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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校马

于全蒙古而言,崇祯六年,是最糟糕的年头。

全蒙古的大汗死于青海,东蒙古尽附金国,西蒙古归附中国,独立于外的蒙古三大部仅剩摇摇欲坠的喀尔喀蒙古。

敦塔兀鲁斯就是中国。

喀尔喀不是旧部落,他们的祖先只能追溯到嘉靖年间,是由达延汗的第十一子格哷森札札赉尔建立。

他在瀚海北游牧,始号喀尔喀,他的七个儿子,为喀尔喀七部,其中长子、次子、幼子为右翼三子、四子、五子、六子为左翼。

最初的喀尔喀也没有汗,他们是汗庭领导下的喀尔喀万户。

左翼的三子魏征诺诺和生子阿巴岱,时值汗庭式微,俺达称汗。

阿巴岱亲自前往俺答汗的土默特部,呈献貂皮、帐幕、币帛、牧畜等数万,谒见黄教三世大和尚,被赠与汗号,成为喀尔喀第一个汗。

阿巴岱于是自领喀尔喀左翼,立兄弟赉瑚尔为右翼之汗。

至此喀尔喀左右翼各有一个汗,都出自老三魏征诺诺和一系。

到万历十五年,在杭爱山附近的库博克儿,爆发了一场喀尔喀右翼与卫拉特的战斗,赉瑚尔死在卫拉特人手里。

九年后的万历二十四年,喀尔喀左右翼在塔尔尼河畔举行忽里台,将素巴第推举为札萨克图汗。

此后素巴第兴兵报父仇,征服卫拉特,设立珲台吉管理卫拉特,后来又被四卫拉特合力于天启三年击退,摆脱控制。

双方时战时和,局面一直持续到如今,这是喀尔喀右翼札萨克图汗的由来。

而在右翼维持势力的过程中,左翼却因与汗庭距离较近,每次林丹汗在漠南搞事,离散的部众都会投奔左翼。

这本来对左翼来说是好事,但由于总是分赃不均,就发生了几次内讧,比如过去左翼排名第五的大贵族、是内讧中的失败者,被左翼驱逐,背井离乡,最后埋骨八角城,名叫绰克兔台吉。

又比如车臣汗硕垒。

喀尔喀左翼是七个儿子里面的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四个儿子。

老三这支就是后来的阿巴岱汗老四名叫阿敏都喇勒,他也是阿巴岱汗的四叔。

按照蒙古传统,阿巴岱一系称汗,成为左右翼之长,但阿敏都喇勒的运气特别好,他的五弟达来没儿子,依照传统,老五死后属民就都归了阿敏。

阿敏有两个儿子,但长子又没儿子,次子谟啰只生了个独生子,也就是说别人家都是多子多福,部众与财富通过继承被分得越来越散,唯独阿敏都喇勒这一支,通过两代单传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积累。

这个独生子,就是硕垒。

如果说黄金家族都是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那么硕垒出生时不光嘴里含着亲爷爷和父亲留给他的金钥匙,手里甚至还捧着五爷爷和大伯留给他的金碗。

这种金钥匙和今碗非常可怕,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整个喀尔喀能动员十五万兵力,右翼七万、左翼四万、硕垒四万,左翼右翼要打仗,汗王得先拉着一堆蒙古台吉、诺颜贵族封建主组成联军,出门打架还得先开个忽里台。

顺风能打,逆风都琢磨保存实力,毕竟打完仗回自己部落还得过日子,而且回去就山高皇帝远,领主都未必找得着,这就导致有时候封建贵族们跟汗王在战争中的利益并不统一。

林丹汗的众叛亲离,就是被贵族抛弃,最后落得率领四万本部军队死在青海的结局。

硕垒不一样,他手底下全是直辖部落,清一色的宰桑、达尔汉、拔都儿带兵,指哪打哪,都是能打硬仗的蒙古军队。

毕竟这帮人战场上不出力,硕垒能作为主人直接把人斩了,就算跑了,回家不还是硕垒的直辖部落,往哪跑?

左翼一共四支原始股,硕垒一个人就继承了两份,差百分之一就能控股。

早在左翼内讧之前,像绰克兔这种台吉,在喀尔喀左翼忽里台大会设立桦树皮律令时签名都得排在小辈硕垒后边,硕垒排第四。

排在硕垒前面的三个人,是上一任左翼墨尔根汗额列克、赛音诺颜图蒙肯、索诺岱青洪台吉,全部比硕垒高一辈。

排在硕垒后面的也全比他高一辈的老家伙们,跟他平辈的里面地位最高的是大汗的儿子衮布台吉,排在第十七位。

这还是因为衮布台吉有阿巴岱汗一系的巨大影响力,否则地位还得往后稍稍。

等到林丹汗西迁,他又因姻亲关系成为被察哈尔人投奔的首选目标,控股的百分之一来了,让他能当之无愧的行使左翼汗王的一切权力。

此时正逢左翼汗位空悬,墨尔根汗额列克死后,衮布该继位了,但继位要召开左翼忽里台,召开忽里台大会需要珲台吉硕垒同意。

硕垒不介意召开忽里台,说白了他的实力,已经可以无视左翼有没有大汗,但投靠他的察哈尔贵族们不乐意,他们认为林丹大汗既然跑了,保全整个蒙古的希望凝聚在硕垒身上。

他们既然弃林丹汗于不顾,自然希望大汗早日升天,由硕垒以武力宣布继承汗位大统,统帅更多的部众,抵抗金国对蒙古的鲸吞蚕食。

其实在外面,人们早就把衮布称作左翼汗、把硕垒称作车臣汗,但实际上衮布到现在也没继承汗位,而硕垒依照传统的称号其实是达来彻辰珲台吉。

忽里台大会无法顺利召开,衮布就无法继承汗位,硕垒则以珲台吉的身份管理左翼,但名不正言不顺,右翼不认他,右翼的汗王素巴第就成了喀尔喀左右翼的盟主。

在只有衮布受伤的世界里,大家发现不召开忽里台大会也没啥不好,衮布继位的事就这么尬住了。

所以其实喀尔喀给刘承宗上贡没少人,左右两翼的事,素巴第和硕垒就能说清。

甚至于喀尔喀蒙古给刘承宗的贡礼规格,极为隆重素巴第亲自来了,带着只有十五岁的硕垒次子巴布。

作为漠北蒙古名义上的统治者,素巴第不该出现在这种两个势力初次交往的场景中。

其实此时此刻他们派出使者,就已经是对敦塔兀鲁斯的岱青契丹汗给予最大的尊重,足够奠定双方友好相处的基础。

只不过这次进贡,对喀尔喀而言并非仅仅友好就够。

就在素巴第启程之前,喀尔喀三部首领收到了敦塔兀鲁斯受卫拉特拥戴、要求蒙古归附的诏令。

说起来衮布应该感谢刘承宗,如果没有这封信,他继位的事应该还会尬住很久。

全靠着卫拉特拥戴中国汗的事,素巴第别无选择,召开了僵局很久的忽里台大会,在大会上提议由衮布继承左翼汗位,作为妥协,硕垒被部众推举为车臣汗。

但为了遵循传统,硕垒必须拒绝接受,将部众的要求呈交给继承左翼汗的衮布,经衮布批准,再称车臣汗。

这样程序上就没有问题了。

素巴第之所以愿意这么做,是因为他已经能预见漠南正在酝酿一场战争,一场东西碰撞决定命运的战争。

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在素巴第看来,无疑是一场滑稽的悲剧,因为战争双方一边是汉人、一边是女真人,最终决定的却是蒙古人的命运。

作为蒙古硕果仅存的独立联盟喀尔喀本来不是联盟,但素巴第需要有一个能支撑战争的联盟,所以他愿意让衮布和硕垒同时称汗,保持右翼的实力优势,并将三汗糅合为一个蒙古联盟。

只有喀尔喀三个掌握权柄的大贵族齐心协力,才能把把喀尔喀这个蒙古硕果仅存的独立联盟作为参战者推上战场。

素巴第认为这场战争,喀尔喀躲不开逃不掉,最终的战役一定会在丰州滩打响。

那里是中国、金国、喀尔喀三方交汇之处,有着全蒙古最富裕的土地,也拥有全蒙古最像样的防御工事既归化城,这意味着谁占领丰州滩,谁就能控制整个蒙古。

三个喀尔喀实权派对这件事的看法不一,相同点在于都不愿受制于人。

左翼汗王衮布胸无大志,认为喀尔喀不必理会金国和中国的任何邀请,同样也不必理会察哈尔汗庭的事,拥兵十万的喀尔喀联盟可以关上门来置身事外。

右翼汗王素巴第的看法偏向软弱,认为他们可以在不承认汉人继承蒙古大汗遗产的条件下,跟中国汗刘承宗达成联盟,一起对付已经占领归化城的后金。

这主要是因为喀尔喀右翼比邻卫拉特,金国能远征喀尔喀,素巴第觉得打不到右翼,但刘承宗是实实在在能让卫拉特征讨喀尔喀右翼。

因为新仇旧恨、卫拉特投奔新主,可以预见将来几年必然会空前团结,四面征讨进行扩张,向哪儿扩张?

向喀尔喀右翼扩张。

素巴第倒没有很畏惧卫拉特。

他们跟卫拉特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只不过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允许喀尔喀再跟卫拉特开战了。

本来素巴第是想跟准噶尔的巴图尔珲台吉达成协议,不过如今既然有刘承宗这么一个人物,素巴第认为自己亲自过来跟刘承宗谈比较好。

如果刘承宗能约束卫拉特,那么双方便能相安无事,免除右翼的后顾之忧。

刘承宗若不能约束卫拉特,那情况更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那说明这个汉人汗王掌控力不足,到时候他可以跟刘承宗一起讨伐卫拉特,趁机吞并卫拉特的部众、扩张喀尔喀的地盘。

车臣汗王硕垒则没有素巴第的顾虑,也看不上衮布那种毫无责任感的行为。

他是此时此刻蒙古出身最为尊贵、本部势力最强的大贵族,理应扛起维护汗庭正统的责任,并完成重振蒙古汗国这一壮举。

当然不是林丹汗那种先自断臂膀再举世皆敌的重振方式,硕垒主张蓄势待发他不知道刘承宗是什么情况,但知道金国的情况。

相较于金国,除了兵力,喀尔喀在各方面都没有优势。

他们的铁器装备率非常高,但林丹汗时代的先进装备十不足一,大部分装备是达延汗时代的,比较落后的是也先太师时代的,偶然找到几件薛禅汗忽必烈至元年间打造的甲片子也不出奇。

咋说呢,反正当年流行重装备,经过持续打磨,放到如今这个流行轻装备的时代,刚刚好。

左右翼或许打个科尔沁问题不大,但若想跟金国的八旗兵对决,只有硕垒本部的直辖部众才有希望。

但他这三万人打完车臣部就没了。

因此硕垒要积蓄力量,向中、金双方遣使,等待时机,再率军加入角逐。

若无可趁之机,就尽量避免战争保持蒙古汗国的独立地位,即使战争避无可避,也要尽力确保战争结束,漠北仍然有一个能让蒙古人以蒙古人身份行走的地方。

怀揣着不同的愿望,素巴第与硕垒只有十五岁的儿子巴布走马踏进河湟源头,携礼物走近新城。

自打进了青海湖,就见一群群蒙古马夫赶着轰踏的战马群从他们眼前经过,让叔侄俩看得直皱眉头。

那些河曲大马无一例外,统统腿部肌肉隆起、臀部浑圆,肋骨条条可见、鬃毛尾巴毛色光亮而顺滑,都是对战争战马熟悉的蒙古大贵族,他们认得清楚,这显然是一批批已经调校至临战状态的战马。

而且是用蒙古法子调校的战马。

在蒙古汗国强势的时代,调校出的战马体态就是这个样子。

初秋让战马吃胖,然后载人快跑,夜里加鲜草,还要储备大量干料,把战马吃壮后骑着爬山,批上马甲,冲刺慢行,然后再爬坡,随后刮汗批毡,夜里继续加鲜草。

持续大概一个多月,再只喂草,间隔训练轻装长跑和重甲疾驱,夜里也不再加草,对战马进行减重。

最后战马就会形成这样的体态,可以在秋后一骑双马,出去打仗,无往不利。

喀尔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校过马了,祖宗的手艺还在,但祖宗的财力没了。

一路走来,像这样的调校好的战马,素巴第数着,见到上百群,少说六七千匹,看得他心里直犯嘀咕。

他对同行的硕垒儿子巴布道:“见了契丹汗,我看你还是按他们的礼仪磕一个吧,他们这马啥意思,谁不来就准备揍谁?”

题外话

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