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天衣风中凌乱,几乎是一口逆血喷出来。
任何与时光、未来有关的神通,都是极为罕见而珍稀的,纵然放眼远古之前,逆知未来都可算是顶尖神通。
楚天衣无比确信这一点。
然而,自得到这门神通以来,他的运数似乎就变得有些差,隔三差五,总会惊闻自己的死讯……
“这次,又是谁?!”
轻揉太阳穴,楚天衣再度催使神通,却得到了同样的答案,一时间,竟是有些心累。
跟随慕清流的这几年,他改换了剑道根基,以先天无形破体剑气容纳了七杀七夺辟魔剑的精髓。
更以这两门神功为基础,跨入宗师之境,虽此刻玄关未开,百脉却皆已通达,却自问纵然大宗师当面,也可进退自如。
难道……
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飘过的诸多名字压下,楚天衣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近些年,天下虽不时传出谁人开得玄关,谁人晋位十都的传言,好似高手一下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可事实上,天下太大了。
不说海外诸岛,也不说海外尽头是否还有大陆,单单大离、大明、天狼三国之疆域,已然极大极大。
大到许多高手互闻对方名头几十年,都未必真个见过面。
万雷山的雷神幻境,真假还未得知,居然能引来那个级别的强者?
“作为一个剑客,纵然剑心改易无损,难道我就要遇险则避,一次又一次?
武者要蓄势,剑客,同样如此!我若要铸就自身剑意,就绝不能一退再退!”
武道修行,是由内而外的,自肉身至精神,欲要跨过那道门槛,蓄势修心,是不可避免的。
跟随慕清流的这几年,他不止一次的听这位剑神说起过剑心,剑意……
可……
感受着心中若有若无的不甘,楚天衣咬牙告诫自己。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一念放下,顿觉天地宽广。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明知危机在哪,偏生要迎难而上,这着实违反人性。
熄了此刻进山的念头,楚天衣只觉心头大石落地,屈指一弹,驱马进城。
同时心中又自催发神通,令他释然,这次,果然没有了那令他心悸的字眼。
不过……
你决定暂时不进万雷山……】
你进入了雷城,你收到了请柬……】
武圣,姜无恙的请柬!】
“万国惊涛掌,姜无恙?”
微微皱眉,楚天衣心头回忆起这位武圣的信息。
任何一尊武圣,都是武道的传奇,这位有着天下第一掌力美誉的惊涛门掌门,就是这般人物。
据说,其来自海外群岛,自幼与惊涛相伴,于无尽汪洋之中领悟出了万国惊涛掌。
并以之成名,开辟了东海惊涛门一脉,不过,其门派位于东海之上,极少有弟子出现在大明。
此来……
心中思量间,楚天衣已然看到了等候在城门洞内,那身着灰色武袍的青年。
那是‘惊涛门’的弟子。
不过,与他预想不同的是,这些惊涛门的弟子并非刻意在等他,而是在邀请所有途经此城的高手。
“宴请所有过路高手?他想干什么……”
捏着请柬,看着躬身远去的惊涛门弟子,楚天衣微微皱眉,心中默运神通。
没有危险……
楚天衣心中越发疑惑。
但逆知未来的神通层级不够,只能模糊预测生死祸福,还不能洞悉一切。
心中虽然疑惑,也只得按下,随意寻了处酒楼落脚。
雷城虽小,却极为繁华,酒楼之中人声鼎沸,其中依稀可以辨别出多种方言。
有大离的,大明的,甚至还有天狼的俚语。
要了一桌酒菜,楚天衣慢慢品尝,同时也在听着酒楼内诸多江湖人士的交谈。
这些年,他未回铸剑山庄,消息比之以往自然是闭塞多了,每每遇城落脚,也都会先打听最近的消息。
雷城此刻汇聚的江湖人士来自五湖四海,消息未见得精准,但定然极多。
这一听之下,倒的确有些收获,当然,更多的,是抱怨。
雷城靠近边关,繁华是靠着三大王朝之间的贸易维持,数年大风雪加之大明内乱,这些人自然最受影响。
“生意不好做啊!大风雪也就罢了,多招募些武者,也还受得住,可……”
有老者咬牙切齿:
“天杀的泥腿子,夺了西北道,生生断了咱家的生路,该死,该杀!”
他做的是马匹、金铁的买卖,多年里,往来西北龙渊与大离,虽不如那些大商贾、大世家,可也颇为滋润。
可西北道易主之后,他便倒了血霉,不但没了赚头,前些年赚的,也都赔了出去。
“独夫!毒夫!那杨狱行事暴戾,不得民心,迟早有一日,不得好死!”
他这一说话,顿时引来了邻桌的赞同,一操着西北道口音的大汉,重重拍桌,眼珠都有些发红:
“那独夫,偏爱抄家灭族!可怜我百里家,两百年积攒下来的家业,全被抄去!”
说话间,他的额头都有青筋暴起,恨到了极处。
西北易主,对于他们这些大小家族而言,简直是惨绝人寰。
几十几百年积攒下来的金银、田亩、商铺,就那么被一下剥走了……
有人附和大骂,自然也有人暗暗皱眉,忍不住开口:
“那位,可算不得独夫吧?四年前,老夫行商经过西北道,一路上的关卡,居然没有如往年那般盘剥,而且,百姓似也颇为拥护……”
“拿了我们的家底去赈济那些泥腿子,可不得拥护?”
百里钢咬牙切齿。
他亲眼看到自家被抄之后,几万几十万石的粮食,就那么白白给了那些佃户泥腿子……
“只怕,你家是为富不仁!”
那老者也是冷笑。
“老畜生,你说什么?”
两伙人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若非附近有人拦着,怕是当即就要打起来。
“杨狱……”
楚天衣转动着酒杯,心中不由回想起那个给自己留下严重心魔的刀客。
这些年的午夜梦回,他时有满头大汗惊醒之时,那都是梦到了那刀客枭首自己……
酒楼里,乱糟糟一片,各类议论不绝于耳。
提及杨狱的只是那么几个人,之所以被其听到,还是因为楚天衣对其名头敏感。
事实上,这些人谈论最多的,是定安道的‘闯王’。
“李闯。”
这是个陌生,又不陌生的名字。
楚天衣皱眉思忖。
过去十数年里,名头最响的,自然是西北杨狱,可成名最快的,反而是这李闯。
甚至于,后者更为传奇。
因为,前者还有着强横的武力,而后者的崛起,绝大多数人想都想不明白。
只知道一夜之间,其人已是掌控了定安道三州的一方豪雄,名头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东也乱,西也乱!这老张家的江山算是坐到头了,却不知未来,又是哪家的天下……”
靠窗处,传来了叹息声。
楚天衣不由转眸,却见一其貌不扬的老者,也在看着自己。
“小子,你皱眉许久,却未发一言,不知有何高见?”
“老先生说笑了。”
楚天衣举杯遥敬,却不多说什么。
青州四大家,如今都在京城讨生活,他虽久久不与家族联系,但谨言慎行不牵累家族,却是他自小就懂的。
老者摇头:“你这人,心思太多,却又藏着不说,难怪养不出剑意来……”
“嗯?”
楚天衣心头一震,再度打量,这才发现异样。
初看之下,这老者其貌不扬,身上也无习武的痕迹,但细看之下,才觉其人气息内敛下的波涛。
这是……
“您老是?”
一念思及,楚天衣顿时坐不住了,正要起身行礼,老者竟已坐到了面前。
“老夫与慕兄相交多年,互有书信,去年春天,他的信件中提到过你,
楚天衣,是也不是?”
老者这才饮酒一杯。
“晚辈眼拙……”
楚天衣眼皮一颤,哪里不知眼前这位,就是姜无恙。
不过心头却是松了口气。
天下武圣中,姜无恙的掌力,与其温和的性格,是同样出名。
“这样一身绝佳的剑骨,若非心思太深,慕兄又怎会拒之门外?”
瞥了楚天衣一眼,姜无恙淡淡道: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前辈所言,其实并无不对,只是,未来,却未必还如往日一般,是哪一家坐天下了……”
楚天衣开口。
“哦?”
姜无恙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
“此刻,天地尚未真个大变,或许还有哪个能坐一世之王朝,可未来天变真个到来,则再无一人,能独揽天下……”
楚天衣正色,传音:
“无论是大明、大离,还是天狼,甚至于海外群岛……”
“是吗?”
姜无恙吃了口菜。
“自古而今,乃至远古,天下从来是力强者为尊,朝廷之所以是朝廷,是因为他们掌控着天下最强暴力机关……
当世之前,纵然是武道最为繁华之世,也少有武圣,遑论十都,因而,朝廷足可镇压一切,至少,明面上如此……”
“而现在……”
话至此处,楚天衣微微一顿:
“事实上,早在七十年前,接连有武圣突破,诸神通主问世之时,包括大明在内的几方朝廷,本也将走到尽头。
之所以又维持到如今,还是因为那位已故的赵王爷……他已死了,这世上,再没能坐天下之人了。”
“咫尺之间,人尽敌国,则国将不国……”
姜无恙略有些感慨:
“张玄霸啊……”
楚天衣所说,他自然明白,甚至远比他自己更明白。
“武圣成就,晋位十都者,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谁又愿意卑躬屈膝,寄人篱下……”
“不!前辈说差了,不是武圣不愿意卑躬屈膝,而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卑躬屈膝……”
楚天衣为其斟酒一杯:
“正如此刻,晚辈为你斟酒,若换做那位赵王爷在此,斟酒的,或许就是您了……”
“娘的,慕清流这老货,倒是什么都说……”
姜无恙顿时黑脸。
当年,他武圣初成,去往麟龙道挑战张玄霸,交手之后,不得不为其斟酒的事……
“换血武者、宗师大宗师、十都武圣,归根究底,不都是血肉之躯?”
楚天衣陪他喝酒,自己居然有了几分醉意:
“武圣也不比常人更有骨气,只是,后者没有办法,换位处之……”
说着,楚天衣猛然一个激灵。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坦诚?!’
这一念转过,楚天衣顿时醒酒,看着眼前一脸微笑的老者,却那里不知自己糟了暗算。
“老夫的神通,口吐真言……”
姜无恙笑眯眯的看着楚天衣:
“神通,比酒可好用的多了……”
“您这……”
楚天衣只能苦笑了。
“其实,你说的对,却又不太对……”
“啊?”
楚天衣一怔,他差点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这一想,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不是武圣比常人更有骨气,而是那口气,武圣都还留着……”
拍了拍楚天衣的肩膀,姜无恙有些感叹:
“你可知道,老夫为何来此?”
楚天衣摇头。
“不比悬剑台,弟子一二人,我惊涛门下,弟子数万,算上家眷,十几万也多……”
似有所觉,姜无恙看向窗外:
“你瞧,能坐天下的,来了!”
“嗯?!”
楚天衣心头一惊,循其目光望去,就见得极远处,似有雷光闪烁。
轰!
轰隆!
似有闷雷滚滚而来,引得城池内外诸多人不自觉抬头望去。
却见暗红与雷光交织间,传出夹杂着梵音的怒吼:
“杨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