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悬瓠么?”
站在悬瓠城东面远处的一处土丘上,高欢凝视着被汝水三面环绕的这座河南重镇,有些感慨的叹息道。
悬瓠大名鼎鼎,可惜高欢一直未能得见。如今是第一次亲临一线观摩,确实与想象中的样子颇有些不同。
嗯,城池规模比预计得要小多了,更是与洛阳那样大得离谱的巨城完全不是一回事。然而,城池地势的险要,却又是始料未及的。
汝河作为直接的护城河,可比普通城池挖掘出来的小沟要宽了一个数量级!
“高王,如今梁军士气低迷,我军连战皆胜,士气正旺。
不如我军今日便开始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明日便三面齐攻!可一战而下!”
薛孤延对着高欢抱拳行礼道,身上的铁甲摩擦出“蹭蹭”的响声看起来很是激动。
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手下这种鼓舞士气的话,听听就好了,作为最高指挥官,可不能被手下牵着鼻子走。
奇雒城被大水冲毁,算是毁掉了梁军十分重要的一个战略据点。但是,无论怎么玩,不攻下悬瓠,就拿不下整个河南,这一点是从古代被人反复证明过的事情。
这是最后的一战,高欢可不敢麻痹大意。
“你可有把握?”
高欢沉声问道。
“回高王,末将观悬瓠墙上旗帜分布,估计城内守军不多。若是我们用狮子搏兔之力,将其拿下,应该不在话下。”
薛孤延很是自信的说道。
区区梁军,守城是什么水平,他之前就领教过了。只要没有水军掩护,那些人就是妥妥的弱鸡!里头全是水,干货根本没多少的那种。
“是么?”
高欢有口无心的应付了一句,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薛孤延等了很久,高欢也没有把心底里想的事情说出来,薛孤延只好悻悻退下,准备攻城事宜,亲自督办搭建浮桥。
随后,东魏军在悬瓠城外东面凸出不远的地段,垒起土山,高欢在山上扎营,便于随时观察悬瓠城内情况。
这里就是此番魏军南征的最后一战,攻下悬瓠,梁军便为之夺气,悬瓠东面陷入孤城不守境地的新蔡,亦是难以保全,梁军在河南的防线已经被打穿,全线退出河南便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所以高欢不介意在这里多待几天。
第二天,薛孤延便在汝河上架设了八九座浮桥。高欢换上普通士卒的军服,在亲兵的暗地保护下,渡过浮桥来到悬瓠城下一箭之地外观摩。
似乎是为了出一口憋在心中的恶气,高欢忽然突发奇想,他扯着嗓子,对着城楼高喊道:“刘益守你这个缩头乌龟!本王就在这里,你敢不敢出城与我一战!就你和我,一对一!
谁输了谁就投降,免得士卒们拼杀死伤无算。”
高欢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的话引来军中一阵哄笑。
“刘益守,滚出来!”
“刘益守,滚出来!”
“刘益守,滚出来!”
高欢麾下众将士皆是如此高喊,让悬瓠城头的梁军恨得咬牙切齿。
刘益守善于用兵,众所周知。可是有传言说他手无缚鸡之力,一如那个当年打穿魏国的陈庆之,甚至连健壮点的女人都打不过。
这事似乎也传遍了大江南北,而且还被东魏这边的有心人恶意丑化过。
比如有谣言说南梁权势熏天的吴王,其实是个病秧子,走路都会喘气的那种。
高欢算准了刘益守绝对在城里坐镇,也算准了刘益守绝对不敢搭腔跟自己对骂!士气可鼓不可泄,两军的交锋,其实从架设浮桥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
他就是欺负刘益守不可能出城跟自己单挑。
正在这时,悬瓠城东门突然大开,东魏军完全没想到敌军居然敢开城门,一时间都愣住了,忘记了结阵自保!
黑压压一片,从悬瓠东门内冲出百余精锐骑兵,将高欢所在的队伍冲撞得四散逃逸!令人猝不及防!高欢被乱军裹挟着退去,身边的亲卫好几个都落单倒地,被踩踏到血肉模湖!
溃兵们疯狂向汝水上的浮桥上奔去,刹那之间,不少士卒都因为互相推耸而落水,甚至就连高欢也不小心掉入汝水之中。
不过他还算机灵,死死抓着浮桥的绳索,一会沉下去,一会浮上来,喝了不少水,那样子看起来异常狼狈!
王思政见状,果断下令。于是城楼上的梁军趁机大喊道:“高欢已死!高欢已死!”
城下魏军听到这话肝胆俱裂,那支骑兵趁机横扫汝河南岸,然后城内亦是冲出不少手持大斧的步卒,将城池周边的浮桥全部砍断!
很快,连夜搭建的浮桥也全部完蛋,此番折腾可谓是瞎忙活了一场,只在悬瓠城下“潇洒走一回”,啥也没捞着!
东魏军这波折损千余精锐,就连高欢都狼狈落水,晦气到了极点。
不过高欢运气不错,落水后很快就被薛孤延的亲兵救起,没来得及等到梁军砍断浮桥绳索。
要不然,高欢落水身亡这种出人意料的结局,刘益守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收场。目前东魏军还很有余力,在高欢意外身亡,大局崩溃在即的情况下,高欢麾下众将若摒弃杂念一心带兵逃回河北,还真的很有可能被他们办成!
那样一来,反倒是刘益守前后瞎忙活,各种准备都喂了狗。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命运的奇妙,当真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是你的,终究还是你的!
薛孤延等人庆幸高欢没死,刘益守事后得知也是庆幸高欢没死。
同时被部下和敌首祝福,高欢大概也是头一位了。
……
“啊嚏!”
帅帐内,高欢裹着一条毛毯瑟瑟发抖,喝了好几碗姜汤,这才感觉知觉恢复了些许。
一番折腾之后,他总算是把命捡回来了。
“悬瓠城内的守将,不是刘益守。
去查一下,是谁在守城!将来被本王逮到,要将他千刀万剐!”
高欢面色阴沉的吩咐道。
今日之狼狈,可谓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也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麾下众将都是面面相觑,他们之前都感觉悬瓠也不过是依赖汝水的一座普通城池而已,它出名是因为所在的地方很紧要,而不是这座城本身很了不得。
然后今天就被悬瓠城守将教做人了。
“高王,您如何知道守悬瓠的人不是刘益守呢?有传言称此番河南之战,是刘益守亲自挂帅出征的。”
薛孤延疑惑问道。
他们在梁国建康的探子已经飞鸽传书送来了消息,刘益守确实带兵出征不在建康了,这一点有很多消息渠道可以证实。
悬瓠是如此重要,刘益守有什么理由不守在这里呢?只有刘益守亲自坐镇,才能保证他手下的部曲会拼死护住悬瓠啊!
刘益守不在悬瓠,换了别人当守将,万一那个人是个二五仔,投了东魏怎么办?
“不,你们不懂,悬瓠的那个守将,他一定不是刘益守。
如果刘益守在,一定会用尖酸刻薄的话与我对骂,绝对不吃嘴上的亏。你是没有见过那种伶牙俐齿,不知道那张能把活人说死的嘴巴有多厉害。
话说回来,术业有专攻,刘益守指挥守城,不可能如此机敏,各种细节都了若指掌。”
高欢轻叹一声说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当初刘益守几句话便让尔朱荣斩了侯景!所以他很确定,喜欢用脑子解决问题的刘益守,不可能懂得如此精细的“微操”。
古代守城,可是个技术性极强的工作,绝非靠蛮力便能守住城池的。
这是高欢久经沙场而锻炼出来的直觉。
众将都下去准备,继续攻打悬瓠。再次打造攻城器械,打造汝河上的浮桥。几天之后,高欢终于从各种渠道而来的消息比对后证实,刘益守确实不在悬瓠。
这次守悬瓠的守将名字有点陌生,叫王思政!
当初元修身边的小弟,但是看不惯元修的各种浪荡做派,尤其是与堂妹乱伦的畸形癖好,于是被刘益守收买后镇守青徐下邳。
这次是专门被调过来守悬瓠的!
连元修这个人高欢都快忘记了,怎么会对元修的前任小弟记忆犹新呢?所以当他得知是王思政给自己难堪后,一脸不可思议!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高欢总觉得刘益守好像故意拿这个王思政恶心自己。
只不过他没有证据罢了。
然而很快,高欢就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要把王思政派到悬瓠来了。
这个王思政,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让人奈何不得!
第一次试探,高欢命人将劝降信射入悬瓠城内,信上说:只要王思政投降,便可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甚至可以让他当河南都督,把整个河南都交给他管理!
麾下众将,皆有封赏,人人有份!
如果是刘益守在这里,顶多嘲讽调侃使者一番,回一句:白日做梦。
然后就将使者赶走了事。
然而王思政的回答却异常简单粗暴,他直接下令把信使给剁了,甚至整个见面过程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不让信使说一句话。
事后王思政还让人将使者的尸体与那高欢那封亲笔信直接抛下城头!
这种行为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似乎是在故意激怒高欢一样!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像王思政这么粗冷硬的守将,高欢还真是第一次见。问都不问便直接把使者给砍了,还在城头抛尸,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
面对这种愣子,高欢一点办法没有。老硬币套路虽然多,可也得对面能听得进话才行啊!
既然软的行不通,那就直接来硬的吧!
东魏军攻河南,跟老硬币刘益守一样,也是藏着绝招没使出来的。自玉壁之战后,高欢吸取攻城不利的教训,研制了一种名叫“火车”的攻城器具。
所谓火车自然不是刘益守前世在铁轨上跑的那种交通工具,而是一种对敌人进行火攻的木制战车。
专攻城门!粮仓!营垒!
“火车”是将木头、镬釜、炉子、勐火油这一类可燃物放在木制推车上,然后点燃再用人力推向敌人的营垒或者城门,用以纵火焚烧敌军设施的火烧木制推车。
对破城有奇效。
攻城开始后,东魏军一边用云梯登城墙,目的不是为了上城墙,而是为了掩护推动“火车”前进的士卒慢慢接近城门。
悬瓠的城门乃是铜包木结构,可经不起烈火焚烧的折腾。东魏军不计伤亡的掩护,最后还是让众多“火车”当中的一台,靠上了东城城门,并开始剧烈焚烧起来。
关键时刻,王思政拿出最后的预桉,放下了早已预备好的“落石”。
巨石从天而降,将悬瓠城东门内部的门洞堵住了!东魏军好不容易烧掉了城门后,冲入狭长的门洞,却发现出口已经被巨石堵住,完全无法通行。只得退出门洞,狼狈逃回本阵。
高欢得知此事后,只能鸣金收兵,暗叫可惜。王思政之果决,超乎他的想象,这一位根本就没打算投降,甚至连生存的希望都放弃了。
要么赢了金腰带,要么死了鸟朝天,这种豁得出去的狠人,高欢亦是无可奈何,再次召集众将商议破敌之策。
“都说说看吧,怎么破城?”
高欢无奈叹了口气询问道,这些天众将都被那个王思政搞得灰头土脸的,就连之前豪气万千,说要一日破城的薛孤延,也憋着一口气不说话了。
“高王,上次水淹奇雒城,如今可以故技重施。”
司马子如建议道。
关键时刻,脾气火爆的薛孤延可不惯着这位高欢的“老兄弟”了,他站出来驳斥道:“此一时彼一时,奇雒城是人工开凿的护城河引水,河道狭窄,故而水攻可以得手。
悬瓠乃是利用汝水天然环绕,无论怎么水攻,汝水都是从北往南流走了。你能水攻破悬瓠,我便当你儿子,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薛孤延言语粗鄙,一番话顶得司马子如面红耳赤。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薛孤延的话确实是说到点子上了,悬瓠城的优势也是在于此。放水冲城这一招对这座精心选址的城池来说,完全是洒洒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古代的城池,基本上都是靠水而建的,因为没有稳定的水源就没有稳定的人口规模。没有水,自然就没有形成聚居地的可能性。
可想而知,如果水攻真的可以对付所有的城池,那还用得着辛辛苦苦的攻城么?以后大家只要忙着拦河筑坝就能无往不利了。
“高王,陈庆之当年攻考城时,曾经在河道上建浮动的水寨,直接用水寨靠到城墙上。如今悬瓠城的地势,可以用这样的办法。”
司马子如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听到这话,众将都是若有所思,感觉司马子如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有陈庆之这个“珠玉”在前,他们也犯不着整些幺蛾子。
“此计可行,那便依计行事吧。”高欢微微点头说道。
小小的一个悬瓠城,已经让他感觉到焦躁与棘手,也是时候解决这个麻烦了。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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