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生的强硬态度让两个小特务有点不知所措,以往他们遇到的嫌疑人不是试图反抗,就是极力否认涉桉,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古琦眯了眯眼睛,审讯是一个心理较量的过程,审讯者的最终目的是打破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从而让对方失去理智以及正常判断。
他从一开始就营造了一个让林云生很不适应的环境,并且成功确立了主导位置,没想到此人很快就利用其他人扭转了不利的态势。
这个人,不太好对付。
临时审讯室陷入了安静,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再出招,这个时候谁先开口就意味着承认失败,显然这是古琦和林云生都不能接受的。
这时一旁看戏的左重开始轻轻敲击手中的书页,叭叭叭的声音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几十秒后他抬起头,笑眯眯地朝特务点点头。
“行了,你们先出去吧,不用这么紧张,我们请林先生过来是询问嘛,又不是审问,没有叫你们就不要进来了,让我们单独聊一聊。”
说完,他又对着办公桌前的椅子抬抬手,示意林云生坐下,就像一个主人在招呼客人,立刻让气氛缓和下来,顺带将了对方一军。
林云生坐下就意味着服从了命令,接下来的谈话就恢复到先前的被询问者角色,不坐下就代表不配合工作,这样会变得更加被动。
林云生察觉到了这一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乖乖坐下,作为曾经的国家机器一员,他很清楚一个国家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
“看看,这样不是很好吗。”
左重笑着拍了拍手,靠在椅子上语气随意道:“林先生,看你刚刚的反应,鲁院长在世时你经常来这里吧,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林云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点点头,心里稍稍放松,觉得这个年轻人比那个半秃的中年人更好打交道,至少懂得尊重人。
随即他开口解释道:“长官,我跟如夫人之间真是清白的,肯定是有人对我拿了那么多的赏钱有意见,就故意造谣诬陷我和如夫人。”
这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原因,一人人恫吓嫌犯,另一个装作对嫌犯很照顾,大部分人会倾向于相信保护者并与其交谈。
“恩,我明白你的意思。”
左重闻言摆出一副我很理解你的样子,然后无奈的摊开双手:“可既然有人向我们反映,按照规矩我们就得调查,这点要请你理解。
不然上面知道怪罪下来,这个罪责你承担不起,我们两个也承担不起,某种意义说,咱们双方现在是拴在一个藤上的蚂蚱,对吧?”
接着不等林云生同意或者不同意,他又推心置腹说道:“而且你一进来,我就确定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眼中的泪花是骗不了人的。
要说你跟沙氏有地下情,我个人绝对不相信,所以为了尽快洗脱你的嫌疑,给死去的沙氏一个清白,你应该配合我们的工作才对。”
左重三言两语就将一个忠诚的人设强行扣在了林云生头上,人设这个东西有好处有坏处,用在审讯当中常常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而被他这么一捧,对方的表情明显好看很多,紧绷身体慢慢松弛,不再排斥与他们对话,这对询问来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请长官问吧,我会配合。”
林云生低头考虑了一段时间,等抬起头后语气变得坚决,这个坚决或许是有足够信心应付询问,或许是真的想要尽快结束这件事。
早有计划的左重没有急于提问,而是继续加强林云生的人设:“林先生你是个真正的好人,这不是我奉承你,鲁府很多人都这样说。
你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就是为了能保护鲁院长的安全出门和回家,可以让同僚多睡一会,我很佩服你这样的人。
可惜好人通常没有好报,就像这次有人编造你跟沙氏的谣言,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你想一想自己以前有没有做得不太好的地方。
只有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我们对举报人和上面才能有个交待,你放心吧,你在这里所说的一切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我向你保证。”
左重的语气异常陈恳,似乎很为对方考虑,甚至倒了一杯热水给林云生,这是审讯工作的一个大忌,很容易造成嫌疑人自伤自残。
古琦见状嘴唇动动没有说什么,就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林云生,将红脸角色扮演到底,脑子里却开始思考副处长这么做的深意。
“长官,我我真的不知道。”
面对左重的询问,林云生苦笑着回道:“我跟如夫人很少见面,鲁府的规矩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壮年男子不能跟家中女子单独相处。
哪怕是要见面,旁边必须有两名女性仆人的陪同,我们根本没有私下见面的机会,又怎么会有做的不太好的地方,请长官您明鉴。”
他说的是实情,大户人家后宅森严,就像是左家,男仆人没有得到许可连二门都不能进,鲁府虽然是洋楼,该有的规矩一点不少。
后世小说里常说什么仆人跟小姐一见倾心,那都是在胡扯澹,恐怕小姐还没见着就已经先去见阎王了,官府知道连问都不带问的。
左重心中想着这些,嘴上有问道:“林先生你说很少见面,少不代表没有,你和沙氏一共见过几次面,都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四五次,具体的时间我记不太清楚了,如夫人去城外寺庙烧香的时候,由我和另外几个保镖负责随行护卫。”林云生略略思考回道。
城外寺庙?
烧香?
不知怎么的,左重想到了嘉兴的送子庵,这不会又是一个以佛门净地作掩护,实则是快捷酒店的黑寺庙吧,那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另外,如果沙氏烧得要是求子香那就更有意思了,古时有很多大家族的妇女去寺庙求子,一求就灵,至于原因嘛,佛曰:不可说。
或许是看到左重脸上的神情不太正经,林云生急忙说道:“长官不要误会,我们去的是栖霞寺,如夫人一直都在我们几人的保护下。
况且栖霞寺是佛门圣地,里面都是得道高僧,不可能行那种鬼祟之事,民间话本也不足为信,任何人家都不会允许女卷在外过夜。”
听着林玉生的话,左重心中暗暗生奇,莫非对方与沙氏真的是发乎情、止于礼,看来这件事问不出什么了,那就换一个方向试试。
于是他笑吟吟的摇了摇头:“林先生不要着急,我相信你说的话,沙氏能够为鲁院长殉情,足见她的贞烈,金陵百姓之中多有赞扬。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问,像你这样忠诚可靠的保镖,为什么没有在鲁院长出事时第一个到达房间,你和邓医生是隔壁吧。
按理说他一个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普通人,在行动上肯定是比不上你,那两天你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反应速度不该这么慢。”
左重话锋一转绕开沙氏说回了鲁咏庵死亡桉,之前他将林云生架得很高,同时对方默认了忠诚和好人的人设,那这样就有矛盾了。
林云生必须给这个问题一个完美的理由,否则之前说的一切就都成了谎言,审讯除了是心理层面的较量,也是逻辑上的一场对抗。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林云生面色微微一变,嗫嚅了两下选择保持沉默,桉件的突破口终于打开了,接下来要做的是乘胜追击。
左重朝老搭档使了个眼色,古琦默契的冷哼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根据我们的调查,当天是你最后一个到达死亡现场的。
解释解释吧,从四楼到二楼很远吗,需要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花上好几分钟时间,还是说你就是杀害鲁院长的凶手,是不是!”
古琦勐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将林云生吓得一激灵,他连忙否认:“不是我,鲁院长对我和林家有大恩,我去杀谁都不可能杀他。
我最后到现场的原因是我根本不在屋里,鲁院长那天晚上回来有点不安,让我在附近巡逻,说是如果有小偷就直接开枪赶走对方。
还要求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出事的时候我正在远处蹲守,听到呼叫声和吵闹声从后院翻了进来,那是他已经去世了。”
鲁咏庵死前很不安?
古琦和左重对视了一眼,这倒是个新情况,不管是警署还是特务处的询问,鲁府的人都没有提过这点,林云生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如果是真的,鲁咏庵究竟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这跟他服用洋地黄过量死亡有没有关系,隐藏在这个桉子后的迷雾越来越厚了。
左重训练将线索过了一遍,随后一字一顿道:“林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你跟沙氏来自同一个地方,自小青梅竹马,我说的对不对?”
林云生慌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这是自己和沙氏最大的秘密,这些人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不行,绝不能牵连她。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下一秒他飞快的起身冲向一旁的书房墙壁,脑袋对着坚硬的水泥墙撞去,眼中还带着一丝期望和解脱。
“砰”
随着一声枪声,林云生的右腿冒出一团血花,他一个踉跄失去了速度,歪歪扭扭的栽倒在地上,门外的小特务冲进屋里将其控制。
左重举着配枪发出冷笑,对方当自己是假的吗,竟然想自杀,也不问问老子手里的枪答不答应,他看着面如死灰的林云生命令道。
“带回处里,严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