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着衣袍猎猎,眸光炙烈,声音激昂的东玄散人,杨狱一时无言,突然知道了什么是一样米,养百种人。
一方皇权更迭了三千年,甚至更久的世界里,理论上是没有诞生推翻皇权这种思想的土壤的。
杨狱是个很喜欢读书的人,从黑山城借阅抄录,到六扇门案牍室,乃至于幻境之中都会选择收集书籍。
他看过道藏、佛经,也看不过众多的儒家典籍,其中固然多有离经叛道的,可取皇权而代之的言论,他也是没有看到过的。
是以,听到这番话,他是有些惊讶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一个曾有仙魔驻世,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扯什么天下大同?
心下摇头,杨狱开口了:
“你们呢?”
“亘古未有,从吾等开始,这才是乾坤再造,这才是开天辟地,这才是什么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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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玄散人慷慨激昂,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番言论的惊世骇俗,也因此无往不利。
在过去,只要他说出这番话,无论是谁,都要心生震动,不由的落入自己的节奏中。
可眼前之人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乾坤再造,山河易鼎之后神通者何去何从呢?”
杨狱发问。
“我等自然是去往那传说中的仙界高卧云端,俯瞰人间闲时落子,游戏红尘”
“行了”
杨狱打断了他的话。
“杨少侠,远古的仙佛且不必说我辈神通者,得天地所钟,可终归出身红尘,当有怜悯之心。”
东玄散人不放弃:
“三千年里,无数人受皇权官僚之累犹如身在苦海我辈有船在手为何不尽力渡他们一渡?”
“你怕是连什么神通者都不知道”
杨狱心中雪亮。
眼前之人大抵也只是炼化了一枚亦或者两枚神种而已。
若其身怀一枚道果,就不会信这一套说辞了,因为道果仪式的千变万化意味着神通者才是最大的秩序破坏者。
这所谓的天下大同只怕极有可能是某位道果拥有者的仪式?
一个很可能是根植于道果仪式上的组织其危险性只怕不会比怜生教更小,甚至于还要更大。
“杨少侠此言何意?”
东玄散人微微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微微叹息:
“看来少侠是拒绝了。”
他是真心惋惜。
杨狱的态度极为恶劣可他并不在意此来黑山之前他曾来回翻阅过其人的卷宗情报。
此人在他心中,是真个不畏皇权不贪恋权势富贵的同道中人。
可惜
咔吧
杨狱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五指按刀神情幽冷: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外有大离、金帐窥伺,内有世家、怜生教为乱,现在又蹦出来一个乾坤洞
一时之间,杨狱心生压抑,隐隐间,又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世人多愚昧,此非世人之罪,实乃时代的弊病”
东玄散人神色微有黯然,却又很快振奋精神变得激昂:
“正因如此,世人才更需要我辈先行者,为世人开悟,你一时不解不算什么,当时未遇洞主之前,我也如你一般蠢”
铮
寒光如瀑,刀光如潮。
刀出一寸,已间森冷酷烈,杨狱身形不动,音波如雷炸:
“滚!”
轰!
森冷的刀光炸裂间,东玄散人如虹光倒退,避开刀光,其速极快,一瞬间已穿过人群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天变在即,一切腐朽的都当破灭!杨狱,我相信,终有一日,你将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正值正午刚过,日头正盛,其人横掠长街而去,身下,却无影子。
他那一刀斩落,犹如划过空气,毫无受力之处,其人遁行而去,竟给他一种不在此间,不在彼间的错觉。
这,却绝非武功了
呼!
还刀入鞘,杨狱的眉头紧锁:
“神通?”
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心到意到刀也必刀,断不会有空落的可能,那老家伙的气血不强,根骨不强,武功也差强人意,自无可能避开。
“正立无影?飞身托迹?还是说,袖里乾坤?”
东玄道人并未去而复返,出得城去,就再无踪迹。
接下来的日子,杨狱先后拜会了王五、胡万等朋友,每日里陪着老爷子和婆婆,看似将乾坤洞的事放下。
实则还是每日都以千里锁魂为凭依感知东玄真人的气息,同时活死人乘坐赤眸白鹤日警戒。
大黑狗更是被他督促着每日巡守城池,辨别一切外来的气息。
杨狱早非当年的乞儿,更不会被他人的外表蒙骗,那东玄散人说的再如何冠冕堂皇,他也不会放下戒备。
因为,他一路从长留而来,路上也并未刻意隐藏行迹,那乾坤洞有无数次机会现身,为什么独独在黑山城?
是以,杨狱从始至终,对这乾坤洞就抱有莫大的戒备。
不过
“只有千日捉贼,没有千日防贼。我若日日戒备,武功进境都要落下”
又一次以千里锁魂警戒之后,杨狱缓缓睁开眼。
正巧,老爷子端着食盘进来。
“又是一夜没睡?练武也不是你这么练的”
老爷子放下食盘,少有的督促杨狱:
“什么时候炼化那土地神的神位?”
似是了了心事,他的面色一日好过一日,虽仍是皱纹满脸,但身上的气息却很是有些朝气蓬勃的味道了。
相比之下,哪怕有着杨狱推拿,丹药进补,老婆子还是有些苍老,他心中也很是焦急。
但他并不想给杨狱太大的压力,只是一晃过去了两个多月,着实是有些忍不住了。
“土地神是神,想要炼化,需要有庙宇,哪有这般容易?”
杨狱披上衣服起身。
上古传说,土地、山神、河神是最为常见的地祇,并非是天海界独有,炼化土地神位,是两人路上就商量好的。
事实上,这几日胡万与小武就在忙碌此事。
但土地神位的炼化虽远没有道果那般难,却也不是修建一座庙宇这么简单,是需要得到百姓的承认的。
至少,不能排斥。
“总归要快着些,你婆婆身子骨不成,年岁也大,练武是没甚可能了,虎狼之药也不敢吃,老头子心里难受哇!”
老爷子来回踱着步,很是烦闷。
“也就这么一两天的事了,急也急不来”
说着,杨狱心有所感。
小巷外小武匆匆赶来,人未到,声音已经先到了:
“土地庙已经落成了,王县令代表朝廷,率领一众乡绅前去拜祭了!魏老爷子也带着弟子去捧场了”
“好!”
老爷子眼神一亮,忙不迭的掏出怀中巴掌大小,白玉也似的土地神牌塞给杨狱:
“你来!”
对于地祇来说,土地神位等同于神通者的道果,轻易不得离身,但老爷子显然没有这个忌讳。
“您老这甩手掌柜做的倒是好。”
杨狱摇头,让其盘膝坐好,又让小武看好,门户,也随之跌迦而坐,一手落于土地神牌上,一手点在老爷子印堂。
心念一动间,纯粹的精神以己身为桥梁,贯通老爷子与土地神牌的联系。
嗡!
似只一瞬间,杨狱就已失去了对于自身的感知,恍惚间只觉自己化作一缕青烟飘忽而上极高处。
轰!
杨狱只觉自己的精神冥合黑山,冥合天地,拔高到极高处,诸般景象一览无余。
可同时,无尽苍茫雄浑的气息倒灌心海,掀起无边狂潮。
人力有时尽,百里山川看似不起眼,可真个与一人相比,那也是一个大到无可形容的庞然大物。
刹那间的冥合,杨狱只觉身如浮萍,被狂风漫卷,被海潮淹没。
“比之天地,人太过渺小了”
散乱的念头从心中飘忽而过,好在杨狱早已做好了准备,狂潮涌动不久,心神已彻底沉淀:
“心如金刚,八风不动!”
武道至换血,体魄上的打磨就进入了瓶颈,转而进驻心灵,任何一门上乘、顶尖的真罡,其根本皆是心灵修持。
哗啦啦!
耳畔,似有潮水涌动,惊涛骇浪。
杨狱沉凝心神,物我两忘,只将自己当做一块巨石,任由海潮汹涌拍打也自巍然不动。
似是许久,也可能只是一瞬间,翻涌的浪潮平息。
唰!
再睁眼,眼前的一切让他心中升起波澜。
整座黑山城已然一览无余,犹如立于黑山最高处,方圆数百里尽在眼中。
长街内外的行商走卒、城外摇曳的草木泥石、土地神庙之前的乡绅乡老,以及小院中严阵以待的小武、大黑狗。
一切,历历在目。
“这就是神道吗?”
杨狱心中喃喃。
在这种难得的际遇之下,他精神高度集中时,他终于捕捉到了那弥漫虚空之中,若有若无的,丝丝缕缕的莫名气机。
其瑞雾气,却可承载精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气?!
杨狱心中升起明悟,旋即察觉到了灵魂深处传来的巨大疲惫,他正想回落精神,突然一怔。
他极目远眺,就见得目之所及的尽头。
一匹龙马绝尘而至,其上衣袂翻舞,一明眸皓齿的少女,也似有所觉般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