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身体力行!”石亨跪在地上,大声的喊道。
他知道自己违背了军令,这顿打,挨得不冤枉。
“你还知道!”朱祁钰一甩袖子,整个人都要气炸了,这是明知故犯!
大明现在首要的就是恢复京营的战斗力,作为京师总兵官,带头狎妓,这京营的实力还怎么恢复?
“臣也没想到陛下能来啊。”
石亨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说着,一来是疼的,二来他完全没想到朱祁钰会突然过来,抓到了他的现行。
朱祁钰差点被石亨这种朴实的理由给气笑了。
“难道朕不过来,你就可以这么做了吗?以后你若领兵在外,就带着大军日日笙歌?这是什么话!”朱祁钰再次问道,问的石亨直接哑口无言。
这就是于谦说的,石亨可用不可信的原因之一。
他太滑了,即便是面对如此的苛责,也能找到了最符合他利益的诡辩方式。
“起来吧。”朱祁钰看着石亨跪在地上的模样,十分严厉的说道:“不虑于微,始成大患!不防于小,终亏大德!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朕觉得你应该明白。”
“防微杜渐,要从自己做起,身体力行,你是京师总兵官,一言一行,大明京营二十二万,都看着呢!”
“上行下效的道理,你不懂吗?”
“末将谨记圣训!”石亨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低着头也不言语。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大明与瓦剌有血海深仇!五十万的大明壮丁,死于边方!他们的冤魂似乎时刻在朕的耳边低吟!每至此,朕心若刀绞!”
“朕希望的大明京营,是天下无敌的大明京营!是可驾长车,金戈铁马,万里气吞如虎的大明京营!是可以一战灭北,将瓦剌人挫骨扬灰的大明!”
“武清侯,只此一次。下次,朕不会再训诫你了,不能为朕分忧,就做个富家翁吧,日日狎妓,朕也不管你。”
石亨这才知道,陛下的雄心,他俯首说道:“若是再犯,臣必提头来见!”
朱祁钰看着石亨十分认真的说道:“军中无戏言。”
石亨再俯首说道:“敢立军令状!”
“陪朕巡查京营吧。”
朱祁钰站起来,这个时间点,军士们训练了一天了,都已经睡下了。
朱祁钰走进了营房之内,只听到了连绵的打呼噜的声音,最近除了日常训练,最多的就是深耕土地。
耕地,尤其是没有机械的时代,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得亏是从也先那里缴获了一大批的牲畜,否则会更累。
农耕时代的土地,就是一切,也是最辛苦的地方。
营房内的味道并不好闻,虽然于谦和石亨一直在强调营房干净整洁的事,但是这么多男人聚集在一起,必然会有味道。
朱祁钰挨个视察了营房,给几个睡觉踢被子的军士掖了被角之后,才离开了营房。
他又让石亨跟着一起去马厩和厂库看了看,马厩的草料堆叠十分整齐,放水的大缸里都是新换的水,而粮仓的周围还有不少的石灰,防止粮食受潮。
石亨是个很能打的人,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勇武,他治军扎营行军,也是一员良将。
就是管不住自己。
朱祁钰终于视察完了整个东直门大营,除了石亨自己花天酒地之外,其他的都超出了朱祁钰的估计,岂止是不错。
这家伙打仗真的是一把好手。
他拍着手上的草料说道:“武清侯,朕之前交待给于少保要办一所京师讲武堂。”
“习解器械之用法、战阵之指挥、敌人之伎俩,这件事一直在做,工部也拟好了讲武堂的位置,杨洪也答应了朕出任祭酒之事。”
“学员的选拔之上,朕有一些想法,正好冬天贮藏,万物修养,是不是进行一次大比?”
符合进入讲武堂的军士实在是太多了,需要进行遴选,定好批次分别入校。
最主要的是,不能将讲武堂办成了勋戚们的饕餮盛宴,那就是有违朱祁钰办这讲武堂的初衷了。
他的本意是打开军队升迁的一条上升通道,而不是为了让勋戚们瓜分名额。
“大比?”石亨一愣,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说道:“好是好,但是陛下,末将以为,还是过几年的好,最开始这几批,还是以京师保卫战中的军功论最为合适。”
“哦?说说你的想法。”朱祁钰立刻说道。
石亨刚挨了三十军棍,虽然生疼,但还是继续龇牙咧嘴的说道:“军士们战场上拼死力战,不就是图个建功立业吗?”
“若是比拼体力,或者比拼战技,那普通的军士必然不如勋臣旧戚,他们深受皇恩,打小打熬身体,练习骑术、弓法娴熟,火铳打小就练,这普通军士们必然比不了。”
“穷文富武啊,陛下这大比,目的是遴选指挥阙员,还是军功更加合适些。”
朱祁钰立刻明白了石亨这番说辞的道理,大比可以,但是不能现在比,得以后比。
现在还是军功排序,相对公平一些。
普通军士们,奋勇杀敌,却在弓马之事上,输给了别人,那自然是不服气的。
军队是血气方刚的地方,闹不好会哗营的。
“那遴选第一批讲武堂指挥阙员之事,就交给武清侯去做了。”朱祁钰非常肯定的说道:“都察院那帮言官,天天盯着呢,不要徇私,落人口实。”
于谦那么公正,都被人弹劾了,石亨做事又马虎,朱祁钰特意叮嘱了一嘴。
“末将谢陛下隆恩!”石亨面色大喜,他最害怕的不是别的,他害怕的是朱祁钰彻底对他不信任了。
那他这京师总兵官也当不了多久,于谦回来,他就得主动致仕了。
军将们最害怕什么?害怕没仗打,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要是错失如此机遇,岂不是要懊悔致死?
得亏,朱祁钰对石亨只是略有失望,还没有到看不下去的地步。
朱祁钰拉住了自己的战马,又叮嘱道:“于少保身体力行,眼下北上,视察山外九州。”
“卿还是要多多自省,今日这等荒唐事,莫要再做了,若朕再听闻,朕必严惩。”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也要再敲打一番,石亨只能这么用,不能像于谦那样,事事倚重。
要是石亨能把一身臭毛病改了,就好了。
“末将谨记。”石亨拱手,送别了朱祁钰的马队。
“哎哟哟。”石亨扶着垮趴在了长条凳上,陛下已经走远,那自然没必要端着了,疼是真的疼。
“这帮缇骑下手太特么的黑了吧!这一棍棍的就不知道收点力气。”石亨整个人都趴在了凳子上。
这三十棍哪里是那么好挨的?陛下在,他又不好表现出来,忍得相当的辛苦。
“总兵,那些娼家怎么办啊?”裨将也是趴在凳子上,哀嚎不已。
锦衣卫可不是打了石亨一人,参与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挨了打。
石亨怒目圆瞪的说道:“全都送回去!你还想着暖暖被窝不成?被陛下知道了,你我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哎哟哟。”
裨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脸庞颇为扭曲的说道:“这深更半夜的,陛下这是闲”
石亨一巴掌就甩在了裨将的脸上,又一脚踹翻了这裨将的凳子,怒气冲冲的指着地上的裨将说道:“你找死,别连累老子,知道吗!陛下做什么,是你能说的吗!”
“让老子省点心吧,对了!那些个娼家都特么你招来的!”
“老子刚才就想说了,于黑脸刚走,你就把娼家寻来,这是踩着点的呀。”
石亨想到的就是这个裨将,挨打的时候,他就回过味儿来了。
他立刻大声的说道:“来人,将这人绑缚起来,送到北镇抚司去!”
他常年在大同府,到了京师放松了警惕,对身边人少了些戒心,这人、这个时间做这些事,很不正常。
“总兵官,末将冤枉啊!”
“末将哪里得罪了总兵官,要绑缚去北镇抚司衙门啊。”裨将趴在地上哀嚎不已,他一听到北镇抚司这几个字,吓得差点当场失禁,连连求饶。
石亨瞪着眼看着裨将厉声说道:“我看你像是奸细!是不是,送到北镇抚司衙门走一趟,就清楚了!”
“总兵官,末将冤枉啊!”裨将绝望的被拖走了。
石亨怀疑裨将是奸细是有理由的,大明被渗透的厉害,瓦剌人图谋大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裨将在于谦离开之后,就把娼家召入军营,显然是摸到了一些陛下对军纪极为重视的秉性,才如此做。
石亨虽然痞气了些,可是一点都不笨,联想到之前喜宁在京师散播朕朕朕,狗脚朕的传闻,离间陛下和于谦的关系。
狎妓这事一旦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那还得了?
而且陛下很有可能是收到了消息才来抓包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呢?
他就恍然升起了一种,老子特么的上当了的感觉。
这要是在战场上,自己焉有命在?打了两场胜仗,就已经飘飘然忘乎所以了吗?
石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陛下这顿打,非常及时!
两军交战,骄兵必败,他立刻吓得满头是汗。
石亨十分确定,有必要让北镇抚司的缇骑,好好审一审这个裨将,若是真的审出一个一来,陛下那还能稍微解气儿。
那这个裨将是不是奸细呢?
石亨真的是越看这家伙,越像是奸细。
“诶诶诶,疼疼疼。”石亨趴在凳子上,其实这事怪自己,明知道陛下对军纪多么重视,还管不住自己,故态萌发,还被抓了现行。
不过他很快就趴在凳子上,看着远处愣愣的出神,手里玩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眼睛有些失去焦距。
他当然不是被打死了,缇骑下手没那么重。
他在发呆,确切的说,他在思考人生,思考陛下的那番话。
一个武夫粗人,思考人生看起来,的确是有点怪,但是他真的在思考人生。
一个军士,最大的野望是什么呢?
封狼居胥,驾长车,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建功立业!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能让他实现这种野望的人,是迤北那个太上皇朱祁镇吗?
别闹,那太上皇只会让军士们送死。
现在的陛下行吗?
应当可以吧。
陛下是在诳自己吗?
应当不是,陛下恨意深入骨髓之中,说起瓦剌咬牙切齿。
石亨仿若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自问自答的环节,那些之前的迷茫,似乎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