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我那不肖子,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背叛殿下的。让他去历练一下,将来可以作为殿下的助力。
再者,这样也是让天子安心。如果殿下随便打发个人去领兵,或者派个老成持重的,那岂不是给八皇子增添羽翼?”
老硬币总是会两手准备,想法难以预料。而柳仲礼是铁杆心腹,老爹都在太子身边,他不可能跟着别人跑路。
既然这波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不如历练人才好了。哪怕打输了也好说,毕竟,萧衍又怎么会希望看到太子身边的班底,有攻无不克,谁都得躲着的战神呢?
柳津这个建议,非常老成持重,虽然是举荐自己的儿子,但出发点却是从公心上来说的。当然,萧氏一族能不能夺回兰陵县,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是河东柳氏出身,又不是兰陵柳氏!
梁军能不能攻克兰陵县,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儿子柳仲礼能不能崭露头角!萧衍欺负萧纲都欺负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对于萧统的死耿耿于怀,不希望萧纲坐太子的位置坐得太舒服。
看来,这位痴迷佛教的天子,大概只会在弥留之际退位了。柳津心中一暗,从萧衍命萧纪带兵这件事上,他感觉萧纲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幼子。
不得不说,萧衍之前真的藏得不错!
“殿下,天子现在对于储君的位置,有些不同寻常的想法,今后,殿下还是要更加的低调些。乐游苑那一次,殿下有些莽撞了。”
柳津不动声色的劝道。
想起被刘益守当众打脸,结果这件事居然不是闹着玩,如今又变成二次打脸。萧纲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站出来了呢,要是不站出来,刘益守也未必有机会向萧衍呈现地图啊。
他把热度炒作起来了,现在诺言兑现,建康城内不知道多少权贵都会暗地里跟他互通款曲。
“当时脑子一热就谁知道刘益守会玩这么一招呢?”
萧纲懊悔的说道。
“殿下,慢慢笼络朝臣们就行了,只要不联络方镇,天子就不会有实质性的举动,殿下还年轻,等得起。”
柳津意有所指的说道。
萧衍已经六十八大寿都过了,现在萧纲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只要忍得住,皇位就会自己空出来,礼法有时候比千军万马都管用!
其实萧纲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为什么萧衍的身体看起来却总是那么好啊!萧纲听说萧纶盼着萧衍死,然后找了个跟萧衍很像的人,把那人当众打死了。
诅咒父亲死有违孝道,萧纲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然而他内心深处却认为,嗯,其实萧衍现在就自然衰亡,似乎也挺不错的。
萧纲提出让自己潜邸旧人柳仲礼担任副帅,顿时就引来了一大堆非议。主要问题是,柳仲礼资历太浅,乃是萧纲在襄阳当王爷的时候,带过兵打过仗,对阵北魏有些战绩。
但是跟陈庆之气吞万里如虎的北伐比起来,那真是差得太远了。甚至没有带领大规模军队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实质上的统帅呢?
不少人觉得这是在儿戏。
意见反馈到朱异这里来,朱异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萧衍现在老了,做事都是一根筋的执念。刘益守说夺回祖地打动了他,他就执意要派兵去。
萧衍打定主意要平衡儿子们的势力,为萧纪上位铺路,那这一遭就必然跑不掉。没办法,朱异再次把意见捅到已经不理朝政的萧衍那边。
萧衍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解决办法:三路大军齐出发!一路为主,两路为辅!
萧纪所率的右路军,从地图上凸出来的北海郡出发,向西行进,攻打位于沂水岸边的重镇郯县。占领郯县后,将这里交给北海郡的郡兵镇守,然后继续向西攻打兰陵。
左路军从下邳郡出发,攻打位于兰陵县西边的承县,保护侧翼。
还安排了一个后军,从东海郡出发,向北行进,屯扎位于沂水要害的良城,保证两路大军的退路。
不知道这个军事部署是不是陈庆之提出来的,总之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说不定就是萧衍找陈庆之下棋的时候随口一问,陈都督也就随口一说。
有大军作为后援,有大军保护侧翼,一般来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当然,也不排除是萧衍想让更多人进来分蛋糕,平衡一下朝野势力,谁知道呢?
只是这个军事部署,需要刘益守把他的大军撤回来!换言之,这样严重侵害了刘益守和他部下们的既得利益。刘益守只是在寿宴上说要那啥,而现在却只是要求朝廷派遣文官去治理郡县,可没说让朝廷派兵顶替他们在下邳郡和东海郡的存在啊。
朱异忍不住劝说萧衍,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大概是近期让萧衍决断的次数太多,已经耽误了修行。萧衍干脆命人锁上了同泰寺大佛阁的大门,不接见任何外人!
朱异只好心怀忐忑的将政令快马加鞭的派人送去寿阳。
冬天悄然就来临了,寿阳作为淮河边的城市,兼有南面与北面的气候特点,热的时候可以很热,冷的时候又会很冷。一场大雪下来,也能把简陋的茅屋压塌。
刘益守穿着厚厚的冬衣,双手拢袖在府邸的院子里晒太阳。他弄了个捉鸟的陷阱,也就是在一个簸箕下面放些谷子,然后用根树枝撑着。
可是因为院子里经常有人走动,不少人进进出出的,所以吓得鸟儿根本不敢来。等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里头的谷子都被吃光了。
“原来门可罗雀这个词,是有感而发啊。”
刘益守轻声感慨道。
“主公,独孤将军和赵将军派人送信来,询问下一步要不要前出攻打武原城!”
王伟气喘吁吁的跑到院子里来,一见面语气就有些着急。
刘益守之前只是说固守下邳郡和东海郡,可是这两个地方,死守是守不住的,必须要占据一些前哨来预警。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应该是通过气,感觉不能这么白忙活。哪怕不能攻打兰陵,把战线往前面挤一挤也好嘛。
这种情况就跟舔狗睡不到女神,能摸摸女神的小手不也挺好么。
刘益守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低着头沉吟不语。
“主公意下如何?”
王伟也觉得可以搞,他甚至觉得可以趁乱把北海郡洗劫一遍,然后被人问起来就说是高欢派人干的。
“向朝廷上书,你来代笔。就说我军深感前线压力太大,不堪重负,后勤补给不利。所以希望朝廷能送些赏赐来,我军将士拿了赏赐,将二郡交给禁军,心里也踏实。”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好像这些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嗯?主动把吃到嘴里的肉丢出去?王伟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看来,兰陵县确实是萧氏祖地,你说动不得,动了是众失之的,这个他承认。但是下邳郡和东海郡都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就这么拱手让人,会不会太怂?
“主公,我们此举,会不会太软弱了?恕属下直言,独孤信赵贵部,并非我军精锐啊。”
王伟觉得,他们现在都没用什么力气,就更别说全力了,凭什么把军队撤回来啊!
“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现在还轮不到我们出头。”
刘益守看着院子里的茫茫白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这时,阳休之同样是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拿着一份梁国的公文,送到刘益守面前。
“使者送来就走了,只怕大事不妙。”
阳休之对这些小细节很在意。如果使者跑得快,那说明里面绝对没有好消息。
刘益守拆开火漆,看了半天,哑然失笑,将其递给王伟。王伟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弄不明白萧衍这个安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路大军?互相协调?”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这份公文里每一个字都荒谬不堪,但合起来看,又实在是挺切合梁国国情的。
“梁国是一地方镇管一摊事情。所以攻兰陵这件事呢,常规来说,就应该完全交给我们来办,这就是梁国正常的规矩。他们也是一直这么玩的,效果嘛,也不能说太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刘益守中规中矩的评价道,他不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
方镇之法,确实有可取之处。比如说各地边镇,反应速度非常快。这样应付边境摩擦,很是得心应手。一般主将只需要有五千到一万精兵就能镇住场子!
“所以呢?”
王伟好奇问道。
“但是这种组织方式,一旦乱套后,就变得没法收拾。夺回兰陵这样的事情,萧衍和梁国中枢显然是不可能交给我这样的人去办。萧衍又不能打乱边镇的建制,所以他只能调动所谓客军来作战。
客军同样是来自不同的方镇,一摊子人马有一个管事的,谁也不会服谁。所以萧衍干脆来了个九龙治水,各管一摊!”
这样做非常荒唐,可是细细想来,在不大刀阔斧改革梁国军政的情况下,萧衍还有其他办法么?似乎也没有了!
像汉武帝时举全国之力讨伐匈奴,这种国家动员模式,南梁是无法采用的。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材料就做什么菜肴,一大堆白菜也做不出五香牛肉。萧衍这么做也算是因地制宜了。
“再下一道命令,让独孤信屯兵垞城,赵贵屯兵吕县,守住彭城的北大门跟东大门,其他的事情,丢一边就行了,不要劫掠下邳郡与东海郡,直接把军队撤回来,和吴明彻一起,保护彭城安全。”
刘益守下了一道令王伟不解的命令。
“主公,您是觉得,魏国那边,会大动干戈么?”
王伟觉得刘益守这个部署,像是在为打败仗做准备。可是高欢又能派出多少人马呢?高欢这么做,会不会是太小题大做了?
“主公,青徐不是河北,并非高欢统治下的核心区域。小小的一个兰陵县丢失,他至于大兵压境,跟梁国一决雌雄么?”
王伟有些不能理解刘益守的思路。
“两国使节在边境见面,一个踩了另外一人的脚,两人从互骂到斗殴,最后引来边军冲突,战争规模持续扩大,最终,一国被另外一国消灭。
你觉得,这件事的根源是什么?”
刘益守看到有只鸟在吃簸箕里的谷子,又招来它的子女们一起吃,他舍不得拉手里的绳子将这些鸟捉住,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造成这件事的原因,就是因为两国的上层都觉得自己能赢,都想武力消灭对方,所以战争规模才会越来越大,最后无法收场。
如果不想惹事,踩了脚道歉就行了,何以引来两国的灭国之战?”
刘益守澹然说道。
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一切故事皆有因果。
王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高欢早有控制青徐的心思,如今萧衍挑衅,他会借着这股东风,以对抗梁国入侵的名义将青徐的零散力量整合起来。等这一战打完,无论输赢,起码能控制不少新地盘,名正言顺!”
“所以啊,这趟浑水,还是有本事的人去淌吧,我自认细胳膊细腿的,一个大浪打过来人就没了,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王伟领命而去,估计是回家写公文了。刘益守在院子里踱步,越想就越是感觉高欢会玩一把大的。高欢那边是霸府说话,响应速度比梁国要快多了,只怕现在对方已经在隐秘行动当中,而刚刚出发的梁军却毫无察觉。
当然,这些都是刘益守的猜测,他是觉得自己是高欢就会这么玩,谁知道那位软饭硬吃的大老会怎么玩呢?
“拥有开启战争的能力并不算什么,拥有结束战争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大老。萧衍啊,这方面你可不行。”
刘益守感慨的自言自语道,猜不到建康城内为了争一个出征的名额,究竟多少世家子弟会打破头去镀金。
只是这条路,却未必会如众人所想的那样好走。
“真理啊,有时候还就是站在在少数人那边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去后院安慰自家一个又一个的大肚婆去了。萧衍要操心的事情,让他去操心吧,刘都督决定甩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