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枋头城城头的议事厅里走出来几个倒霉蛋,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然后就看到城外一切如常。
高氏兄弟的兵马,似乎连抵近侦察都没有,他们似乎只是在枋头城周边的三个据点上做文章,大概也是感觉手里没有合适的攻城器械,也没办法唬住城里的守军。
“你要不先去睡,我派人去三个据点都看看,大概就能猜出来高敖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刘益守看到于谨眼皮打架,忍住笑说道。
他还年轻,于谨已然是三十多岁,在古代已经算是“中年”,担惊受怕的熬一晚上,那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那行,我先去睡会,侦查清楚以后就可以出城了。我感觉高氏兄弟要是不傻的话,应该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高氏兄弟立足的根基在于河北世家,而清河崔氏和顿丘李氏,正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世家。他们无端攻击世家的私军,被抓到痛脚很难对别人解释。
趁着现在没跟别人打照面,早点跑路为好,要不然大家见面就很尴尬。至于昨夜的事情,高氏兄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反正黑灯瞎火的,这年头世道大坏,山贼盗匪什么的层出不穷,想找背锅的还不容易么?
“嗯,我也觉得他们大白天应该不会做什么事情。”
刘益守微微点头,认同于谨的判断。昨晚高氏军队的动静令人有些费解,大概是因为他们并不能大张旗鼓的跟枋头城内的军队交战。
尤其是在刘益守等人并未投降葛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要知道,刘益守身上还有个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名号呢,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也指挥不了一个不属于他麾下的士卒。
但这起码说明,刘益守和他麾下的人马,算是北魏朝廷建制的。而高氏兄弟现在,正在葛荣麾下序列,严格来说,属于反贼!
等尔朱荣来了,有一百个理由将他们这些人全部吊旗杆上!
所以高氏兄弟所面临的压力应该是很大的,倒不是说对麾下军队实力不自信,而是所面临的处境,只会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们要在葛荣还没倒下之前,或者是将要倒下的时候,迅速离开那条破船!
太早了,会被葛荣麾下数十万军队围剿,太晚了,尔朱荣打赢了战争,不需要他们来投靠,高氏兄弟自然也会被当做“葛荣余党”来处理!
无论多喜欢作死的人,此刻也应该察觉到时间并不在他们一边。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还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几个出去探路的斥候陆陆续续全回来了,带了几个完全在预料之中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高氏兄弟的军队,已经悄咪咪的返回营地,大营距离枋头很有一段距离,快马一去一回也得差不多一上午,沿路的雪地,都是马蹄和人的脚印。
整个枋头城周边,已经没有高氏的一兵一卒存在,哪怕连个侦查的斥候都没留下来,走得很干脆。
第二个消息是,枋头城周边的三个据点,顿丘李氏和清河崔氏的私军所在地,都没有发生任何战斗,只是在离屯兵点不远的地方有树木燃烧的痕迹。
真正发生战斗的地点,就只有韩贤所率领的“陷阵营”,而且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在据点短兵相接,又没有点火烧营,两边几乎是借着营地里不多的火把杀红了眼。
韩贤在得到刘益守的示警之后,准备得很充分,特别是士兵之间的互相识别,不仅在胳膊上绑布条,而且还在脖子上围了一圈红布,入夜之后就以5人为一队,结伴行动。
之前于谨就分析过,高氏的人马碰到韩贤的人绝对讨不到好。因为这些人无依无靠,想逃跑都没有地方可以去,连投降都没有门路,在极端困境下抱团的力量,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总算是有惊无险。”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次抽中了“上签”,不知道以后的运气怎么样。他心中也是好奇,为什么高敖曹非得选离枋头城最近的屯兵点呢?
正在这时,崔暹领着崔芷柔来到了城头议事厅,崔小娘似乎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刘都督,听闻昨夜高敖曹的人马袭击了韩将军的大营对么?”
崔暹拱手行礼问道。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枋头城内各家都有自己的联系渠道,打听这点事情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刘都督,在下思虑了一番,感觉还是不要在城里给大家添麻烦了,高敖曹等人都是因为我们兄妹而来,我们离开这里,想来他也不会再来了。”
崔暹拱手客气的说道,还无奈的回头瞟了崔小娘一眼。
“崔先生,你们兄妹今日要是走了,试问世人将会如何看待我刘某?”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
“请都督放心,在下自然会写一封信,告知天下人。”
崔暹义正言辞说道,这种事情,可不能含糊的。
“放心吧,只要你们跟着我,我就会罩着你们。要死,那也是我死在前面,倒下了以后,才会轮到你们。
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呢,高敖曹又怎么样?不需要想太多事情了,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游老先生年纪大了,给那些丘八们上课的事情,还要拜托崔先生。”
刘益守双手握着崔暹的手说道,表情殷切。
崔小娘连忙将崔暹拉开,然后双手抓住刘益守的手,拼命的摇晃道:“好的好的,刘都督,我大哥很闲的,我们不走了,让我大哥给那些丘八上课吧。
小女子也要多学习,不如都督晚上有空来跟我上一下课吧,我真的很喜欢听都督讲课的。”
崔小娘的眼神,刘益守很是熟悉,像极了后世粉丝看见“爱豆”们那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样子。
刘益守尴尬的将手抽回来笑道:“这是小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就跟元玉仪一起上课吧。”
听到这话,崔小娘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拉着崔暹离开了。
走下城楼,崔暹不悦的瞪着崔芷柔说道:“刚才是你吵着要走,说要跟刘都督辞行,现在又是你说不走了,还要刘都督给你讲课,你到底想怎么样?平日里你不是最讨厌读书么?”
“我只是讨厌你给我讲课而已。”崔小娘幽幽说道。
崔暹无奈叹了口气,谁让自己爹妈死那么早呢,真是没办法了。
……
“你们这两个蠢猪,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折了那么多精锐!”
高氏兄弟所在的大营里,高乾拿着纸卷成的筒子,敲打着高敖曹和高慎的头,这两人就像是龟孙子一般,乖乖的挨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哥,你听我说嘛。我原本的计划,是让二哥(高慎)在城门外不远处埋伏,然后我带着人,分别在李氏和崔氏的据点外点火擂鼓聒噪,引诱枋头城里的人出来救援。
然后不费力气的围点打援。
谁知道,那帮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心也是够狠,见死不救。我们听你的话,不敢进攻李氏和崔氏的人,只好集中兵力攻打剩下的那个据点,哪知道……”
高敖曹委屈极了,他哪里能料到,那个鬼据点的兵马就像是疯狗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多亏那些人是得到命令不得出据点,要不然自己这边损失会更大一些。
“早就跟你们说了,刘益守并非庸才,那杨愔是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能从葛荣手下跑路的人,眼光怎么会差呢?
你们还自作聪明的把我的信换掉了,真是愚不可及!”
高乾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对自己这两个弟弟伤透了脑筋。若是论临战对敌,三弟高昂(高敖曹)确实是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指挥很有一套,可以说天生战场嗅觉灵敏。
颇有点当年项羽“兵形势”的作风。
然而,一旦武力没有用处的场合,他的能力就会急剧退化,从巨人变成侏儒。从谁都打得过,变成谁都打得过。
现在的情况,明摆着要跟刘益守这样的人套近乎,甚至还可以借着对方“征东将军”的壳子,搭上朝廷的线,华丽转身。最好是能拉着对方一起从背后闪击葛荣!
结果这两个混球,把计划全部毁掉了。
“大哥,崔氏那小娘子,你是没见到,那真的是……”
高慎搓搓手,眼中露出一丝猥琐和贪婪。
“什么什么,不就是胸大点,屁股翘一点么,当我什么都不懂?”
高乾冷哼一声说道。当年他也是在路边OOXX了崔氏女的男人,真当他没浪过?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要收敛点才是。
“大哥,你是真不懂,胸和她一样大的女人,腰比她粗一大截。屁股和她差不多的女人,腿比她粗一大截,那能一样么?还有啊……”
高慎还要继续说,高乾已经是气得脸色发黑,他对着高慎咆哮道:“给我闭嘴,以后再敢提崔小娘子,我砍你一条腿!”
“是,大哥……”
“滚滚滚!”
高乾将他那两个胡搞的弟弟赶走,这才坐下来冷静了一下,随即摊开大纸写信。他要亲自去一趟枋头城,找刘益守谈谈合作的事情。
……
刘益守花了一下午,好好的安慰了韩贤,并且当场将昨夜奋勇杀敌的一些陷阵营士卒免罪,其余的人,也是人人记功。一时间,本来因为战友死亡而低迷的士气,又重新振奋起来。
韩贤也是对刘益守的各种手腕叹为观止。先从你手里把所有的钱都抢走,然后再一点点的还给你,你还要感激涕零的。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的游戏可以越玩越大,而他现在却只能在别人手下干活了。
思维的层次不同,如果知道比不上,那就好好的低调行事,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一刻,韩贤有些“悟了”。
忙到晚上,刘益守既没有找后院里哪个小娘子侍寝,也没有找于谨讨论军务,更没有单独给崔芷柔开小灶,给她讲课,而是独自来到宇文泰等人所居住的院子。
城外发生了什么事,刘益守已经派人告知宇文泰了,所以刘益守到这里来的时候,一见面宇文泰就拱手行礼问道:“刘都督可是对我等有什么吩咐?只要是能出力,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如果说跟宇文洛生的人马厮杀,宇文泰可能下不去手。但高氏兄弟的人,他杀起来绝不会手软,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那是再明显不过。
上次刘益守来过以后,他就仔细思考过了,回到葛荣那边去,风险实在是太大,还是留在枋头城里比较好。
如果葛荣胜,有宇文洛生在,他们再回去,不会有什么关系。但若是葛荣惨败,那宇文洛生能不能活命都难说,自己在刘益守这里,起码还能保全家族的延续!
这个选择题应该怎么做,宇文泰反复权衡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现在轮到他表现了,他自然不会客套。
“来者是客,我又怎么会让你们上阵呢。”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越过宇文泰,将目光看向……宇文护。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刘益守这是想干嘛。
“刘都督是要找在下么?”
宇文护稍稍愣神,随即拱手问道:“都督有事请吩咐,萨保(宇文护表字)定然义不容辞,义无反顾!”
刚才还说来者是客,现在却想让宇文护办事,一时间宇文泰感觉刘益守这个人很“双标”。
大概是看出来了宇文泰的想法,刘益守解释道:“现在有件事,可能关系到你三哥的安危。我这里有封信,宇文护将它带在身上,然后从滏水陉一路向北,朝着晋阳方向走。如果见到尔朱荣,就把信交给对方,说不定可以救你三哥一命。
要是尔朱荣没有出发,那就入晋阳城,将信交给对方就行了。救叔父乃是尽孝,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他不来做,又有谁来做呢?”
刘益守这番话说得令人无法反驳,宇文泰沉吟片刻,指着宇文护说道:“去把信接着,准备点干粮,今夜就走。”
“好的叔父。”
宇文护从刘益守那里接过信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行了一礼之后转身便进了屋子。刘益守微微点头对宇文泰说道:“天色不早,告辞。大战将起,建议你们不要想太多的事情,安心在枋头城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