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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赠颖国公,谥武襄

杨洪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了,在兴安告诉了朱祁钰之后,朱祁钰敏锐的注意到了杨洪想要掩饰的,身体的衰弱。

他经常能看到杨洪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的休息,后来干脆用上了转椅,需要一个人专门推着前行

杨洪偶尔剧烈的咳嗽起来,整张脸涨红,随后变得煞白

太医院的陆子才最近放下了手边的一些事,用了几次药之后便停了,每天只是和杨洪说说话。

但是杨洪依旧每日到讲武堂坐班,后来他已经处理不动那些文章事务了,但是总是让别人讲给他听。

当听到有见解的论断之后,还会和旁人讨论很久。

杨洪之前喜欢做的就是在校场边,一坐一整天,看着那些操练的军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这辈子生于洪武年间,在永乐年间开始戍边,见证了大明朝的起起落落,他本以为,大明的武备就此会沉沦下去,但是大明迎来了它的明主。

朱祁钰站在聚贤堂上,偶尔能够看到杨洪的身影,每天都会有一些臣子来跟杨洪告别,大家都知道了杨洪身体日益衰弱的事实。

于谦评价过,当世善战者,杨洪、石亨、杨俊。

杨洪能征善战,可惜五次随文皇帝亲征,积累了一身的伤病,这身伤病,到了冬日里,就是要人命的东西。

朱祁钰问过杨洪,是不是让杨俊回朝来,以尽天伦。

但是杨洪以国事为重,让杨俊依旧留在了河套,国事为重,一片公心。

朱祁钰这才了解到,杨洪和他这个最能打的儿子,其实关系不怎么好,两个人甚至经常发生激烈的争吵。

杨洪的将昌平侯的嗣位给了嫡子杨杰。

但是杨杰并没有善战的特点,对军务之事,兴趣不大。

胡濙的岁数比杨洪还要大五岁,但是胡濙却迈着健步,来到了讲武堂的校场上,他依旧是中气十足,依旧是走路带风。

他笑着说道:“昌平侯啊,你还年轻,抖擞点精神,两年前,你还骑马与武清侯在清风店,跟也先捉对厮杀,这怎么就坐上了转椅呢。”

杨洪满脸笑容,无奈的说道:“你这措大!说话好生气人。”

“我走后,给我定个好点的谥号,要不然等你下去了,我非要跟你对打一番,别说我欺负你读书人。”

胡濙推着杨洪的转椅,深秋的风阵阵,路边已经开始带霜,落叶破满路,在秋风阵阵下,不停的打着旋。

这条小路,杨洪走了无数遍,枝头上,还有几片倔强的黄叶在秋风瑟瑟之中,不肯离开枝头。

讲武堂第二期军将已经结业,奔赴了河套前线,现在讲武堂没了往日的号子声,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但是依旧有人来往,行色匆匆。

即便是没有了训练的军士,但是杨洪依旧喜欢来这里看看。

胡濙笑着说道:“克定祸乱曰武,威强睿德曰武,开土拓境曰武,帅众以顺曰武,折冲御侮曰武,首先得给定下武。”

杨洪一乐,笑呵呵的说道:“武字好,某喜欢,你继续说。”

胡濙假装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说道:“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执心克刚曰襄,协赞有成曰襄,威德服远曰襄。”

“第二字取襄。”

杨洪想要坐直身子,却靠在了椅背上,最终摇了摇头,老了,不服老不行。

杨洪看着满天的落叶,无奈的说道:“你这给的太高了,陛下能同意吗?未有犬马之功,何来如此美谥?”

胡濙站在杨洪身后,面有不忍,杨洪已经天人五衰了,他清楚的知道,能够如此坦然的谈论自己身后名,直面死亡,显然杨洪早已做好了准备。

胡濙还是认真说道:“陛下会同意的,你安心就是。”

其实胡濙已经请旨了,陛下已经朱批了谥号,还赐下了颖国公的追赠。

“宣府那边呢?好久没听到战报了,朱纯和高远相处如何?他们俩要是闹起来,那可不得了。”杨洪继续问道。

胡濙乐呵呵的说道:“建平伯高远可是昌平侯寻得人,怎会不知高远秉性?”

宣府乃京师门户,兹事体大,杨洪举荐高远,自然是以稽为决,反复观察之后,才推介了他。

杨洪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哎呀,人老了,就有糊涂了。”

杨洪自己知道了命不久矣,宣府在之前就做好了失去杨洪的准备,大明做好了失去杨洪的准备,皇帝也做好了杨洪的准备。

杨洪伸出了手,看着天空盘旋着的落叶,歪着头看向了西面,那是他戍卫了一生的地方,开平卫、宣府,现在也是大明军进攻的方向河套。

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并没什么遗憾,他看到了蒸蒸日上的大明,天下无敌的大明!

“胡尚书,当初唐代宗,任用了刘宴和李抱真,三年内,富国强兵,有了中兴大唐之盛,是真的吗?还是人们对盛唐的悼念呢?”杨洪看着西方,愣愣的出神,他问到了一个历史问题。

胡濙知道这可能是杨洪最后一个心结了,唐代宗真的和历史上评价一样吗?

胡濙问的是唐朝的代宗皇帝吗?

他其实担心的是大明。

“真的。”胡濙给了杨洪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案,他笑着说道:“那时候大唐朝两都沦陷,天子去了剑南道,可比土木之后的大明朝还要糟糕几分呢。”

“克复两京,平定祸乱,平乱守成,盖亦中材之主也。”

杨洪又看向了讲武堂的聚贤阁,他看到了陛下站在窗前,看着他。

“你说咱们的陛下,会不会比代宗要强?”杨洪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伸出了手,晃了晃,随后无力的垂下,眼睛缓缓闭上。

眼前走马观花的闪过了无数的场景,他想要睁开眼,但是却始终无力。

命数到了。

胡濙宽慰的说道:“那自然肯定是了,咱们陛下,连自己后路都断了,再加上唐代宗的时候,国力不足平定跋扈的藩帅。”

“咱大明和陛下一样春秋鼎盛,土木之变的祸害,不是慢慢消除了吗?”

胡濙还要继续说,但是他看到了杨洪无力垂下的手,面色不忍,但还是停下,对着陆子才招了招手。

陆子才叹了口气,走了过来。

朱祁钰合上了窗栏,快速的向着楼下走去,来到了杨洪的面前,抓住了杨洪满是老年斑的手。

杨洪已经走了。

“陛下。”陆子才俯首说道:“昌平侯已经走了。”

朱祁钰点头平静的说道:“朕知道。”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七十岁了,喜丧。”

朱祁钰点头平静的说道:“朕知道。”

秋风吹走了树杈上最后几片倔强的黄叶,风忽然大了起来。

“陛下,臣请遣官赐葬祭等事。”胡濙叹息的说道,杨洪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心结,的确如同兴安所言,乃是喜丧。

朱祁钰点头继续平静的说道:“准,让杨杰承袭昌平侯,为父守丧吧。”

生老病死,人间常态。

陆子才号称人间阎罗,但是他毕竟不是真的阎罗,没办法给杨洪增寿。

其实陆子才,是有些猛药,可以让杨洪再撑上一段时间的。

但是陆子才不忍,到了冬天时候,那些过往的伤口,就会像蚂蚁撕咬,痒痛无比。

再撑下去,受更多的痛苦。

陆子才也有镇痛之物,比如最近到了京师,渠家的福禄三宝,就是镇痛良药,但是杨洪是天人五衰,如此折腾一个老人,那不是医者仁心。

杨洪会被葬在金山陵园里,稽戾王葬在那里,杨洪也会葬在那里,但是稽戾王乃是以庶民之礼下葬,而杨洪乃是以侯爵之礼下葬。

灵堂设下,兴安带着圣旨代天子葬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昌平侯杨洪,洪武凤阳人,自少武勇,由百户积边功,累迁至昌平侯。”

“奉命备御宣府最久,号令严肃,士卒精强,虏寇临边,辄夜遣人劫其营,虏甚畏之,曰:以我两人,不能敌宣府军一人。”

“盖一时边将之能振兵威,以慑虏心者,莫与比。亦颇知好文,事尝请建宣府儒学以教武职子弟,至是卒,朕闻悼悯不已。”

“朕尝读史记,至田氏齐威王言其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楚不敢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朕意古有未然者,及观昌平侯将守北边始信其事盖有。”

“杨公洪,修饬边防,经画岁计,训练士马,振起荒颓,与夫建立庙学,以教兵戎子弟,赈恤孤寡,以酬士卒死难,尤德政之大方,公之葬也,朕亦悲痛。”

“特赠颖国公,谥武襄,以昭其功,钦此。”

朱祁钰为杨洪盖棺定论,肯定了杨洪戎马一生的功绩。

杨洪其实也想着再撑一下,等到大明军凯旋,但是苍天何薄。

朱祁钰作为天子,他要让这些为国戍边征战的国士,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朱祁钰需要力保大明价值观的正确,英雄就应该被赞扬,而不是被诋毁。

朱祁钰虽然接受了杨洪的离去,但是他依旧是怅然若失,毕竟是国之重臣。

他偶尔也会拿着宣府之战的兵棋棋盘,发呆许久,也会想起当初,于谦和杨洪两个人,打的石亨、杨俊、孙镗三个人溃不成军的样子。

毕竟天子北狩的结局,是朱祁钰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但是人走了就是走了,人死不能复生。

兴安形色匆匆的走上了聚贤阁俯首说道:“陛下,最近京师出了个事儿,新科榜眼刘昇,酒后肆意,和蔡愈济因为那曹姓的男伶,吵了起来。”

“就是那个近时冶容,衣色大类妇人,妆容尤胜于娼,不能辨其男女的曹姓男伶。”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怎么回事?刘昇不是应该在翰林院进学吗?他怎么和蔡愈济吵起来的?”

骂曹姓男伶是人妖物怪的就是蔡愈济,蔡愈济是那种十分传统的学士,他那里能见的了这种妖物?

但是似乎新科榜眼刘昇,要给这男伶站台。

兴安犹犹豫豫的说道:“太白楼的戏班子都是外请的,这戏班子是刘昇家里的生意。”

“刘昇乃是嘉兴府富家子弟,和这曹姓男伶同乡有旧,而且这曹姓男伶,本就是刘昇入幕之宾,龙阳之好。”

朱祁钰认真分辨了一下点头说道:“同乡、有旧、自家生意,入幕之宾,所以,刘昇给这曹姓男伶站台,本就应该对吧。”

兴安不敢再多说,他只负责打听消息,告诉陛下事情的前因后果,至于如何处理,那是陛下的事儿,他不敢置喙。

但显然,大皇帝最近很不高兴,杨洪走了,陛下现在连个下棋的人都没了。

这刘昇,怕是撞上了。

“战况如何?”朱祁钰颇为平静的问道:“是蔡愈济这个老御史赢了,还是刘昇占了上风?”

兴安无奈的说道:“蔡愈济作为监察御史,事情繁杂,现在是刘昇在挑衅,蔡愈济都不知道这事,最近吏部、都察院准备大计,蔡愈济都忙疯了,哪有空搭理刘昇。”

京察,是抽空京师鱼塘里的水,大计就是抽空天下鱼塘的水,把每条鱼都翻过来看看,拾掇拾掇,看看是不是烂了心,黑了肠的人间之屑。

朱祁钰立刻就明白了,刘昇的目的,可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龙阳好友站台,更是为了博名。

怎么升官最快呢?

当然是踩别人,博得名望。

这种人在官场上历来不少,蔡愈济是搭理他吧,没空,不搭理他,显得势弱。

这件事尬住了。

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说道:“大计是国朝大事,蔡御史为国忙碌,耽误不得。”

兴安俯首说道:“自是如此。”

朱祁钰接着说道:“这等小事,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这新科榜眼啊,他太闲了,若是他整日忙忙碌碌,还会为了一个伶人闹得沸沸扬扬,闹的朕都知道了?”

兴安摇头说道:“陛下说的有理。”

朱祁钰灵光一闪说道:“你去寻新科进士翰林院掌事吴敬过来。”

“这刘昇不是闲的慌吗?朕给他找点事儿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