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八寺,指的是北魏入主洛阳以后,所新建的八座寺庙,它们分别是广化寺、石窟寺、灵岩寺、乾元寺、崇训寺、宝应寺、嘉善寺、天竺寺。
这八座寺庙非常出名,只可惜,在某位都督去了其中四个寺庙之后的第三天,洛阳京兆府就重拳出击,将包括广化寺在内的四座寺庙全部查封,所有僧侣,无论地位如何,全部下狱。
就在同一天,据说这些寺庙里搜出很多衣冠不整的年轻妇人,又有很多“知情人”向官府举报,说这四座寺庙,长期开“会所”,提供数量不等的妖娆尼姑给达官贵人享用。
有辱佛门,斯文扫地,不可原谅!
同时还有人举报说这四座佛寺贩卖从洛阳以外拐卖而来的妇人,数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京畿震动,各种可说不可说的流言肆意流传开来。很多有模有样像是确有其事,有些则完全是无稽之谈,整件事扑朔迷离,令人不解。
又过了一天,得知四座寺庙藏污纳垢,多有不法的行为后,天子元子攸震怒异常,连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说这四座寺庙玷污了佛门,玷污了佛祖,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它们不配继续在洛阳这个佛寺兴盛的“圣地”继续待下去,因此,官府会将寺庙田宅查封后拍卖,价高者得。所募之财物,用于朝廷平息青徐之地的叛乱。
第二道圣旨是说洛阳佛寺里的污垢,只怕还远远不止这四座寺庙,一定还有其他的同党,同类。朝廷会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养奸。接下来希望各大佛寺首先自查,如果自查后没有向官府报备,但事后又被人检举查实的。官府将会立即没收其田产及财货,并直接除名。
该下狱的下狱,该遣散的遣散,该还俗的还俗,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第三道圣旨是说这次查到洛阳某些人跟寺庙里的事情关系密切,官府正在加紧追查。如果查到了谁,那么要么等着牢狱之灾,要么,就要“花钱赎罪”。
无论是谁,都不会姑息。洛阳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绝不会容忍不法之徒胡作非为!
花钱赎罪本身就是北魏律法的一部分,所以元子攸这道圣旨倒是没有说错什么。
皇宫里的这些动作一出,龙门八寺剩下的四座寺庙,立刻就派人找到刘益守,表示他们看到青徐之地的灾民饱受战火蹂躏,内心十分哀痛,希望这些地方能够早日平静下来。
他们愿意用一些香客们供奉的钱财和粮食,来购买债券,支援朝廷的东征大军。而刘益守则表示,青徐之地那边可以用来作为债券抵押的土地其实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多,所以债券的实际“价格”,应该会比较高。
但那些方丈住持们却表示他们购买债券,并不是为了占有那些土地,而是为了给天下太平的日子添砖加瓦!他们是不求回报的!
债券的收益,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回馈而已,并不是他们的目的,所以哪怕债券的购买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刘益守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这些方丈住持们才喜笑颜开的离开。
债券卖出去的第二天,宫中就下旨,嘉奖了这四座佛寺。天子御笔亲批“慈悲为怀”的牌匾,命人在木板上刻字后钉在寺庙大门的左侧。
很快,更多的佛寺行动起来,刘益守命王伟在洛阳宫外搭了个帐篷,让从虎牢关赶到洛阳的杨愔,崔暹等人现场办公,负责接待那些洛阳各大寺庙派来的代表。又命彭乐负责洛阳宫的禁卫,让于谨总览洛阳城的防务,命独孤信和赵贵等人去各大寺庙里搬运那些粮草。
一个看不见的体系,绕过了洛阳的京兆府和六部,悄无声息的运转起来。
……
“按我们事先说好的,五五分账。”
洛阳皇宫的御书房里,刘益守将统计好的账本,大大方方的放到元子攸面前。元子攸只是瞥了一眼,就被上面写着的钱粮数目给吓到了。
“真有这么多?”
元子攸疑惑问道。他才当皇帝没多久,但对国家财政也是心里有数的。账册上的钱粮数目,比以往三年洛阳及周边地区收上来的赋税还多不少。这还是平分了以后的数目。
“可不是就有这么多嘛,你看,我让你写那几个圣旨,是不是这些老秃驴就把钱粮交出来了?”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元子攸看着他的脸,想起“治世之贤臣,乱世之奸雄”这句话,深以为然。他将账册收起来,脸上带着期盼问道:“那朕下一步怎么办?洛阳城里那些宗室和权贵们都不肯拿钱出来买债券,你说怎么办呢?”
元子攸苦恼的叹了口气,浑然忘记了前几天的时候,他是多么不情愿的当刘益守的“傀儡”和工具人,还有盖章机器。
“这难道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么?你才是天子啊!”
刘益守无奈的叹了口气,感觉元子攸现在就像是被歹徒侮辱了的少女,结果爱上了这种船新的体验,欲罢不能反而不断向歹徒求欢一样……某种骨子里犯贱的气息难以遮掩。
“朕想不到你那些……你骗他们的钱比你哄骗那些小娘子还容易,朕做不到。现在宗室里很多人不服朕啊。”
元子攸长叹一声,心中似有郁结。
刘益守很想送他一句:我还以为你可以对我怒目相对坚持很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屈服了。
他原以为元子攸会认为这天下都是老子的,你个乱臣贼子瞎折腾个啥,一点都不配合的。或者要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肯合作下圣旨。
没想到转眼对方就对这种“五五分账”的模式大喊真香,积极配合。搞得王伟都在私下里骂元子攸是贱人,烂货,无耻之尤。
“听说宗室里面有个叫元鸷的,把这家伙当典型,就说他参与了拐卖妇人,还杀人越货什么的,就行了。将他抓起来拷打一番,然后不要放,直接下狱,但是也不要杀。”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确定?元鸷少有武艺,木讷少言,性格方厚。这不像是会拐卖妇女的人啊。”
听到元鸷这个名字,又听到刘益守的馊主意,元子攸疑惑的问道:“这不是把别人当傻子么?”
“沛公封雍齿的典故听过没有?”
刘益守一脸无奈的问道。元子攸这厮怎么说呢,天赋真的不行啊,手把手教都教不会。
“当然听过,但是这跟雍齿有什么关系?”
元子攸搓了搓手,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让刘益守恨不得一脚踹他脸上。
“元鸷这种不近女色,木讷寡言的人,都可以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抓起来拷问。那么试问洛阳城里那些老铯铍们会怎么想?”
“老铯铍?”元子攸大概猜出来了刘益守要说什么。
“洛阳城里吃香喝辣的那些人,有几个是好人?屁股下面都是不干净的,经不起查!只要我们把元鸷当典型抓起来,必定人人自危。到时候你再下一道圣旨,说购买了债券后,发现跟寺庙有勾结,那么就能以券抵罪,既往不咎。
如果被查到以后再买债券抵罪,那就要以之前买债券的十倍额度去罚!而且事后买的债券,只能将来在青徐之地购买土地,却不会收到那边赋税的红利!这样定然会有人来找我们的,这还用说?”
虽然刘益守的语气很不客气,甚至凶恶,但对于元子攸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他此刻甚至很想把自己的妃嫔都让刘益守爽爽,只要对方能出更多的好主意就行。
当然,元子攸也知道,他跟刘益守是暂时合作。很快,对方就会启程前往青徐之地平叛,再往后,很可能都不会再回洛阳。
他跟此人将来的交集,只怕很少。而且万一以后再见面,定然是一方要收拾另外一方。
因为刘益守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于厉害,元子攸觉得,在某些方面,尔朱荣给他提鞋都不配。这样的人自己不能用,因为无法掌控,又没法杀掉,因为手段不够。
内心的纠结,实在是没法对其他人讲述。
“圣旨我等会让王伟送来,你盖章就行了。专业的事情让专门的人才来做就行了,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洛阳,谁也不会夺你的权,你的敌人有很多,但是我和我的部曲,那都是排在很后面很后面的,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们现在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费穆把你卖掉的可能性,都比我把你卖掉的可能性大得多。收到的财货我们五五分账,你拿到了好处,就可以办自己的事情,不必动我的歪心思,知道了么?”
刘益守一点都没跟元子攸客气,那语气跟某些电视剧里的反贼没什么差别。
元子攸面色发白,言不由衷道:“朕的姐姐深爱你一人,你是朕姐夫,朕又怎么会害你呢?”
“可以了,多办点正经事,你不给我难堪,我也不给你难堪。想杀你的人多的是,这些人里唯独没有我,累了就多睡觉,别想些有的没的。”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走出御书房,元子攸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除了无奈就是无奈。
……
洛阳宫外的临时“办事点”,帐篷里,杨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他跟崔暹两人这些时日记录账册,从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无语麻木,变得跟机器人差不多。
不是在写字算账,就是在上厕所睡觉吃饭。
“刘都督抢钱的速度,真是令人侧目啊。”
崔暹核对了杨愔记录的账册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老实说,哪怕博陵崔氏家大业大,他也没见过账册数量上的这么多钱粮。
甚至听都没听过。
一想到这些都会成为军资,被他们一粒铜板都不剩下的拖走,崔暹就觉得妹妹看人还是挺准的,虽然是三观跟着五官走。
“那些钱粮都是寺庙的僧侣送来的,怎么能叫抢呢?”
杨愔头也不抬的说道:“应该叫比抢还快。”
比抢还快么?确实啊,毕竟洛阳的佛寺这么多。刘益守对于那些僧人的心理,真是卡得非常准!
一毛不拔的,直接搞死,名声搞臭不说,还要动用官府镇压!可谓是永世不得翻身,除非北魏政权垮台。
出手大方的,让元子攸搞“贴牌”,一块破木板而已,惠而不费。
有了示范效应,那么一轮又一轮的僧人接踵而至,花钱买平安,也就不稀奇了。杨愔每当想起葛荣这样的人,带着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然而大家的日子却是越过越穷。
没有对比就没有鉴别,跟刘益守这样坐着就有人送钱的人比,葛荣算啥啊?说他是猪都抬举他了。
“怎么样,数钱数到手抽筋没有?”
刘益守背着手走进帐篷,面带笑容问道。
手抽筋没有,脑子要充血了!
崔暹连忙站起身,心悦诚服道:“主公大才,崔某打心眼里佩服。”
“诶,那些都是没用的,不过是用骗术骗钱罢了,不值一提。”
刘益守淡然摆手道,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这种套路都算是“不值一提”,那尔朱荣葛荣之辈,还用活么?
杨愔和崔暹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刘益守“装逼”装得太狠了。
“行了,剩下的账目,交给那些刀笔小吏就行了。你们两个,从现在已经收到的钱粮里面,分十分之一出来,专款专用,这两天跟我走一趟,去洛阳城里招募一些人手。”
招募人手?
杨愔不解问道:“我们大军比之前多了不少,目前还在一边整编一边执勤,还要招募洛阳的人么?主公,在下虽然不领兵,却也知道洛阳之民多油滑,不堪驱使啊。”
连杨愔都知道洛阳城里的丘八没有好东西,那看来确实都不是什么好鸟了。
刘益守摆摆手道:“我们并不是在洛阳城里招募兵马,而是招募另外一类人。”
“另外一类人?”
崔暹和杨愔被刘益守弄迷糊了。
“对啊,洛阳这个地方,有一类人,是全魏国,水平最高,数量也是最多的,你们没想到么?”
刘益守兴奋的说道。
“工匠?”
“可不就是工匠么,不管做什么的,只要是手艺人,我们都要!有多少要多少!”
崔暹和杨愔二人瞬间明悟,刘益守果然所图甚大,不逊于魏国的任何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