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味地黄丸是丸剂,百宝丹是丹剂,三七粉为主的金疮药外敷为散剂,康复新液是内服外敷的膏剂。妾身拿来了太医院最近可以规模量产的成药。”
“最少都是三年内不会变质的良药,这些药可以发往各大惠民药局。”
“可是太医院没钱,密云康复新液药厂也出了点问题,没钱了。”
冉思娘将自己拿来的盒子一个个打开,一遍打开一遍介绍。
这次太医院一共拿来了九种成药。
大幅缓解了金濂老胃病的康复新液
治疗外伤效果卓群的三七粉为主的金疮药,还有内服百宝丹。这两种在后世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云南白药。
六神丸与六神药酒,主要用于驱蚊、止痒、祛痱、提神。
藿香正气丸和藿香正气散,主要用于治疗恶寒发热,脘腹胀痛,呕吐泄泻和暑湿感冒。
值得注意的是这四种药,是都是当初英国公张辅南下占城时候,在南征大军中经常使用的药物。
尤其是六神药酒,在大明三次南征麓川之战中,都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驱蚊防疫是军营的头等大事。
治疗中风用的苏合香丸,其中所需要的苏合香来自海贸,而安息香来自西域。
最后一种则是治疗小儿惊厥有极佳效果的局方紫雪丹。
“太医院可以成功成方制剂了吗?”朱祁钰看着这九种药物,都是大明急需之物。
成方制剂,是中原王朝历代的传统。
早在先秦时,黄帝内经成书之后,不仅提出了君臣佐使的中医药概念,还记载了十三首方剂,其中九种就是成药。
东汉末年,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成方制剂的成药就有六十多种,唐初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中收录了超过三百种成药。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中医药也在螺旋上升,到了两宋时候,由朝廷组织刊行的药典太平惠民药局和剂局方和九章算术第一次大规模刊行。
两宋武德不行,文化鼎盛,这药典记录了将近一千余种成药。
中成药的历久弥新,迎来了飞速发展。
“太医院倒是可以成方制剂,可是太医院没钱。”冉思娘喝了口茶,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的夫君,宛如在看财神爷。
没错,冉思娘这次来,不仅是做些男女都爱做的事儿,而是带着拉投资的想法。
冉思娘颇为感慨的说道:“经过六年有余的时间,太医院在院判陆子才、欣可敬的带领下,对历代药方进行了大浪淘沙,去芜存菁,急民之所急,多方选购,联系药农优中选优,终于确定了第一批可以大批量生产的成方制剂。”
“行百步者半九十,太医院成方制剂,倒是调理好了方子,可没有多少钱,这官办药厂办不起来。”
“还请陛下垂怜。”
缺钱,似乎是大明的魔咒。
大明因为钱荒闹出了冬序来,而大明朝廷更是穷的叮当响,想要做什么,都被卡着脖子寸步难行。
幸好,朱祁钰生财有道,内帑富得流油,不算金银之外之物,内帑躺着将近五百万银币,近五十万两黄金。
朱祁钰颇为无奈的说道:“这事朕知道,陆子才的奏疏递到了文渊阁,朕看过了大学士们的票拟,大多数都不同意给钱,户部那个沈不漏,一看大学士们不同意,就卡着不批。”
“这么好的买卖,户部不做,内帑做。”
康复新液是大明第一种成方制剂,是当初朱祁钰为了不让大明沐阳伯金濂走的时候过分痛苦,在密云卫设立了大型蟑螂养殖基地,随后利用大蟑螂进行制剂,生产康复新液这种成药。
而康复新液从材料到生产,再到贩售,全部独立属于冉思娘,经过五年的发展,在朱祁钰的耳提面命之下,康复新液的生产已经规模化、标准化和产业化。
是地地道道的药厂。
俗话说得好,卖身子的赚不过卖药的,现在整个泰安宫最富的小娘子,就是冉思娘了。
“要的钱比较多。”冉思娘的手指不停的绕着说道:“我没钱了,要不也不向夫君开口了。”
朱祁钰倒是好奇的问道:“多少?”
冉思娘伸出了两根手指,又猛地缩回去了一根说道:“二十十万银币吧,再等一等密云厂的那边的钱款,就够用了。”
“二十万吧,朕给你支取票证。”朱祁钰拿起了桌上的支票本,填好了款项,拿出了自己的印绶,盖在了上面,房放在了桌上。
朱祁钰写支票,财大气粗。
“好不容易张口,也不多要点。”朱祁钰看着冉思娘颇为惊喜的目光,摇头说道。
二十万银币,放在正统年间,那是大明朝廷一年银税的六分之一,能养于少保的九重堂二百二十年。
冉思娘要的并不少。
正统元年起,共计十八府之地,正赋折银,朝廷一年大约有一百二十万到一百四十万两白银的正赋收入。
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这点白银收入可谓是杯水车薪,大明常年入不敷出。
“谢夫君,这笔钱太医院会还给内帑的。”冉思娘接过了支票,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这是太医院今后一年的经费。
公私分明,这钱是陛下的私库的钱财,太医院为官办,自然要还的。
陆子才的奏疏被文渊阁的大学士们票拟,全数反对,户部那个沈翼沈不漏扣扣索索,不肯给钱,冉思娘这才动了求人办事的念头,求到了自己夫君这里。
本来,冉思娘是想知道太医院的奏疏卡在了哪里,为什么被反对,等回了太医院再做打算,但是说着说着,她就拿到了支票。
不得不说,冉思娘傍上天底下最有钱的男人。
“范氏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朱祁钰的语气变得森严了几分。
兴安心中一凛,知道陛下这是动了怒,这是要杀人啊!
冉思娘赶忙说道:“有了。范氏深受皇恩,怎么轻待?”
“昨天回的话,今天普济方原本,就已经送到了太医院,太医院的太医点阅了一天,共计四百二十六卷,一卷不差,一页不缺。”
“京口范氏之所以迟迟没有答复,是范氏在点检普济方卷数和是否缺页,我给了范氏二十万银币的买书钱,范氏家主坚决不取,但是公私有别,这钱还是通过胡尚书给了范氏。”
普济方,是朱元璋第五子周定王朱橚所著救荒本草改编。
洪武十四年起,朱橚就藩,沉迷于园圃之间,对种药亲力亲为,待其长成,召画工写生绘图,并注明可食部位及食用法以及药性。
而周王府养医倌近百人,博引历代各家方书,兼采笔记杂说及道藏佛书等,汇辑古今医方,共有1960论,2175类,778法,61739方,239图,采摭繁富,编次详析,最终成书普济方,乃是历朝历代最大的方书。
洪武二十三年,普济方成书,周王府献给了明太祖皇帝,收藏于古今通集库之内。
永乐年间,明太宗文皇帝修永乐大典,将普济方的众多药方进行了去芜存菁,折衷参伍,最终定稿。
朱棣死后,定稿的普济方仍然藏书于古今通集库,但是在宣德年间,一场大火,普济方被烧的七七八八,四百二十六卷,最终只剩下了十九卷。
同样被烧毁的还有郑和在宣德年间,三次上书,力陈开海之益的奏疏。
郑和的三封奏疏只剩下一封,朱祁钰曾经将原件借给李宾言开海权大会的时候,进行了一次援引。
普济方在宣德年间已经散迭,这是大明医药史的悲剧。
胡濙的预防卫生于简易方也有借鉴普济方的地方,普济方中,收录了许多宋元名医散佚的著作,宣德年间的一场大火,这些著作再无见天日之时。
大明朝廷一直以为普济方已经散迭成为了十九卷,可是胡濙毕竟是大明常青树,活的岁数大了,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普济方在永乐年间成书刊刻后,京口范氏见猎心喜,曾经重金贿赂三经厂的太监,再印了一次,总成本大约靡费了近十万两白银。
京口范氏,乃是地道的诗书礼乐之家,喜欢藏书,范氏原来所求其实是永乐大典,三经厂的太监不敢造次,再印永乐大典,最终范氏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普济方。
胡濙的儿子胡长祥在太医院履职,胡濙本人也是一个医倌,得知太医院求普济方,就联系了京口范氏将私印的普济方卖给太医院。
但是范氏将近月余没有动静,所以朱祁钰才有此一问。
听冉思娘说明了原因,朱祁钰的面色缓和,点头说道:“哦,原来是在查点是否缺页少卷,那没事了。”
“还以为他们准备奇货可居,坐地起价呢。”
胡濙写的书信,冉思娘作为泰安宫的贵人也用了印,三经厂所求,胡濙作为大明头号投献派魁首,冉思娘作为泰安宫妃嫔,三经厂的提督太监是兴安,这三号人物在书信上用印,到底谁在要普济方不言而喻。
朱祁钰还以为邢州范氏打算行那文统学阀风气,敝帚自珍不给太医院使用,大明学派内部,止投献的风力极大。
胡濙在书信里说的很明确,太医院、三经厂借来雕版刊刻,之后会还范氏天一阁一整套书,这笔买卖范氏不亏,二十万银币,由密云药厂出钱。
冉思娘颇为感慨的说道:“这次是京口范氏家主亲自押运了书籍入京,天一阁藏书都被范氏拉倒了京师,大约有上万本藏书,共计十七万卷有余。”
“京口范氏先祖范邦彦,在绍兴三十一年,带领蔡州百姓开城喜迎王师,范氏全族自此迁至京口。”
“范邦彦的女儿嫁给了辛弃疾,京口范氏历经近五百年,一直是忠孝持家,朝廷所需,无不应允。”
朱祁钰了然,这个藏书十七万卷的京口范氏的始祖,居然是辛弃疾的岳父。
那就不奇怪了。
大千世界,千奇百怪。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沉迷于止投献的风力之中,作为诗书礼乐之家的范氏,在听闻朝廷需要他家藏书之后,将家里的天一阁整个都搬到了京师。
诗书礼乐之家和公共知识分子类似,本就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一个褒义词,但是坏人太多,坏了这两个词本来的含义。
朱祁钰对大明的文官和诗书礼乐之家是有偏见的,范氏所作所为,却是值得恩赏的。
他笑着说道:“很好,范氏路走宽了啊。”
“兴安,京口范氏献书有功,给范氏押解藏书进京所有人头功牌,另恩赏银币五万,赐忠烈之家牌额,按奇功牌恩赏范氏。”
奇功牌大礼包,有很多是用钱买不到的好物,比如大明驾步司最新型的车驾,那就是万金难求,那是身份的象征。
这份恩赏格外的厚重。
古有千金买马骨,今有朱祁钰赐功赏牌,收买人心。
只要肯投献,朱祁钰不吝赏赐。
当然敢作妖,朱祁钰也不吝铡刀。
恩威并重,刚柔并济,方为为上者本务。
冉思娘有些忧心忡忡,叹息的说道:“最近密云药厂出了点问题,先是附近村民以蟑螂灾厄为名,到药厂闹事。”
“而后就是康复新液的成方被泄露,这些人拿了药方也就罢了,还不好好用,私自改方,导致坊间对康复新液多有质疑。”
“密云药厂的账房卷了十万银币跑了,药厂一时间有些周转不灵。”
冉思娘说起了药厂的经营,就是愁云满面,这些事不是巧合,是有人在针对密云药厂。
冉思娘没经历过这些事,所以有些焦虑。
可朱祁钰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而且这味儿很冲。
这不就是典型的官厂经营不利,扑买之后起死回生的致富故事的前置吗?
接下来的流程,朱祁钰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舆情不利,导致大量产品积压,而药厂又发生了账房卷款跑路,无力经营的药厂,只能缩减开支,甚至裁员,生产经营愈加不利,尤其是在冬序之下,更是步履维艰,最终因经营不利,不得不申请破产。
这药厂自然要扑买,扑买到了大善人手中,药厂起死回生再创佳绩,演绎一段活灵活现的致富神话。
太阳底下,真的是没有新鲜事。
当初洪武年间的十八官厂,永乐年间的船厂,现如今不仅盯上了石景厂这类的煤铁联营的官厂,还盯上了私属于泰安宫宫嫔的密云药厂。
朱祁钰啧啧称奇,笑着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真的有人不怕死,非要自己往铡刀下面钻,这种要求,真是闻所未闻。”
“是看朕许久没砍人了,想试试刀是不是锋利?”
“还是觉得鸡笼岛的流放之人太少了,严重阻碍了鸡笼岛的开发?”
“把主意打到了密云药厂的身上,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兴安作为司礼监大珰,自然知道陛下在说些什么,他立刻俯首说道:“倍利,则目无法纪,三倍利,则无法无天。”
“臣去办这事,给陛下和冉贵人一个交待。”
作为大珰,他要给陛下一个交待,那自然是腥风血雨。
这不死一群人,不送到辽东煤铁厂劳动改造,不流放一批人,兴安没法给陛下交待。
冉思娘打量着御书房里里外外,双腿并拢,眼神有些痴缠的看着陛下,她就是在告状,就是在请陛下做主,她目若秋水的说道:“陛下,天色已晚。”
这是发出了作战信号,朱祁钰也需要证明下自己并不需要六味地黄丸,依旧是能征善战。
“随朕来,朕最近在讲武堂新建了个豪奢宅院,刚刚收拾好,朕带你参观参观。”朱祁钰整理好桌上的奏疏,站起身来。
讲武堂设立起居室再正常不过,朱祁钰时常住在这边,而这豪奢宅院,是工部尚书石璞的投献之物,集工部工匠之大成。
相当的豪奢。
题外话
昨天章节出现了一些问题,罪官送到了辽东煤铁厂去劳动改造,在表达上,似乎是送到了京师的石景山石景厂,我的描写有问题,徐四七在辽东办官厂,是送去了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