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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3章 父辞子笑(下)

“河南的局面,已经烂到根子了么?”

霸府的某个卧房里,朴素衣着的娄昭君看着亲弟弟娄昭询问道。南面战况如何,娄昭君已经通过自己的耳目,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总而言之,说得严重点,似乎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其实对于高欢这次出征,结局如何娄昭君是早有预料的。毕竟,出击草原的那部分最精锐的人马,全都没有参与此战,高欢的胜算小了很多。

娄昭君并没有规劝,因为她有别的心思。不开口,比开口要好很多,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网上不知道多少类似的故事。谁家的妇人,没点自己的小九九呢?谁家的妇人,又真的可以把娘家人和婆家人一碗水端平呢?

正因为这样,所以哪怕明日邺城就被梁军围困,娄昭君也不会感觉很奇怪,虽然她也觉得梁军这么快就打到河北,有点不太现实。

“阿姐,确实如此,梁国水军已经封锁汴口,把粮道给断了,情况很是危急。不过……上次阿姐那一步棋,真的不错。

不,应该说是太好了。若是没有上次那步棋,现在的局面我们就没办法挽回了。”

娄昭不动声色的说道,却不太方便说得太明白。

毕竟,娄昭君再怎么棋高一着,那也是屈辱的送亲女儿去别的男人床上,以供亵玩啊!

高伶自己是不是乐在其中,那是另外一个故事,跟娄昭君送女的丑陋卑劣无关。

比如说羊侃就很愧疚当初送女给刘益守求饶求放过,但这跟羊姜现在的生活好坏无关,一码归一码。

“唉,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万幸她高伶现在过得还算不错。”

娄昭君轻叹一声,内心很是复杂。

她心中不能说的秘密,其实是很希望能代替高伶被刘益守好好的玩弄,再体验一下当年的激情与疯狂。

那种毫无底线,毫无顾忌的放纵享受,是在高欢身上体会不到的。

可这样的话能跟谁去说呢?

“这次阿姐打算怎么办?”

娄昭小声问道。

他已经明白了娄昭君的心思,哪怕只是很浅显的那一层:

东魏是不是姓高,对娄昭君来说其实是并不是那么不可替代的,只要在娄氏的掌控之下便可以了。

娄氏的三个女婿,段韶老爹段荣是一个,高欢是一个,窦泰是一个,以他们为支点又有一连串的人脉。都跟娄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这些人脉损耗不小,很多振兴家族的重担便落在了娄昭君身上。

娄昭君也想办法开拓了自己的重量级人脉,比如说在梁国呼风唤雨的吴王刘益守。

如果真的有一天高氏维持不下去了,那么只要能保证娄氏的利益,娄昭君也可以出面担保媾和,另起炉灶。

这种布局,刘益守前世看过史书,知道东魏北齐后来发生过什么事情,心里自然是如明镜一般。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明白未来会如何,还处于迷局之中,不明所以。

娄氏在台面下的实力,可是很不俗的,在北方鲜卑族里面的关系网异常强大。很多时候,台面下的实力,往往比那些官位职位重要太多了。

就好比说此番青徐快速沦陷,羊墩等人的举州反叛就是典型的“功不可没”。

羊墩有本事反水,都是因为泰山羊氏在青徐经营好几十年,人脉深厚,而且在梁国军界有人接应,要不然早就被人给搞死了。

这次刘益守索性让羊鸦仁出马去接应羊墩,你们自家的事情自家处理!

收到了奇效。

所以东魏在青徐的势力迅速崩坏,却没有拖累梁军的战略资源,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更深的一层来说,刘益守宠爱羊姜,会不会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性格很好呢?这些事情无人能得到明确的答桉。

“阿姐,高洋似乎……有些不安分。他与段孝先,多有密谋。”

娄昭沉声说道,面色忧虑。

娄昭君这个弟弟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但目光确实很毒辣,耳目也很是灵通。

娄昭君亦是微微点头,没有否认。老实说,她确实很不喜欢这个儿子,最主要原因不是高洋不懂事,而是他长得“太丑了”。

娄昭君对于相貌俊朗的男人没有任何抵抗力,反之,她对长得丑的男人深恶痛绝,看了都会觉得恶心。

娄昭君与高欢是“强强联合”,跟刘益守更是“天仙一对”,所以她的子女们,从高澄到高浪,无一不是颜值爆表!

只是高洋这种怪物是怎么生出来的?

娄昭君自生出高洋到现在就一直没想明白。

更何况在高洋的未来规划里面,没有娄氏的位置,或者说,要把娄氏变成普通的勋贵,摆脱娄氏对于东魏朝政的控制。

这显然跟娄昭君以及娄氏的战略布局有重大冲突。

如今这个苗头已经很明显了。娄昭君不喜欢高洋,娄昭等人亦是不喜欢,其中原因深刻。

所以哪怕高欢将高洋立为世子,娄昭君都一直没有表态会支持高洋。作为生母,不支持亲生儿子,其实基本上就已经是在表达了反对意见!

“阿姐,如果高洋控制了邺城,有段孝先的兵马,到时候只怕是……”

娄昭忧心忡忡的说道,欲言又止。很显然,如果失去了先机,被高洋掌控了军权,后果将极为严重。

一步被动,则步步被动!

看到娄昭君不说话,娄昭急切道:“阿姐,段孝先是自家人,我们要不要……”

“我要去河南把高王救出来。”

娄昭君一字一句的说道。

“阿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知道现在情况到了怎样的地步!青徐那边也反叛了,高王回来也救不回河南了!

说难听点,就是阿姐跪在刘益守面前求情也没用了,他同意,他麾下部众也不会同意的!这可是灭国之功!”

娄昭对着娄昭君大吼道。

刘益守封锁汴口这一招,就是斩断了高欢所有的退路,其出手之准狠,当真让娄昭心惊胆裂。说句不好听的,没有粮草,大军就算打赢了也饿死了,刘益守这招就是打在了七寸上。

“高王回不来的话……我没办法阻止高洋。段孝先不可能因为父辈的情分就跟我们一路,到时候他一定会倒向高洋。

这样下去,无论河南战局如何,都没有娄氏的立锥之地了。”

娄昭君叹息道。

高欢回不来,东魏诸多文臣武将,必须要选一个“代理人”出来。

这个人必须要可以背锅,也要有能力可以应对大局。

这个人只能是高洋!

所以说,高洋在这样的条件下,很容易凝聚起人心,还可以趁机提拔亲信,掌控大局。

反过来说,娄昭君乃是一介妇人。在和平的时候,或许以“太后”的身份说话有点地位,也能拉拢一下要跟皇权对抗的某些人。

但是战乱来临,她就不能直接走到前台来了。这个劣势是性别与身份带来的,无解!

娄昭君必须要将高欢救回来,高欢回来了,高洋的一切阴谋与固执,都将化为乌有,如同在烈日下的积雪一般!

高欢回来了,也就能稳住河北的基本盘了!这一招,是釜底抽薪之计!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娄昭君已经想得很明白,她只是不太确定这次能不能说服刘益守。

娄昭君之前已经用清纯的高伶打发了狡诈的刘益守,现在手里还握着高浪这张王牌,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收高欢的遗产!

高浪的身份,是刘益守无法针对无法算计的。无论怎么玩,娄昭君都立于不败之地。她需要面对面的跟刘益守谈谈条件。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不让高洋得逞!

“怎么救呢?”

娄昭不明所以,没搞懂娄昭君的思路。

“你带我去荥阳就行了。”

娄昭君一字一句的说道。

娄昭沉默了,果然还是老招数。

只是上次有高伶可以送,这次送谁呢?难道把高浪送出去么?

“你不了解刘益守,那个人,已经成长到我们无法抗衡的地步了。就算能说服军中大将带兵南下,只怕也很难救出高王。唯有割让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换回高王。”

娄昭君叹息说道。

感觉到娄昭君的决绝,娄昭面色数变,想起当年娄昭君不顾一切要嫁给高欢,自己在旁边打掩护的事情。

沧海桑田,人间变幻。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娄昭君现在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冲动。

娄昭觉得,自家阿姐或许从前是不后悔的,但自从刘益守这个人出现后,那就未必如此了。

可惜时间不能后退,人生不能后悔,事到如今,娄昭君力保高欢,或许也是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思吧。

“我知道了,那事不宜迟,这便动身吧。”

娄昭微微点头说道。

“我要在邺城坐镇,你先去。等高王的消息确认后,我再去。”

娄昭君摆了摆手,否决了娄昭的建议。娄昭是幼子,从小做事就毛糙得很,反倒是娄昭君“胆大心细”,颇有手腕。

现在她若是离开邺城,那么能抓住的人脉也抓不住了,这是天然的将手下资源拱手让给高洋。

“把你外甥女也带去吧,免得留在邺城被祸害,让刘益守帮忙安置一下。”

娄昭君幽幽一叹道。

“可是阿姐,她才十一岁啊……还不如把高浪送去。”

娄昭一脸无奈看着娄昭君说道,感觉自家姐姐真是无药可救了。之前送高伶过去还算是说得过去,毕竟年龄合适,而且也“嫁过人”算是寡妇。

可这一次……是真的离谱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蠢话来!高浪只能待在邺城,哪里也不能去!”

娄昭君低声咆孝了一句。

要是高浪都走了,她怎么收拢高欢旧部?那可是唯一的一块遮羞布了!

“那……唉,我去了。”

娄昭讪讪退下,无语叹息。

……

高欢派人在汝水上架设浮桥,常德水军就会出现,将浮桥破坏,随即立刻离开,并不恋战。高欢又不能派兵四处搜索水军的驻地在什么地方,人家是可以到处跑的,不会傻乎乎的等着你来打。

这些日子,东魏军一边堆土山,一边架浮桥,为攻克悬瓠做准备。常德水军反而成为了东魏军的主要对手,双方围绕着对汝河的控制,斗智斗勇。

总体而言,东魏军在战场上保持着上风,但在战局上却明显落入下风。袭击的时间与手段,都是由常德军来控制的。哪怕每一次都没有占到便宜,然而每次都能顺利与魏军脱离战斗。

一连十天过去,高欢也回过味来了。这支梁军,不计伤亡的骚扰作战,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主将很傻,而是带着任务来的,目的就是把自己拖住!

这天,高欢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他恐惧的消息:一连多日,北面已经没有漕船过来,汝阳的粮仓已经空了!

而北面无漕船运粮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粮道已经断了,从上游传导到下游,需要时间,毕竟沿途经过的粮仓当初都是储存了一定军粮的。

高欢终于知道常德水军为什么要每天来“光顾”悬瓠了。

悬瓠对岸的山丘上,是高欢的中军大帐所在。高欢召集众将紧急商议大事,薛孤延拱手道:“高王,撤回河北吧,我部垫后!”

军中快要断粮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开,但不需要几天,只要军中存粮没有了,这种消息立刻便会瞒不住的。

“悬瓠有粮,够我们吃一年的至少。末将请战,明日速攻悬瓠,放手一搏!”

莫多娄敬显同样站出来说道,不过意见与薛孤延并不相同。

高欢在帅帐内踱步,听到二人请战,依旧沉吟不语,心中举棋不定。

“明日总攻,若是不能攻克悬瓠……那便撤往汝阳修整吧。”

高欢叹了口气道。

“高王,不可啊,若是攻城不顺,士气大损又无粮草,何以从悬瓠撤到枋头?北面必定是天罗地网啊!现在就悄悄撤退,一路奔袭到荥阳方为上策啊!”

薛孤延急切说道,恨不得直接给莫多娄敬显几耳光!

“不必多言,今日让士卒们都吃好点吧。”

高欢摆了摆手,感觉心很累,不想再说什么了。

看到薛孤延等人都没动,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都下去准备吧,值此危难之际,需要全军上下一心。若是有什么委屈,等回邺城再说吧,本王势必会给你们交待的。”

“我等谨遵高王号令!”

众将领命而去,都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他们只是嘴上没说,至于心里有没有想,就不知道了。

如果说刘益守准备的套路是一张渔网,高欢是被网在其中的一条大鱼,那么悬瓠就是渔网的网底。悬瓠若是被攻破,刘益守的一切计谋就会都变成镜花水月。

从这个角度看,莫多娄敬显的策略并不是在胡闹。

而薛孤延的策略,则是典型的“割肉离场”,放弃东魏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让高欢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河北王”。

莫多娄敬显与薛孤延二人的办法,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现在高欢所遇到的险境,也没有绝对的死亡与生存,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明日能不能攻克悬瓠,便是生或死的区别。对于高欢与王思政二人而言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