极大,当然不可能以身犯险。

他们的政治地位很稳固,并不需要通过这样冒险的方式获取军功来稳固地位。

关陇本地的代表人物韦孝宽,从侯莫陈悦那边投靠过来的李弼,以及陇右豪族李远三兄弟等人,这次都有可能被派出。

只是韦孝宽不善野战,李远三兄弟自成一派,在陇右势力不小,都不可能采坑。反倒是“降将出身”的李弼,因为上次洛阳鏖战损失不小,政治地位一落千丈,急需通过战功上位。

而且李弼精通野战,勇冠三军。

再加上贺拔岳也有意扶持李弼,来压制其他派系。

这样看来,双方也算是“郎情妾意”。既然都有意愿,一拍即合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此番贺拔岳定然有检验府兵改制效果的意图,带两个折冲府的府兵,不太好验证效果,单独一个折冲府的府兵派出来,最能检验出改革的得失。

剥茧抽丝之下,刘益守几乎已经找出了全部的真相,甚至很多李弼与长孙俭都不知道的东西,他都揣摩得一清二楚。

“长孙先生请回吧。如果顺利回到关中,那么就跟其他同僚都说一下。我刘某人志在天下一统,求贤若渴。战阵之上各为其主,只要不是滥杀无辜之辈,我是不会追究的。将来若是沙场相见,欢迎他们来投我。”

刘益守温言说道,很是大度的一挥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大恩不言谢。”

长孙俭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一句废话没说,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

等他走后,王伟这才急切说道:“长孙俭在关中薄有名声,何苦就这么轻松就将他给放走了?”

“这个人,就是贺拔岳推出来让我们杀的。当年长孙俭在背后骂我的时候,贺拔岳就在洛阳,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

杀了长孙俭,就是恶了我们的名声,将来关中的人才都会畏惧我们。不如将其释放,以显示我们接纳各方英才的胸襟,顺便无声威慑贺拔岳。

你派人叫住长孙俭,让他替我给贺拔岳带一份贺礼过去,贺拔岳成亲的时候我还没送礼,现在补一份。”

刘益守澹然说道,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看贺拔岳怎么接招。

他麾下的那些小弟们,都睁大眼睛在看着呢。

“送什么好呢?”

王伟疑惑问道。长孙俭暂时是走不出去的,除了有刘益守批示的手书才能出城。

“安康郡府库里面不是有本地官员送我的同心锁么?黄金打造的啊,让长孙俭带给贺拔岳当礼物送去吧,虽然没吃到酒,份子钱还是要给的。”

听到这话王伟拱手称是,心中却是在盘算着,刘益守到底还有什么套路在等着贺拔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