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为何不想宋彰死呢?
因为宋彰乃是孙太后孙忠的表亲。
赵辉是驸马都尉,孙忠是太后亲族,外戚在整个正统年间,变成一门数封、兄弟并封,这种态势,在正统年间,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非有社稷军功者不封,乃是大明祖制,这个祖制到底是何时破坏的?
自孙太后亲族孙忠被封为会昌伯起。
自此之后,大明的外戚们,不断的谋求封爵,比如一直跳来跳去的孙忠想要进一级,比如驸马都尉赵辉、驸马都尉焦敬谋爵。
宁阳侯陈懋,本身也是即是勋臣,也是外戚。
但是陈懋是永乐元年,以靖难功封伯,永乐六年以征西将军功封侯,他的女儿陈惠沅乃是永乐二十二年被选入宫册封为丽妃。
陈懋的确是外戚,但是他的爵位,完全来自战功。
所以在勋臣之中,陈懋是瞧不起这些个尚了个公主、嫁了个女儿到皇帝家中,就跳着做封伯进侯之人。
陈懋对于驸马都尉赵辉,递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福建布政司使宋彰,必死无疑,那是皇帝下的圣旨!
赵辉人在京师,却可以数千里之外,想陈懋递条子,可见其狷狂程度。
“董兴,宋彰一干人等已经验明正身了吗?”陈懋站了起来,问着自己的都督董兴。
董兴俯首说道:“今日午时三刻开斩!”
“让掌令官和建宁府附近的里长、甲首入场吧,某马上过去。”陈懋吐了口浊气,他已经七十有二了,乃是古来稀的岁数。
他这个年纪佩征南将军印,为国平叛,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忌惮了。
既然陛下要斩,他就不会顾及任何的面子,将这一干人等,悉数斩首,让太阳,再次升起。
事实上此时的陈懋并不清楚,李宾言在朝堂上,在过年之前,对着这位皇姑太爷进行一顿狂喷,陛下已经下达旨意,要求查办。
陈懋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出了建宁府衙,来到了街上,向着建宁府的臬司衙门而却。
建宁府下辖,建安、瓯宁、建阳、崇安、浦城、松溪、政和七个县,这七个县大小不一,却是人口最为稠密的地方。
正统一十三年,叶宗留攻破了建宁府,城内四处都是战火的痕迹,未曾退散,但是已经慢慢的恢复了些许的生气,走卒商贩越来越多,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
当初已经没落的书坊,现在也多了起来,不过这些书坊,都是陈懋为了陛下推行农庄法的基本教科书做准备。
董兴和边上的侍卫耳语了几句,匆匆跟上了陈懋的步伐说道:“大帅!昨日递条子的人又来了,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宋彰的脑袋,否则”
陈懋略微有些浑浊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不屑,低声问道:“嘿,否则如何?”
“否则让大帅,吃不了,兜着走!”董兴颇为厌恶的说道。
陈懋闻言也是露出一些不屑的笑容说道:“哦?真的是,太客气。”
陈懋手下的这只军队,不仅仅有奉皇命的京营四万大军,还有来自地方的六万军,虽然都配合了陈懋作战,但并不完全是一个声音。
所以,一些人的话,还能递到陈懋的耳边来。
陈懋端了端手说道:“陈某一介匹夫,得天幸,得封伯侯,某为大明立下汗马之功,陛下明旨,不敢违背,人,我杀定了。”
“让他们随意吧。”
“有胆子,就劫刑场,某等着他们。”
其实放掉宋彰一人,很简单,犯人已经到了押解回了地方,只需要和下来的黄衣使者王寅,里外通气,使点银子,随便拉一个死刑犯,将其带到刑场上,一刀剁了。
这宋彰以后隐姓埋名也好,改名换姓也罢,都可以活下来,百姓们也认不太出来,那个已经长期奔波、牢狱之灾折磨了两年的宋彰了。
但是陈懋却不答应!
杀人者死。
整个福建所有府州县,皆被攻陷,被打的千疮百孔,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不杀,如何服众呢?
赵辉这帮人,其本事,不过就是到朝廷里找一些御史,对着陈懋弹劾罢了。
陈懋已经被罢了一次爵了,也不在乎再被罢一次。
陈懋走上了监斩台,坐在了正中央,看了看左边的黄衣使者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寅,又看了看另外一侧小声的议论的地方几个军头,大声的说道:“带人犯!”
宋彰为首,一共十余名人犯,被军卒、衙役、缇骑看管着,不断的走上了高台之上。
宋彰抬头看了看天日,这个他呆了数年的府台衙门,他无比的熟悉,他也曾经坐在陈懋的位置,扔出去了一根根的斩立决的判词。
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宋彰眨着略微有些酸涩的眼睛,被衙役推搡上了高台,他看着面前的百姓,这些过去对他恭敬到土里的百姓们,现在正用着最凶狠的眼神盯着他。
宋彰依旧想不明白,不就是收了点冬牲吗?
怎么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呢?
当然,宋彰直至现在,都不知道,那一点的冬牲,是百姓们最后一点口粮,不是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百姓们,又怎么会揭竿而起呢?
随行的刑部大使站了起来,高声说道:“福建左布政使宋彰、右布政使孙昂、左参政彭森、左参议金敬、右参议徐杰、按察使方册、副使邵宏誉、高敏,佥事董应轸、王迪况,为官一方不思安土牧民之责,贪赃玩法,现已查补完全,叛:斩立决!”
陈懋拿起了手中的印绶,盖在了刑部公文之上,然后从桌上扔下一块牌子,大声的喊道:“斩!”
宋彰听到了这一身斩,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被推搡摁到了斩首台上。
“摘明梏犯由牌!”
明梏犯由牌,就是他们脖子上插着的一块木牌,民间多叫它亡命牌,上面写着犯案事由,而宋彰的这块木牌上,自然写着他的名字。
宋彰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脖子一阵酸痛,撬骨刀插进了他的脖颈,咔嚓一声,他全身变失去了知觉,剧痛才猛地传来。
他还未来得及叫喊,就听到哐的一声,他只感觉天旋地转,他想呼痛,却是如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他最后的时候,看到了百姓的脚。
宋彰等一干十余人的案犯,在经过了长达一年的查补之后,终于再次押回了建宁府,明正典刑。
陈懋站起身来,吐了口浊气,他还在等劫刑场的人,但是左等右等,这宋彰的脑袋已然落地,依旧是没有任何劫法场之人出现。
“怂包!”陈懋一甩袖子,离开了监刑台,他的身后是无数百姓的欢呼之声。
宋彰这个祸害了福建数年的布政司使,终于死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多数人,都啐了一口老痰才走。
陈懋在结束了监刑之后,立刻召集诸多将领。
保定伯梁瑶、平江伯陈豫、都督范雄、董兴来到建阳府门,同样还有压着人犯回到建宁的秉笔太监王寅出列,再加上御史张海、丁宣,齐聚一堂。
“温州府方向,保定伯梁瑶,你带一万京军,两万卫军,五万义勇团练,前往福宁县,谨防有返乡团练进入福宁。”
“抚州府方向,平江伯陈豫,你带一万京军,两万卫军,五万义勇团练,前往建阳,至武夷山一代布防。”
“此地乃交通关隘要冲之所在,不容有失,但凡见到返乡团练聚集,则以火铳驱散,不听警告,尽数击毙。”
“都督范雄,你带一万京军,两万卫军,五万义勇团练,前往漳州府,此乃东南门户所在,而且还有月港,极其重要,万分小心,敌寇从海上而来。”
陈懋在地图上一划,十分确定的说道:“逃地缙绅,绝对不会甘愿,他们既然敢救宋彰,就敢明火执仗的带着地痞无赖,山匪流寇回乡!”
“诸公,随某入闽以来,遍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直至今日,方有旦夕喘息之余力!”
“陛下绝不允许,这帮人逃难缙绅,再回到福建,作威作福!”
“杀光他们!”
一个掌令官快速的跑了进来,大声的喊道:“报!”
陈懋点头说道:“讲。”
掌令官大声的喊道:“快马来报,邮件右佥都御史李宾言,年末朝议弹劾,天子敕谕缇骑已至南京,督办驸马都尉、南京太仆寺卿掌官马印赵辉,贪赃枉法,纵凶杀人案!”
此言一出,整个中帐议论纷纷,陈懋愕然,啊,这
这报应来得太快了,以至于陈懋都有点呆滞了。
这帮御史,十几年没干事了,居然突然做了件好事?
弹劾陛下的姑老太爷,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董兴低声说道:“营救宋彰之事,是不是也去告诉缇骑?正好有缇骑督办,甭管最后治罪与否,这口邪火,必须先出了。”
“也省得他们恶人先告状,把黑的说成白的,指鹿为马。”
四万京营,长途跋涉,来到了福建平叛,摁下葫芦浮起瓢,这好不容易在陛下的旨意来到福建,让他们终于安定了地方民生。
宋彰要是真的被救了,或者陈懋没有顶住这帮外戚、御史的压力,把宋彰李代桃僵,福建这边,怕是马上就得乱起来。
陛下已经下了明旨要将其斩首,依旧有人敢救。
“嗯,将一干人等,扭送至南京,令缇骑督办便是。”陈懋点了点头,董兴说的有理,的确不能让他们恶人先告状。
陛下动的快,他们才不会为难。
陈懋那种太阳再次升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陛下有办法、能拿主意,有太祖太宗的遗风。
陈懋的军报延着官道的驿站,一路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师,毕竟将宋彰等人斩首,并非小事,值得写一封奏疏入京。
王寅全程监刑,也将发生的一些龌龊事,写到了奏疏之内,呈报天听。
刑部大使也有奏疏入京,案犯伏诛,死刑三重复奏,人杀了,当然要禀报天子。
朱祁钰仔细检查了陈懋奏疏的印绶,这是李永昌第一次去福建时,给陈懋专门换的一套新的印绶。
他拿到了三份奏疏,感慨万千,李宾言作为水猴子,往他的鱼钩上,挂了一条巨物。
“胆子很大,非常大!”
“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