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深耕一寸土,秋天多打万石谷。
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农户来说,春忙大过天,若是错过春种,那可是天塌了的大事。
黑山城外,热火朝天,漫山遍野都是忙碌的农户。
一年雪灾,一年冷冬,诸道州受灾都颇为严重,但黑山城,似乎成为例外。
老天爷,似乎对这小小县城法外开恩,土地肥沃不减,哪怕雪灾后,都迎来了大丰收。
以至于,两年多里,逃难到此得了流民比之往年多了数十倍也多,就算是人迹罕至的山窝窝里,都有人在掘地开荒。
鞋袜脱下,赤着双臂,露出裤腿,咬着牙,黑山县令张三元走进黄泥地里,奋力的耕耘起来。
落第秀才也是秀才,没干几下,他已是有些要背酸疼,不常下地的他,脚底板可也没有寻常农户的厚茧,龇牙咧嘴的。
但他也没好意思停下,这春种,可还是他号召的,但看着眼前那耕地比牛还快的老者,心中也不由腹诽。
寻常农户,六十下地自然也有,但七老八十了,还如此有耐力
“大人?”
有衙役凑过来,小心翼翼:“要不要歇一会?”
“去,老夫还能坚持!”
看着远处一身腱子肉的精悍老者,张三元摆摆手,咬着后槽牙坚持。
然而,他到底没熬住,没两个时辰,已然累到瘫软在地,而杨老爷子则越干越是有劲。
身为黑山土地,只有站在这片土地上,他似乎就不会力尽,反而会越来越有力。
“人呐,还是要动弹动弹,老是坐着,也不是个事。”
拧着汗巾,老爷子下地休息,瞥了一眼气喘如牛的张三元,不由摇头。
“您说的是。”
张三元哪敢说什么,只能赔笑应和着,他虽然是黑山县令,可也不敢得罪眼前这位老爷子。
“开荒这事,不好办,可也必须得办,这年头天气不正常,家里要是没点存粮,可过不下去”
老爷子大口喝水,也不忘和县令交流,当然,多是他在絮絮叨叨。
“您说的是。”
张三元只有点头。
没歇一会,杨老爷子又要下地,让这位县令只觉头皮发麻,好在,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祈祷。
未多时,小武匆匆而来,低声说了几句,老爷子立马慌了,鞋都没来得及穿,拔腿就望家里跑去。
“鞋”
小武提着鞋子狂追,硬是没追上。
受大宗师真气伐毛洗髓,杨老爷子虽然练武并未太上心,但进步却也极大,短短几年,已换血八次。
小武练武当然勤勉,但也远远不及了。
“老婆子”
风风火火的闯进了院子,老爷子身子顿时一滞,听到了奶声奶气的呼唤声。
“爹爹”
“爹爹”
老爷子发怔:
“生,生了?”
他惊喜不已,快步进屋,可进了屋,顿时一瞪眼。
没有想象中的大胖娃娃,那声音,赫然是从自家老婆子的肚子里传出来的
“这,这”
老爷子懵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呼唤再度传来,方才如梦方醒,却仍是不敢相信。
这,这怎么可能?!
“还愣着干甚,关上门去!”
杨婆婆瞪他一眼,她的惊讶比任何人都大,但却没甚惊慌,轻抚着肚子,但她的手脚都在颤抖,发凉。
“哦哦”
老爷子手忙脚乱,先是关上院门,又关上屋门。
“不可让他人听了去,不然,只怕就是祸事了”
老爷子额头见汗。
活了这好些年,他什么没见过,这样超乎寻常的事情一旦泄露,只怕会引出大乱子。
但让他紧张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你,你怎么会说话?”
好在经历了不少,老爷子心中担忧,却也没有慌乱,而是轻声细语的呼唤着。
不过,回应他的也只有奶声奶气的爹爹娘亲,以及饿
“就在刚才”
杨婆婆明显有些担忧,硬吃着些糕点,一边说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之前,日头很大,不知不觉睡了去,我做了个梦,梦里,太阳和月亮都在天上挂着,
可某一刻,它们一起掉了下来,然后,然后”
杨婆婆脸上闪过恍忽:
“然后”
“就,就说话啦?”
老两口面面相觑,都觉有些忐忑。
老爷子心中也有些不安,但他到底经了些事,压下思索,将自家老婆子安抚着睡下。
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哪也不去,就在门口蹲下,思忖间,他突然想起什么。
十都天赐位阶图神
成仙四步:第二步,举行仪式
仪式:仙与神配,或可诞下神子,余荫后人,福泽绵长
已完成
“完成了!”
老爷子悚然一惊,又有些恍然明白。
这个仪式,居然并不是要等孩子生下来就完成,而是
“可他们,怎么会说话?”
老爷子心头发凉。
他大半辈子都只是个小狱卒而已,哪经过这样的事,心中担忧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半晌,他才想起了王牧之临走前留下的东西,伸手入怀,他掏出来,轻声念叨着:
“神通主修行,以持戒为第一要,一旦仪式完成,若不持戒,必陨于法则之海,持戒要义如下
老哥哥可尝试修持一二,一时入不得门,也不急,此类持戒法门,快也要三五年”
“持戒”
老爷子挠挠头,好似有了计较:
“那什么法则之海,能喊小狱一起去不?”
房间中,放出五鬼警戒,杨狱盘膝坐下。
嗡!
心神触碰断刀的刹那,杨狱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呼唤,没有犹豫,随之而动。
下一瞬,他只觉心神为之一轻,一如之前,光影变换。
而就当他以为又要随老爷子进入天海界之时,他的心神突然一凝。
幽沉、神秘、寂寥、冰冷
这是,
“法则之海?!”
杨狱愣住了,待他回过神来,已然再度进入了这处不可知之地,目之所及,尽是那望之令人心季的墨海,吹之不散,无从感应的迷雾。
以及,站在一艘古船的甲板上,惊骇茫然,手足无措的老爷子。
“小狱!”
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发颤。
都没有寒暄,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忐忑焦虑,以及如何来到此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您说,孩子在婆婆肚子里,就会说话?而您的仪式,也完成了?然后,你按着王牧之交给你的法子,持戒,然后进入了法则之海”
梳理着老爷子的话,杨狱都有些发懵。
未生已可口吐人言,这点,他有些惊诧,但更让他惊诧的是:
“您何时尝试持戒的?”
“就,就刚才”
老爷子满腹心思,愁眉苦脸,而杨狱,愣了好一会,方才苦笑着询问:
“您持的什么戒?”
“杀,杀戒”
老爷子没有隐瞒,他对持戒的理解,也很简单直白,就选了自己能做到的。
而杀人,他从来不喜欢。
“”
杨狱一时语塞。
持戒不是练武,不需要水磨功夫,但这其中的要诀也是良多,他自己持戒已可算快的,可快到老爷子这种程度,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就像是,早就持过戒
老爷子难不成,真是什么大能转生?可似乎,远古之年,也未听说过类似的记载啊
念头转过,杨狱只得安慰老爷子:
“您如今,不是凡人,不说身怀道果,单单土地爷这个身份,也不是常人可比。
孩子有所特异,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坏事”
婆婆,也得了一枚道果,这事,早几个月前,书信之中杨狱就已经知道了,当时也是震惊疑惑。
但相隔千山万水,他也只能将之推到老爷子身怀大气运这一个解释上面去了
“你家婆婆,只怕是吓坏了”
老爷子长吁短叹,愁容倒是去了不少:
“唉,老头子也不盼望你们有什么大能耐,平平安安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杨狱只能沉默。
好几年过去,哪怕老爷子消息再如何闭塞,只怕也知道了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情。
他无从解释,只得转移话题:
“这船,似乎不是凡物”
墨海奇诡,行走其间,每一步都要消耗不小的精力,而这也是他多次进出法则之海,都无收获的原因。
能够停留的时间太短。
但此刻,随着这古船随波逐流,他居然没有察觉到自身精神有什么损耗
“这地方,怪渗人的,这船也是,黑洞洞的,瞧着害怕”
看着四周,老爷子不由打个冷战,若不是杨狱在侧,他怎么都不想来这个鬼地方。
“这船”
抚着船体,触手温热,犹如烧过又冷却的木炭,凝神细观,似乎还有隔绝精神的妙用。
见他似乎很有兴趣,老爷子也下意识的去摸,可就在他五指触及船体的刹那。
一抹柔和而白皙的光芒,自船体之上亮起。
“嗯?!”
莹莹光辉中,杨狱后退,将老爷子护在身后,他凝神感知,借着微光,他方才看的清晰。
幽沉的船舱中,一衣衫极古的老者盘坐其中,怒目圆睁,却没有半分气息。
而在其身后,赫然有着一方似有似无,深邃而浩渺的古卷。
其上,有着两个古道文。
那是
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茫然的老爷子,杨狱的眼底竟是闪过一抹悚然。
“启明?!”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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