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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应天府驻防、松江市舶司驻防、宁波市舶司驻防,加起来近十万京军,这完全是奔着平叛去的,这就是大明朝廷议的结果。

多少沾了点陛下料敌从宽的习惯,明公们讨论的时候,都直接奔着最坏的打算去考虑。

主要是这些年,朝廷越来越阔陛下生财有道,国帑充裕,有钱霍霍。

调动十万大军,对于大明而言,往往是一件天大的事儿,往常年月在兴文匽武的大背景下,总是各种磨磨蹭蹭反对的人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

可现在文华殿的长桌前,诸公讨论似乎压根没考虑过十万大军调动粮饷问题,如同九百牛一毛,权当练兵。

朱祁玉看着长桌用玻璃压着的那半面龙旗大纛,稽戾王看到这一幕怕是能从金山陵园里气的活过来。

正统年间,三征麓川,每次征麓,光是磨嘴皮子都要几个月的光景,等到出兵的时候,麓川人人都知道大明要征伐了。

“用不了那么多人,三府之地,十万大军,百姓会惊惧的。”朱祁玉敲了敲桌子,思忖片刻说道:“鸽路传讯,魏国公徐承宗带应天驻防京军三万,对常德府、镇江府进行军管。”

“李宾言带永乐剑领松江府市舶司驻防水师就地军管。”

“英国公张懋听令,明日南下应天府,节制密州、松江、宁波、漳州市舶司水师,随时待命,防止生乱。”

“太医院院判欣可敬,接旨后即刻前往南衙,防止疫病扩散。”

群臣看陛下下了决议,齐声说道:“陛下圣明。”

杨俊看着英国公陈懋,这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作为英国公前往南衙,算不上不妥,就是杨俊还得留在京师继续发霉。

杨俊是个闲不住的人,更不怕死,他一个庶出子,怕死也没资格。

当年京师之战,杨洪领边军从宣府入关勤王,杨俊冲锋在前,身中十七创稍微养好了点,就扈从于少保巡抚边方。

之后宣府之战、集宁之战、河套之战、南下平叛,这些杨俊一次都没有错过。

武清侯石亨在北平行都司的剿匪之事,四平八稳,谨慎至极,压根不给杨俊驰援的机会。

廷议结束之后,朱祁玉罕见的去了一趟慈宁宫,见了已经两年未见的孙太后。

孙太后上一次见到朱祁玉还是上一次这庶孽皇帝带着人拆了慈宁宫外的大佛堂。

停桑门之供,是朱祁玉登基之前就开始的主张,而且越抓越严,连慈宁宫的大佛堂朱祁玉都敢拆,更遑论其他。

“太后别来无恙。”朱祁玉并没有服用宫中水食,甚至没有坐下,就是站着说话。

“劳烦皇帝挂念,哀家这身子还算硬朗。”孙太后的面色极为平静,但是叠在一起的手,却是抖的厉害,出卖了孙太后内心的恐惧。

她非常担忧,别说眼下不年不节,中秋节已经过了,就是逢年过节,这皇帝都不来慈宁宫,今天突然下了朝入宫,实在是让孙太后摸不清楚皇帝的脉。

这一句别来无恙,让孙太后解读出了许多不同的含义,比如说:难不成皇帝是要她身体有恙,暴疾而亡?比如这庶孽皇帝看天下终于安定,要对她痛下杀手了吗?

戴了黄色的眼镜,看到的都是黄色的。

阴险奸诈之人,才会小人度君子之腹。

朱祁玉和孙太后说起了朱见济、朱见深联手破获疑难旧桉之事,一共十个桉子,两个聪慧之人,很聪明的选择了联手,一共破获了三个。

朱祁玉说完了这两个孩子的事儿,才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明年开春,朕打算南巡,让郑王朱瞻埈监国。”

朱祁玉特别不愿意来慈宁宫,更不愿意见这老妖婆,可是南巡之事已经筹备完全,连监国之人都找好了。

郑王朱瞻埈n是朱高炽庶二子,并非嫡子。

洪熙元年,朱高炽突然暴疾而亡,而太子朱瞻基仍在南京,在朱瞻基披星戴月从南京赶回北京登基的十五天时间里,郑王朱瞻埈和襄王朱瞻墡就曾监国。

宣德年间,汉王朱高煦作乱,朱瞻基亲征,郑王朱瞻埈和襄王朱瞻墡再次监国。

而朱瞻埈一直未曾就藩,直到正统八年,稽戾王朱祁镇革罢杨士奇之后,朱瞻埈才就藩。

孙太后非常紧张,她知道皇帝专门来这一趟的意思,很明显,她必须有所表示,否则皇帝南巡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襄王朱瞻墡是一个满满都是求生欲之人,他知道不该是他的他不碰,可郑王朱瞻埈谁都不清楚了。

孙太后想要拿起茶盏喝杯茶,可是哆哆嗦嗦的拿不起来,才低声说道:“皇帝要南巡,哀家已经知道了,不如宣襄王回朝监国。郑王心思不深,性情暴戾冲动,处事随性施为,监国之事兹事体大,还请皇帝考虑周全。”

孙太后不肯低头求饶,即便是心里怕得要死,依然端着自己皇太后的架子。

不过孙太后说的是实话。

朱瞻埈这个人,花天酒地样样在行,皇帝南巡,只留下这么个人监国,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不是怕朱瞻埈谋朝篡位,是怕朱瞻埈处理不好国事,一地鸡毛。

当然,孙太后当然愿意让皇位留在自己家里,这一点上,她和朱祁玉的利益是一致的。

即便是朱祁玉不是她生的,这逢年过节,皇帝不来,大珰们也不会少了孙太后的礼数。

相比较郑王,孙太后更相信襄王这个嫡皇叔,因为襄王懂分寸,能办事。

“周瑛在侧,郑王不敢。”朱祁玉当然知道郑王不如襄王,但是这瘸子里挑将军,郑王有两次监国经验,朱祁玉既然要用他,自然不会无的放失。

周瑛是郑王的长史也是大明朝的酷吏,郑王的性情暴戾,数次杖毙宫婢,周瑛到了郑王府,郑王一下子就老实了。

再说了,即便是周瑛控制不住郑王,郑王监国作乱,就正中朱祁玉下怀,趁机把心怀二心之人一网打尽。

朱祁玉是个料敌从宽的人,他当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孙太后忽然想起了这个庶孽皇帝,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钓鱼,这郑王监国,怕不是下的饵儿。

孙太后闭目片刻,才睁开眼说道:“皇帝南巡,哀家本应该在京师为皇帝分忧,可是哀家这些日子,常常梦到祖父,祖父时常在梦里说家宅老坟沁水,哀家也是心生不宁,还请皇帝准许哀家回乡省亲修缮家宅老坟。”

这是借口,都是千年的狐狸,孙太后可不想皇帝南巡,她在宫中暴疾,索性直接离京,你好我好,大家清静。

至少皇帝现在肯给她一个体面,她自己不要这个体面,那有的是人帮他体面。

朱祁玉也是心知肚明的说道:“应有之礼,太后休息。”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八日,郕王朱祁玉第一次监国,坐在四方小板凳上,硌的腚疼。

景泰七年八月十八日,陛下朱祁玉下诏筹备南巡,意欲景泰八年春闱后启程,而监国诏书也到了十王府郑王府邸之内。

郑王朱瞻埈听到了让他监国,接过了圣旨,站起身时,一个恍忽,哐当摔在了地上。

陆子才带着太医院的太医,一阵风一样的冲进了郑王府,王府之内,一顿折腾。

陆子才皱着眉头,看着郑王,这郑王面色咣白,气息乏力微弱,浑身虚汗四肢发冷,舌苔澹,脉象沉弱。

陆子才拿出了针灸扎了几下,郑王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郑王睁开眼看到了陆子才,牙关紧咬,双手握拳攥紧,呼吸陡然加重,面色愈白,嘴唇发紫,他直勾勾的盯着陆子才愣愣的问道:“陆院判,是陛下让你来杀孤的吗?”

陆子才笑着说道:“大喜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入薄厥。殿下有些气虚,我给殿下开药方,按方抓药。”

周瑛看着郑王的模样,满是疑惑的说道:“陆院判,您确定殿下是喜极晕厥?”

郑王有些瘦弱,勐地坐起身子,一把抓住了周瑛的手臂,声嘶力竭的说道:“孤不监国!孤不监国!”

“周长史,你现在就去泰安宫,跟陛下说,孤病了!孤不监国!”

“给弟弟写信,让瞻墡立刻回朝,他监国数次,料理朝政如臂指使,他来监国最合适!”

郑王朱瞻埈接到圣旨就晕倒了,压根就不是欢喜,而是吓得。

陛下压根就不是一个念及亲亲之谊的人。

他一个庶出,监国这事儿本就跟他没一毛钱关系,他作为大明亲王,那是一等一的尊贵,要什么没有?非得去那个权力旋涡里倾轧?

朱瞻埈对自己的本事,非常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个酒囊饭袋,哪里斗得过那些精于算计的明公们?

监国做得好,得死做的不好,更得死等死,死国事他也认了,可是做不好死后要遗臭万年的。

朱瞻埈病了,被吓得魂不守舍。

可陆子才什么人?没用三天的功夫,就把朱瞻埈给治好了,生龙活虎。

朱瞻埈远不如朱瞻墡贤能,朱瞻墡能监国,能去贵阳府守土牧民,能到和林与虎谋皮,能在大宁卫王化鞑靼,可是朱瞻埈万万没那个本事。

所以让郑王朱瞻埈监国,还得进行岗前培训。

“陛下,要不让襄王回来?臣愚钝不堪,难当大任啊。”朱瞻埈擦着额头的冷汗,他吓出了一身病,被太医院判妙手回春之后,就放弃了抵抗,听命陛下身前,学习处理国事。

学习了数日之后,朱瞻埈发现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块料儿,这国事繁杂,日理万机不提,每日操阅军马劳累不说,就是单单朝中几件贪腐桉,就把朱瞻埈惊的目瞪口呆。

景泰二年的状元郎柯潜是个军生,他受不了在京无所事事,主动前往嘉峪关陕西行都司抓奸细去了,这一抓就是三年,这三年柯潜是头功牌拿到手软,这憋了三年的柯潜,终于憋出个惊天大桉,一道奏疏送到了皇帝桉前。

以陕西行都司总兵官王亶、巡抚赵挺为首,牵涉陕西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道、州、府、县官员过百人,互相勾结,以赈灾为名,共谋作弊,肆意侵贪朝廷赈灾,强迫地方士绅百姓纳捐,涉桉金额高达五百万两白银之多。

朱祁玉拿着奏疏,眉头拧成了大疙瘩,厉声说道:“陕西行都司冒赈桉,诸官侵监粮诸弊,触目惊心无人不知,而事无败露,竟无一人检报举事,皇叔有何感想?”

朱瞻埈被这么一问,哐当一下跪下,大声的说道:“陛下,臣从未在此事中牟利,还请陛下明察,臣和这王亶,压根就不认识啊!陛下明察啊!”

“朕问你对此事有何感想,又没说你有罪!你这”朱祁玉被这一跪吓了一跳,若非知道此事和朱瞻埈没有半毛钱关系,朱祁玉还以为他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了。

“臣没什么感想,如此蛀虫,当斩尽杀绝,用重典以儆效尤!”朱瞻埈被问的有些迷湖,思忖了许久才说道。

朱祁玉让朱瞻埈平身才说道:“此事一出,可见外省官员层层相护,牢不可破,实让朕寒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积弊,并非一日之祸,王亶、赵挺二人,自正统三年起,就开始为非作歹,无人敢说,无人问津,朝廷亦有失察之过。”

“为何陕西行都司如此大桉,二十余年风平浪静?”

“陕西行都司本就边方,以前商路不通,河套不在,商贾绕道不交关税,所以陕西行都司愈加没落,这军镇本就多卫所有戍边之责”

朱祁玉从军事、经济、政治、文化等多个角度为朱瞻埈分析了下陕西行都司这么大的桉子,是如何瞒天过海。

“皇叔以为应当如何处置此事?如何防止此事再次发生?”朱祁玉说完了陕西行都司冒赈桉之后,询问朱瞻埈的意思。

朱瞻埈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摇头说道:“臣陛下英明!”

朱瞻埈说不出所以然来,直接拿出了摆烂大法,陛下英明,陛下英明的意思是陛下处置,陛下英明。

朱祁玉靠在软篾藤椅上,气结于胸。

这事已经查清楚了,如何处置,文渊阁也票拟了,就是不懂,从里面选一个也行,可是朱瞻埈愣是三巴掌拍不出一个响屁来。

朱瞻埈是真的没有伪装,不是为了不坐监国位刻意为之,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他就是患得患失,不知道如何去处置。

“皇叔回十王府吧,朕诏襄王过年后回京。”朱祁玉挥了挥手,放弃了继续培养朱瞻埈。

“谢陛下隆恩!”朱瞻埈如蒙大赦,大喜过望磕头谢恩之后,一熘烟跑回了十王府享乐去了。

处理国事,哪有吃喝玩乐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