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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

按陈霸先的设想,三吴地区经济联系十分紧密,世家豪强之间互相通婚,应该保持步调一致。对于建康方面的无理要求,吴兴湖州、吴郡苏州、会稽杭州三地应该一同拒绝。

然而,三个地方,三种态度,真是验证了那句古话:一样米养百样人!

吴兴沉氏出身的将领沉恪,乃是陈霸先同乡,二人相识很早,相交莫逆。沉恪力挺陈霸先,并号召吴兴大族抵制朝廷的“不合理”征调。

嘛,其实这种事情,过去几百年里都是常有的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刚刚换了皇帝,那“三把火”烧到头上肯定不是好玩的。

然而,吴郡的态度就跟吴兴截然相反了!吴郡不仅凑齐了所需的粮秣,而且还组织三千郡兵护送粮秣到建康,并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了刘益守本人。

陈霸先完全不理解这种“冤大头”行为究竟是出自什么考虑,他只能认为,刘益守麾下兵强马壮,把吴郡的豪强世家们给吓到了。

而之前吴郡的兵马并未出郡,也就是没有参与到建康城的乱局里面,所以当地豪强或许觉得听从建康的指令也并无不可。

毕竟,吴郡对北伐出了力,作为“利益交换”,朝廷肯定是会在人事上或者地方政策上有所倾斜,并树立典型。换句话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打打杀杀的不是政治,追逐利益才是。

萧统又不是反贼,登基名正言顺,吴郡之前又没有出头,现在有什么理由跟朝廷的政策硬刚呢?

至于会稽嘛,态度很暧昧,给出的理由是:途遥路远出兵不便,但可以给予粮秣的支持。也就是所谓的只出钱不出兵!

既出钱又出兵的吴郡,只出钱不出兵的会稽,还有不出钱也不出兵的吴兴,三吴之地三种态度,可谓是让在吴兴厉兵秣马的陈霸先跌碎了眼睛。

不仅是陈霸先,就连在建康主持“抡才大典”的刘益守,也有点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

……

“原来是你啊!”

鸡鸣山上刘府院子里,坐在树下摇着羽扇的刘益守,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有他身边的年轻将领,若有所思的说道。

“回吴王,家父一直对吴王神交已久,只是百病缠身无法相见。所以此番北伐,家父还有吴郡父老都委托我等尽心尽力为吴王效力。”

说话的这位少年,正是南梁少年天才画师顾野王。当初刘益守对付高欢的时候,请他画过韩娘子的**。

原来是顾家在背后推动啊。

刘益守有点明白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了。没好处的事情谁去做呢?吴郡四姓“顾、陆、朱、张”,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

因为顾野王的交情,估计那波人就会考虑站队的问题了。

“吴郡太守张嵊派你们来的,还是你们自发组织前来的?”

刘益守笑着问道,一直不问顾野王身边的青年将领叫什么名字。顾野王拱手道:“回吴王,是太守下令的。”

果然,吴郡四姓大概都已经商量好了。刘益守知道这是他们在对萧欢这个新皇帝“表忠心”,当然,也是给自己面子。

倘若刘益守自己在建康称帝,恐怕吴郡就绝对不是如今的态度了。那些人知不知道萧欢就是傀儡呢?恐怕他们心中也是清楚的。

但是,这些事情,看破不说破,走一步看一步,到什么时候就说什么话,如此而已。

“明白了,我这就修书一封,感谢张太守的支持。吴郡为北伐出力,明年赋税减半,以资鼓励。”

听到这话,顾野王面露惊讶之色,旋即恢复正常。张嵊本来希望顾野王找机会提一嘴减税的事情,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刘益守就先说了。

“谢吴王体恤吴郡父老……”顾野王双手拢袖行了一礼之后,退到一旁。

“这位是?”

刘益守看着顾野王身边那位年轻将领问道。

“鄙人杜棱,吴郡钱塘人,此番带领吴郡子弟前来支援吴王北伐。”

杜棱看起来很是拘谨的模样。

“不用紧张嘛,此番就是押送粮草到彭城后,在那边先屯田建邬堡,然后你带兵屯扎于此就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军务。”

刘益守温言笑道,示意杜棱不要紧张。

“如此,便谨遵吴王号令。”杜棱平静答道,大大松了口气。目前情况看,不太像是要去前线拼杀的样子。

其实吴郡内部对于提供粮秣已经达成共识,但对于要不要出兵支援北伐,内部争论还是很厉害的。因为一旦出兵,站队就站死了!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张嵊只是在吴郡内下了一条政令,号召郡内之民踊跃参军,北上支援北伐。而各大世家豪强,则是袖手旁观,只出些兵戈弓弩之物支持,不提供自家私军。

张嵊原以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参与其中的,没想到报名者居然很踊跃!吴郡人口稠密,且在江南开发得最早,春秋时期就已经是田亩交错,人工开凿的运河遍地。

吴郡土地虽然肥沃,却也因为人口太多,又土地兼并严重,很多家庭的田亩养不活多余的人,不得不到世家那里当佃户。

参军虽然是苦差事,但类似性质的辅兵,其实前线遇到的危险是比较小的,最主要的是管饭!如果打了胜仗,说不定还有战利品可以分。所以不少人都想来试试运气。

反正到了冬天也会饿死,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就是杜棱,也不是吴郡四姓之人,而是一位抑郁不得志,有才华却不被吴郡官场欣赏的人。简单点说,这支队伍就是吴郡豪强世家推出来“探路”的。

如果这帮人变成炮灰,那么将来吴郡对朝廷的支持,估计也会很有限。反过来,如果这支军队可以安然返回,甚至变成精锐,那么吴郡的豪强世家就会组织私军下场了。

吴郡四姓自南梁开国后,在萧衍的打压下那时候的萧衍并不昏聩,就已经失去对建康中枢的影响力。如今换了新皇帝,他们想做什么事情,似乎也呼之欲出。

“此番你就押运粮草北上寿阳,到了寿阳以后,会有人安排的,到时候你听命行事即可。”

说完,刘益守亲自将诚惶诚恐的杜棱送出府邸。

杜棱走后,顾野王却没有走。他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刘益守说道:“吴兴的萧映与陈霸先,联名写信给张太守,希望我们抵制朝廷的征调令。张太守让在下把那封信也带来了。”

顾野王双手将书信呈上。

刘益守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某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国家大义当做耳旁风,将吴兴父老扣押为人质,我心甚为悲痛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这话顾野王不知道要怎么接,毕竟吴兴那帮人,他们都很熟的,两地也本就没有隔多远。

顾野王只得勉强说道:“或许是他们还没想明白吴王报国的拳拳之心吧。”

瞧这文化人说话,就是跟普通人不同。刘益守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你先去驿馆休息,等会我写完信派人送去,你带着我的信回去复命就行了。吴郡明年赋税减半的政令,很快就会送到张太守桉头的。”

刘益守如此知情识趣,是顾野王没有料到的。年少的他还以为对方扶持萧纲上位后会膨胀得不可一世,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机敏而低调,什么事情都想在前面。

“如此,在下便替张太守谢过吴王了。”

顾野王走后,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书房给张嵊写信。

果然,扶持萧欢上位,还有号召三吴子弟北伐,这两步棋都走对了!吴郡出钱出力支持北伐,未尝没有押宝他刘某人的意思。

大概,也是因为自己这几步棋走得太惊艳,被认为是有投资价值吧。乱世之中,只有你展现出过人的本事,才会有人效忠于你,看好于你,投资于你。

这就是政治的铁律。

刘益守冷笑一声,萧映和陈霸先如此不识抬举,三吴之地态度又如此不尽相同,这波可要让萧映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很快,建康中枢便下旨,褒奖吴郡太守张嵊支持北伐,为减轻吴郡父老的负担,明年税负减半,让子弟兵在外打仗的时候,无须担忧家中赋税。

对于会稽派船送来的大批粮秣,刘益守命人在丹阳建“丹阳仓”,将粮草囤积于丹阳,救济因建康丧乱而耽误农时,导致颗粒无收的自耕农和佃户。

一时间,建康城内和周边局势大稳!很多人都是从朝廷的政令来观察和预估这个政权的前途,看到刘益守主政照顾民生,一切都慢慢走上正轨,那个之前没什么人理会的“抡才大典”,顿时热闹起来。

建康周边的许多人都慕名而来,参加考核。

……

“下一个。”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他身边的于谨等人都看得摇头。场上的壮汉看上去很勐,但是举不起大鼎,悻悻的退走了。

“主公,这参加考核的人不怎么样啊,连大鼎都举不起来。已经没有下一个了,这是最后一个。”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小声无奈说道。

“可以了,已经选出来五个了。到军中当个什长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波考核,是真没有人才。

会耍刀弄棒的不识字,有气力的不知兵,好多都是地痞混混,连大鼎都举不起来,一问三不知。

当然了,刘益守必须要承认,那个大鼎他自己也举不起来。但是于谨等人就可以轻轻松松的举起来,所以这也不是考核难度很高吧?

“走了,去青溪边的酒肆喝一杯,这也算是体察民情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点意兴阑珊。为什么自己虎躯一震,王霸之气散发,没有各地英豪前来投靠的事情发生呢?

他现在已经是位高权重,建康朝廷做担保的招贤令都下了,居然无人投靠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确切的说应该是考核现场人山人海。

但是真正的大才,一个也没有,绝大部分是歪瓜裂枣。

刘益守带着于谨和源士康等人,全部换上打着补丁的麻布衣,出台城,来到东府城以北的青溪游玩。

沿着青溪,有着成片的商铺,酒肆,如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萧绎来攻城那一波虽然建康城内死了不少人,但萧绎毕竟不是侯景,没有在城内有组织的大开杀戒。

一国都城,是永远不会缺人的。死去的人留下了空位,外面的人会进来然后补上。

如今的建康就是这样,刘益守的安民之策起了大作用,建康城内那些空着的房子,那些毁于战火的房子,很快就有了继任者。

几人随意找到一家小酒肆,这种地方,都是门面不大,但是院子很大。很多时候,客人都是买了酒就走人,很少坐到里面喝酒的。

此时此刻,酒肆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喝闷酒已经面红耳赤快要醉倒。他身边摆着好多个酒坛,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酒鬼。

刘益守找了张桌桉坐下,对店里的跑堂询问道:“要是有人在你们这喝醉了,要怎么处理?”

他指了指那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问道。

“那是我家主人,他喝醉了,就直接在店里睡。”

年轻的跑堂没好气的说道,言语甚是无理。

“你家主人这点威严都没有么?家奴可以如此编排主人?”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

“我倒是希望他有点威严呢,可你看他那样,就跟死人差不多了,有个什么威严。”

这位下仆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明摆着是对主人家里很有归属感的那种。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年头虽然没什么人人平等可言,但对家仆很好的主人也是有的。特别是从军的将领,家中家丁家将与主人感情亲厚,上阵后可以为其赴死。

“你家主人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事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我只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哈。”

那位跑堂凑到刘益守耳边低声说道:“我家主人是给事黄门侍郎萧介的亲信,本来准备跟随其南下广州带兵出征。没想到现在被封吴王的刘益守,竟然将萧介给宰了!如今建康各权贵视我家主人为蛇蝎,避之不及。我家主人仕途无望,只能整日借酒浇愁,为之奈何?”

萧介是哪根葱?

刘益守一愣,这踏马好大一口锅压下来,真是让你无言以对。而且家仆居然可以议论朝政,这家主人可真是够放荡不羁的。

“萧介是谁?”

等跑堂的年轻人走后,于谨一脸无语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