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府城。
熊文灿大惊失色:“什么,饶州城也没了?淮王逃出来没有?”
“恐怕,凶多吉少。”报信者回答说。
熊文灿顿时瘫坐回去,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文官一向是不把藩王放在眼里的,有事儿没事儿弹劾一下,可以不断的刷声望和政绩,朝廷君臣也对此乐见其成。
可文官弹劾藩王是一回事,藩王被反贼杀了又是另一回事!
南赣有造反传统,赣东北同样有造反传统,因为那里也群山连绵、百姓穷困。
这次反贼占领的都昌县,几年前就闹过一次,古剑山曾经名义上属于都昌反贼的部众。而被反贼占领的饶州府,也闹过一次,淮王的家眷全被杀了。
那淮王也是倒霉,全家被杀之后,回到王府没安稳两年,饶州府城又被反贼攻破。
熊文灿喉咙发干,问道:“饶州府的反贼,也是打着赵言的旗号?”
“没有,”探子回答说,“打着赵天王旗号的是都昌丁贼。这饶州卢贼,本是丁家盛的部众,因为滥杀与丁贼不合,便在半路分兵了。丁贼攻打都昌县,卢贼便去打饶州府。淮王”
“说下去,别遮遮掩掩的!”熊文灿呵斥。
探子说道:“上次反贼破城,淮王被抢光了历代积蓄,回到饶州之后大肆盘剥。饶州今年先是旱灾,接着又遭水淹,淮王依旧没有收敛,布政司又严厉催赋。卢贼一至,饶州百姓皆反,半个月就拥兵数万。”
熊文灿无话可说,他能想象饶州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先旱灾,再水灾,前有藩王盘剥,后有官府催逼。这就是一盆滚油,粘着火星就燃,有人带头造反怎会不炸?
说实话,若是饶州百姓不造反,无数饥民必然涌来南昌乞讨,到时候数万饥民云集南昌府,同样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现在的事情更棘手,丁贼占据都昌县,打出赵天王的旗帜,而且学着赵瀚斗地主分田。卢贼占据饶州府,手里的兵力更多,但滥杀无辜,只是那种传统反贼。
而官府这边,根本无力征讨。
官兵倒是还有一些,但多次大败之后,早已兵无战心,见到反贼就想逃跑。
熊文灿只能焦急等待,他已经写信给赵瀚,希望赵瀚能够帮忙剿贼。也别扯什么引狼入室,因为江西早就群狼环伺,赵瀚能表面上剿贼就可以了。
又等数日,大同军队终于过来。
古剑山率领水师部队,李正率领陆军坐船,直接停靠在南昌府城外。
停在这儿干嘛?
当然是要钱要钱啊,帮着朝廷剿贼,弄一笔开拔费很正常吧。今年大灾,大同军也没余粮,熊文灿必须表示表示。
无奈之下,熊文灿只能尽量筹措,甚至逼着那些大户捐钱。
本来还有些大户心向朝廷,熊文灿这么一搞,士绅豪强啥念想都没了。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官府、大户提供钱粮,资助庐陵赵贼扩大地盘!
肯定是有无数官员、士绅告状的,可弹劾信件送到京师,就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没有半点回应。
敲诈到一笔钱粮之后,古剑山、李正立即从赣江驶入鄱阳湖,两三天时间便来到都昌县。
丁家盛得到消息,立即率部出城迎接。他手里捧着大同集,跪地高呼:“在下丁家盛,愿为赵先生驱驰效力!”
古剑山和李正对视一眼,都感觉非常惊讶,这丁贼竟真的愿意献城归附。
古剑山连忙扶起:“丁兄弟,总镇不许下跪,天下人皆生而平等。”
“天下大同,此亦为吾平生之志也。”丁家盛站起来说。
古剑山回到水师舰船上,丁家盛带着李正进城,指着城外土地说:“县城周边,已分田两千多亩,但在下能力有限,分田之时乱象频生,请大同官吏赶紧过来主持。”
李正这才相信丁家盛真是自己人,说道:“我即可写信告之总镇,那饶州卢贼可是丁兄旧部?”
“非也,”丁家盛说道,“在下乃石门镇秀才,因饥荒而一路乞讨,起兵抢地主开仓放粮。而那卢祥友,却是个私盐贩子,半路率众前来合兵。我约束部众,不得烧杀抢掠,卢祥友却滥杀无辜,许多义兵都倒向此人。无奈之下,只能与其分道扬镳。我率三千人夺取都昌县,他率万余人夺取饶州府。”
“此人极为残暴?”李正问道。
丁家盛回答:“此人乃江湖草莽,视兄弟如手足,视百姓如草芥。而且贪财好色,我与他共行十里,此人不但抢掠钱粮无数,而且还掳了六个妇人为姬妾。他还抢钱抢女人,分给许多义军首领,甚至把我的部将也利诱过去。沿途百姓,皆被他威逼裹挟。所遇大族,动辄屠杀满门。”
“该杀!”李正咬牙切齿。
在都昌县逗留一日,丁家盛留下驻守城池,古剑山、李正从饶河进发,带兵直扑饶州府城。
饶州府城,就是鄱阳县城。
这里水路交通便利,景德镇的瓷器外运,就必须从饶州府城经过。而且土地肥沃,百姓生活本该极为富足。可惜,他们要供养淮王世系,子子孙孙一大堆谁受得了?
李正沿途散播“赵天王五万大军将至”的消息,无数百姓翘首期盼。
半路上,甚至有老朱家的宗室子弟来投。这些宗室子弟的口粮,皆被藩王、郡王克扣,他们还不能从事百业,反抗性丝毫不输给佃户、军户。
曾经主动前往丰城从贼的朱翊荣,这次也被李正带来了,他担任军吏,还带了一批宗室。
来到饶州府城外,朱翊荣率领宗室,到处宣传朱家子孙也能分田、也能做官。
围城数日之后,竟聚集过来四百多宗室,一个个穿得就跟乞丐差不多。有逃难的原因,也有本身就穷的原因。
“宗室真的能分田?”
“赵先生不杀光宗室吗?这个卢贼就到处搜捕杀戮宗室。”
“以后咱们是不是就能做工种田了?”
“”
这些宗室七嘴八舌的,不断问出各种问题,对他们而言,能做工种田养活自己就很开心。
朱翊荣微笑道:“赵先生是为民做主的,底层宗室也是民,自然一视同仁。只要以前没有作恶,宗室也能做官,宗室也能分田。像我就是宗室,已在赵先生麾下做官了。你们还担心什么?你们先在军中填饱肚子,便散去各处帮助宣传。除了宗室一视同仁之外,还要告诉本地百姓。就说赵先生仁德,知道饶州府受灾,随后会运来粮食赈济小民。只要赵先生占了饶州,今年饶州田赋全免!”
“赵先生万岁!”
“赵先生万岁!”
几百个朱元璋的子孙,站在那里欢呼雀跃,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他们今后终于可做正常人了。在严厉的宗室规矩之下,他们想勤劳致富都不被允许。
这些宗室子弟,在李正军中敞开了吃,那种久违的饱腹感让他们无比幸福。
随即,他们就成了义务宣传员,四邻八乡奔走宣讲政策。同样的话,从宗室口中说出,可信度成倍提升。
为啥?
因为历次造反,都逮着宗室来杀。
而今赵瀚非但不杀宗室,还让底层宗室做官,还给底层宗室分田。被反贼仇视的宗室,都有这种待遇,他们普通小民肯定也被善待啊。
李正自领一千士卒,包围两万反贼驻守的饶州城。
又分兵数股,五百人一队,前往各地征讨盘踞乡镇的反贼。沿途所过之处,百姓纷纷前来报信,告之某某地有多少反贼。
盐贩子出身的卢祥友,本来困守城中不敢出来。
他见李正分兵,以为是诱敌之计,更加不敢妄动。而且,大量赏赐金银美女,生怕麾下的大小首领们投降。
然而,有些压不住。
这些首领一听赵天王派兵来了,全都吓得两股颤颤,根本就生不出抵抗之心。
半个月过去,有一支五百人部队,剿灭了目标贼寇回来。
李正派人往城里射书,宣布只诛主恶,底层军官和普通贼寇一律妥善安置。
城内军心,顿时更加浮动。
卢祥友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便召集首领们说:“赵天王也是人,哪里的天兵天将?城外只有千余敌人,我们却有两万人,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赢?随我出城打一场!”
这些大小首领,不在宽恕范围之内,他们要么逃,要么打一仗。而卢祥友赐下诸多美女和财宝,肯定无法带走,这让他们舍不得。
那就打!
翌日,两万反贼从各道城门出来,出城时甚至出现拥堵现象。
许多反贼,出城之后立即逃跑,反贼头领们根本无法制止。
“列队前进!”
一千五百大同军,列着整齐军阵,不急不许的朝城池走去。
“天兵来了,快跑啊!”
直面大同军的反贼,距离还有半里地,突然一窝蜂逃散。听到城外这么喊,城内反贼更加焦急,疯狂的想要挤出城门。
有两道城门,瓮城里挤满了人,为了赶快出城逃跑,竟然开始自相残杀。
卢祥友傻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问号。我有两万多人,对面只有一千多人,怎还没开打就全军溃败了?
剿灭贼寇的消息传回南昌,熊文灿非常高兴,立即写奏章报功。大致内容为:饶州、南康两府,先早旱灾,又遭水灾,藩王和官府催逼,以致酿成民乱。在总督的协调指挥之下,官兵大破反贼,只可惜淮王不幸罹难。
奏章还没送出,圣旨已经发来。
熊文灿招抚反贼有功,擢升为右副都御使,调任北方六省总理,协助六省总督剿灭流寇。
熊文灿拿着圣旨想哭:陛下糊涂啊,我真没那么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