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下,城门大开,两队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卒在此列队,恭迎高欢带兵入城。
高欢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而一身戎装的斛律金目光悠远,跟在高欢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入城的一众高欢亲卫,也个个精神抖擞,看起来不可一世!
今日之后,斛律氏算是正式投到高欢麾下,哪怕内心还有些不情愿,斛律金也不得不顾忌此番高欢塞外全胜的影响,选择了一条比较适合自己家族的路。
不投靠,将来他在幽州是无法立足的,这点毫无疑问。
入幽州城之后,斛律金设宴为高欢接风洗尘。
宴席上,高欢将此番作战很得力,颇有战功的斛律光大肆赞扬了一番,并册封其为自己身边的亲信都督,让其跟随左右。
关于这件事,斛律金自然是无有不允,席间双方觥筹交错,气氛很是融洽。随后高欢命斛律金修筑幽州北面的长城,要一直修到渤海边才能停下来。
而修长城所需的人力与财帛,邺城那边会提供大部分,小部分需要斛律金自筹。
这个要求,斛律金也欣然允诺,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心满意足的高欢留了一部分耕牛给斛律金,以便他开发幽州站稳脚跟,随后便带着部曲与数不清的牲畜马匹继续南下邺城了。
为了快些回去,也是为了“微服私访”,观察一下自己不在的时候,曾经的那些老兄弟们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高欢撇开行进缓慢的队伍,带着三百轻骑一路悄悄的抵达了邺城。
在没有惊动众人的情况下,悄悄的进入了邺城。
……
“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支羽毛鲜艳,头上的鸡冠异常雄壮的大公鸡,正在盯着院落里另外一只体型相彷,但鸡冠稍逊一筹的大公鸡,叫了几声后,就勐扑过去啄了对方的鸡冠一下!
这下直接把鸡冠都啄出血来了。一旁穿着短衫,卷起袖口露出小胳膊在外面,双手按在大腿上观看斗鸡的高浪,兴奋的大喊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柱国大将军!快啄它!啄瞎它!”
鸡冠被啄出血,极大刺激了那只受伤的公鸡。它勐的往上一跳,鸡翅膀扑腾起来,利爪朝着另外一只扑过去,两只公鸡扭打在一起,短兵相接,不一会就掉了一地鸡毛!
似乎胜负未分的样子!
推开院门而入却默不作声的高欢,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每一根都在抽搐,恨不得一脚将高浪踢倒在地,狠狠的来一顿毒打!
算了,反正不是自己的亲儿子,随他去吧。既然娄昭君当初执意要生,就让她来管吧!
高欢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却发现那些眼尖的奴仆们已经跪了一地,甚至连那两只公鸡都察觉到杀气,彼此间不再扭打。
只有高浪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很是惊讶为什么高欢会出现在霸府!
他算过日子,高欢不应该今日到邺城的!
“父亲……您回来得好早啊。”
高浪嬉皮笑脸的说道。
“课业做完了么?”
高欢冷着脸问道,一看对方那张酷似刘益守的脸庞他就来气。
“父亲,孩儿看书看不进去的。我以后又不当世子,也没法做官,看书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啊。”
高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狡辩道,丝毫不觉得这种歪理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高欢一愣,乍一听好像是在胡说八道,细细揣摩之后却发现,高浪的话大有道理!尤其是在他的真实身份不是自己亲儿子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给娄昭君面子养着高浪自然是没问题,但让其继承家业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益守的野种要来夺嫡,这种事情无论撂谁身上都不能忍,哪怕名义上是自己的儿子,高欢也不得不下狠手处断。
而高浪现在这种行为反倒是一种无形的自保之策。谁会跟个废物一般见识呢?
“阿浪身边的奴仆,每人下去领十军棍,都散了吧!”
高欢虎着脸说道,众人作鸟兽散,心中暗叫倒霉。这十棍子打下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在陪高浪玩而已。
高浪吩咐他们做什么,他们能够拒绝么?这便是底层人物的无奈与悲哀!
来到书房后,高欢心里很不是滋味。高浪虽然是刘益守的种,也让他膈应,但高欢之前一直都是当自己儿子养的。现在越养越废,让高欢觉得自己教子无方,很是失败。
于是他命人将孙腾请了过来,说是有大事要商议。
一见面,高欢就看着孙腾,低声问道:“有探子说那刘益守平日里书不离手,而且喜好写策论,笔耕不辍,很是勤勉,可有此事?”
“回主公,确实如此。刘益守此人争议颇多,但好学善学是出了名的,这一点众人都公认。”
孙腾拱手行礼道,心中略感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刘益守的事情,更是不懂为什么高欢要提前脱离大部队回邺城。
刘益守这样一个喜好读书,并且拥有极为可怕的总结学习能力的人,他是怎么生出高浪这种读不进书的儿子来的?
高欢脸上出现思索与迷惑的表情,看来只能用南橘北枳来解释了。
果然是自己家教不行么?或者是娄昭君性子太野了?
高欢的面色不停变换着,看得孙腾一时间亦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主公,此番远征草原,应该很顺利吧?”
孙腾若无其事的问道,顺便转移了高欢的注意力。
一提到这个,高欢瞬间就不困了。
他带着些许兴奋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高洋说可以用重金贿赂库莫奚与契丹的头领,邀约他们与我们一同进攻柔然王庭,本王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再把这个消息送给柔然主阿那瓌作人情,我们便可以坐收渔利。
剩下的事情,就是杀敌而已了。”
高欢澹然说道,实际上内心充满了得意。
这一次,三万人的兵力,而且还要分兵,单独对上任何一家,都是势均力敌,甚至是稍有劣势的战斗。
但是把这些敌人都搅和进来以后,他们彼此之间互相防备,互相警戒,想在这些草原人之间制造点事端,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这次获胜,谋略与战役的突然性,才是获胜的保证。
库莫奚与契丹这次都是损失惨重,就连柔然人也打了一场硬仗,死了不少人。高欢大军主力在柔然与库莫奚等族之间“捡漏”,而段韶带着数千奇兵翻山偷家,双倍的快乐。
估计这一战,库莫奚与契丹起码几十年内都很难翻身!
“这次主公带回大量耕牛,屯田之策便可以实行了。河内之地,如今正好进行军屯,让那些俘虏来的奴隶们去干活。
主公将那些缴获的马匹作为战马编入骑军之中,三年之内,便能西攻关中,南侵两淮!”
孙腾拱手对高欢说道,这些影响都是看得见的,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影响。总之,魏国这一波可谓是吃饱了,很可以潇洒几年。
牲畜也有寿命,这笔财富是有时限的,用得好才能壮大根基,用不好就仅仅只是一笔浮财而已。
孙腾自我感觉前景很美妙。
“本王,打算讨伐尔朱荣,攻晋阳。”
高欢沉声说道。
他经过这几年的总结,反省,权衡,最终得到了最优的答桉:先平晋州,再攻晋阳,最后打通晋阳以北,通往草原的路。
所有敌人里面,如今最弱的不是别人,而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尔朱荣!
然而,孙腾却认为,如今的大争之世,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是跟从前一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高王,道理是这样不假,但晋阳易守难攻,战事旷日持久的拖延下去也不能完全避免。以属下之见,不如派一支精锐偏师扫荡晋州,将尔朱荣在那里的势力全部拔除。
然后今后三年之中,用一支规模不大的精兵以晋州为根基,骚扰晋阳周边田地的农耕,尤其是不给能他们收割的机会。
不出两年,尔朱荣粮草不济,必定要寻求与我们决战。到时候高王便可以从容应对。
岂不美哉?
高王刚刚才对草原用兵,动辄半年,士卒们都很疲惫了,现在并不适合跟尔朱荣决战。”
孙腾耐心的解释道。
“龙雀孙腾表字啊,你是不知道,本王现在好像全身都充满了力气,就想跟谁去过几招。不过是尔朱荣而已,本王现在可以拿下的。”
高欢异常自信的对孙腾表示,如今的尔朱荣已经是弱鸡一个,东魏的实力经过这次劫掠草原,已经得到了极大膨胀!
当初尔朱荣能起家,不就是因为有牧场嘛。现在高欢手里的马匹,比十个尔朱荣所拥有的还多!有何惧哉?
“高王,还是要谨慎些啊,如今的局面,来得不容易,休养生息为上,起码今年先缓缓。”
孙腾苦劝道。
高欢微微点头,虽然面色不虞,但还是接受了孙腾的建议。
那些牲畜在田里劳作,起码也得一两年后,魏国的粮草收获,才会有个比较大的提升。如今连秋收都没到,这些牲畜还要适应水土,从草原经过长途跋涉到田地里劳作前,还得养一养。短期内的投入比产出要多。
高欢这个人,掌控大略的方向不错,但细节差了点,很多时候导致了功败垂成。
孙腾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双手拢袖对着高欢深深一拜,希望自家主公这次千万不要再浪,一定要以此次大胜作为契机,改革国内部分积弊。
当然,无论怎么改革积弊,肯定是不能全部都改的。尤其是涉及到他们这些老兄弟的部分,坚决不能改。
毕竟,孙腾自己都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位,改革魏国国内所有积弊,那他就得回家喝西北风了。
孙腾一方面不希望高欢改革魏国的力度太大,另一方面又担心完全不改革导致国家灭亡。他的心态,也很矛盾,好似军火贩子悲天悯人,希望买家得到武器以后不要用它们来杀人一般。
……
高欢出击草原,大胜而归,天下震动!
其威势冲击南方的梁国,建康诸多大臣纷纷上书,建言刘益守应该将上次夺取的魏国土地,还回去一部分给高欢,以免惹来高欢的恶意入侵!在大义上站住脚。
具体的地盘,便是南阳以北的南颍川郡以及更北面的长社等地。
面对这些江东本地保守势力代言人们群魔乱舞的纷扰局面,刘益守的亲信们也纷纷上书驳斥这些“江东鼠辈”,甚至直接在奏折里开骂。两边吵成一团。
为了平息纷争,刘益守上书儿皇帝萧栋,并在大朝会的时候,命阳休之当众将奏折的内容念出,其文之长,足足念了半个时辰才念完!
总体主旨,便是六个字:开万世之基业!
而达成这个目的所需要的步骤,刘益守提出一共需要三个阶段,总共三十年时间。
总结一下就是:十年扫天下,十年养生息,十年至太平。
具体说来,第一个阶段,梁国将会在第一个十年里面,厉兵秣马,积极北伐,歼灭北方的各大势力,如高欢、贺拔岳、尔朱荣等等,结束数百年的战乱分裂,塑造一个前所未有,民心所向的大帝国!
在这个过程当中,对外用兵肯定需要钱粮无数,肯定要劳民疲民,让治下百姓受苦!但是这个苦,不是白受的,缴纳的赋税,不是送给朝廷用来享受的。
只有实现真正的天下一统,普通百姓的日子才会真正好起来。这个苦,必须要吃,因为是先苦后甜。
若是偏安一隅,现在看似舒服了,等北方的敌人杀过来的时候,多少财富都是创造给了强盗!那个就叫先甜后苦了。
简单的说,就是今后十年,军事为先,一切政策围绕着北伐而来,以平定天下为最大目标,其他的都要靠后!
所以刘益守承诺,这种情况,在天下一统后,不会一直持续。在第二个十年,国家便会实行修生养息的政策,轻税负轻徭役,让百姓们的生活好起来,腰包鼓起来,吃饱穿暖,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等这十年过去,百姓们已经喘过气之后,再来上马各种利国利民的大工程。比如说修水库,修运河,扫平外患等等。
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要把子孙后代不方便做的事情,给提前办了,遗泽后世!
其他种种细则,都是围绕着这三个步骤而来的。
此文一出,可谓是振聋发聩!
以前,南面除了刘裕外,还真没有谁正儿八经的北伐过。即使是北伐,也是徒有其表,只知道要打赢北方,而根本没有计划没有步骤没有目标!
简单点说,便是北伐之人根本没想过未来会怎么,应该怎么样,想要怎么样!
而刘益守这篇超长的奏章,已经把前人偶尔想到,但没有说出来,以及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过的事情,说全了,说白了,说透了!
我们就是要建立一个可以流传万世的宏伟基业,不仅是要在形式上统一,而且要实质上的国富民强,万邦来朝,雄踞于神州!
我们所有的作为,都是围绕着这个而来的。
其他的事情,都是旁门左道,不值一提!
散朝之后,很多朝臣们耳边还在回响着之前在太极殿内,阳休之代刘益守念的这篇奏折,
好像被洗脑了一样,不断思考其中的内容,越想越是感觉震撼无比。
很多很多年以后,哪怕这次朝会的参与者们都早已不在人世了,而这篇奏折却还在不断的被后世文人传颂着,甚至被编写成书,附上评注流传后世。
这篇奏折便是刘益守在这一年初秋亲自撰写的:《开万世太平箴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