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
密密麻麻摆满了碑帖,到处散乱着新写的笔墨,费映环胡子拉渣显得有些憔悴。
此时此刻,商船已经过了东昌府,一路上他都在研究启功体。
“啪!”
费映环将毛笔一扔,叫来船上的仆役,先是洗脸清醒头脑,接着对镜刮去多余的胡渣。
不多时,赵瀚敲门而入:“公子唤我何事?”
费映环指着满地碑帖:“将我的字帖都收起来。”
赵瀚只得弯腰收拾字帖。
费映环负手而立,突兀问道:“你究竟出自哪个大族?”
赵瀚回答:“只是普通儒户出身,听说祖上有人做过知府。”
“不可能,”费映环非常笃定的说,“令尊所创字体,博采众家之长,吸纳历代名家精髓,非得有海量名帖供其借鉴不可。此体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区区一普通儒户,根本没那个底蕴能创出!”
赵瀚对书法没啥钻研,此刻只能糊弄:“家父常年外出游历,谁也不知道他行踪何处。”
费映环居然信了,不再追问底细,提醒道:“令尊字体,独成一派,初学者不可过多接触,否则书法必然走入邪道。”
“公子教诲得是。”赵瀚虚心接受。
“去吧,我一个人静静。”费映环挥手说。
赵瀚收拾好各种字帖,躬身退出房间,顺手把舱门关上。
费映环又提笔写下几字,左看右看,心情烦闷,已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
启功的书法,笔画特别差,字形特别正,结构特别稳。
费映环研究数日,已经有些被带歪了,字形结构的优点他没学到,笔画反而变得越来越差劲。
就仿佛武学高手,偶得一奇门秘笈,修炼之后却导致经脉紊乱。
学不来,学不来,会把人学废的!
费映环舒缓情绪,拿出一张名家碑帖,犹如刚学字的孩童,小心翼翼进行临摹,试图把启功体的影响彻底抹去。
临摹片刻,费映环再次捡起扔掉的启功体。
反复比对,细细品鉴,若有所思。
不必学其形,只需会其意,我也能自成一家啊!
赵瀚并不知道,自己写出的那些字,竟让费映环经历一场书法蜕变。
他此刻站在甲板上,遥望运河两岸的情形。
景州南北,仿佛两个世界。
坐船一路行来,景色越来越绿,似乎从地狱重返人间。
今年的旱灾,主要集中在两个省。
一是北直隶,二是陕西,山东只被略微波及。
更可怕的是,北直隶至少下雨了。而陕西,从前年一直旱到现在,期间只有几场局部降雨,有个叫高迎祥的已经起事,自号“闯王”。
面对如此严重的灾情,面对揭竿而起的农民军,只有少数地方官在艰难应对。至于中央朝廷,不但没有拨款赈灾,竟还在对陕西百姓加征辽饷!
“这是你的兵器?”
身后传来魏剑雄的声音,这厮依旧背着熟铁棍,手里还拿着赵瀚那竿长矛。
赵瀚抱拳说:“正是。”
“接着,”魏剑雄把长矛扔来,笑道,“左右无事,比划比划。”
赵瀚顺手接住长矛,摆出“准备格斗”的架势。但长矛跟步枪区别巨大,刺刀术也得跟着变,他一手握着矛身中端,一手位置相对靠后,双腿略微呈半弓步站立。
魏剑雄空手站着,大喇喇说:“来吧。”
赵瀚凝神屏息,突然身体前倾,一个突刺扎向对方腰部。
魏剑雄稍稍后退闪避,同时俯身去抓长矛,赵瀚连忙收力撤回,顺势变招将长矛往上斜挑。
非常精彩的挑刺,可惜遇到练家子。
魏剑雄闪躲之间,竟将长矛前端抓住,把赵瀚连人带矛都扯过去。
“魏叔武艺高超,小子心向往之。”赵瀚站定之后,非常干脆的认输。
魏剑雄评价道:“你这招式,有点大枪的影子,但力道用得太死,变招又颇为僵直。你的枪术老师,连滑刺都没教你吗?”
赵瀚当然会滑刺,可刺刀术的滑刺,跟大枪术的滑刺,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解放军的刺刀术,融合了华刺国军、日刺日本、苏刺苏联的优点,又添加传统大枪术的某些手法。
但是,步枪终归是热兵器,跟长枪、长矛有着巨大差别。
如果按大枪术的插滑之法,直接运用到步枪上,多半会把步枪给扔出去,根本就控制不住武器重心。
步枪想要滑刺,整个身体都得跟着动,与传统冷兵器对战很吃亏。
赵瀚说道:“这些招式,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魏剑雄摇头说:“也不全是胡闹,你刚才的挑刺就不错,我躲得慢些肯定挂彩见血。”
“班门弄斧而已。”赵瀚谦虚道。
魏剑雄又批评说:“你那挑刺,虽然变招迅捷,而且枪路刁钻,但发力手法全然不对。”
并非赵瀚的发力手法不对,而是手里的兵器有问题,应该给他换把上了刺刀的步枪
赵瀚顺势单膝跪地,拱手道:“请魏叔不吝赐教!”
魏剑雄估计也闲得发慌,窝在船舱多日啥都不能干。他挺矛站立说:“看着我咋使的,只教几遍,太笨了学不会可别怨我。”
赵瀚连忙认真观察。
魏剑雄开口指点道:“矛跟枪不一样,矛硬,以刺为主,变招不够灵活,有机会你可改练枪术。先说用力,腰力最重要,其次是臂力,再次是脚力。你每天挥矛千次,若是悟性够用,自可摸清其路数。从脚力、腰力到臂力,众力合用,收发随心。我只教你基本的握矛、出招方法,其余你自己慢慢体会。”
这就够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魏剑雄挺身站直,接着踏脚前屈,缓缓刺出一矛,问道:“看清了没?”
“看清了。”赵瀚回答。
魏剑雄说:“每天刺击一千次,自己体会用力窍门,两个月后我再教你下一招。”
靠,这跟刺刀突刺有啥区别?
好吧,细细品味也有区别,身体移动幅度没那么大,这是武器重心差异所决定的。
赵瀚提着长矛,站在甲板反复刺击,每刺一下都要认真思考。
不知何时,费映环也来到甲板,默默站在旁边观看。
魏剑雄邀功道:“公子,这小子悟性不错,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费映环一脸郁闷,没好气说:“我还指望他考科举呢。”
魏剑雄嘿嘿一笑:“当年唐瞿公,不是也文武全才?读书练武两不耽误。”
“此子也能跟唐瞿公相提并论?”费映环摇头道。
唐瞿公,即费尧年,是费映环的叔祖,乃铅山费氏最后一位名臣。
魏剑雄摸摸鼻子,嘀咕道:“管他呢,先练着再说。”
费映环走到船头,负手而立,久久不语,也不知是在摆造型装逼,还是心里真想着什么事情。
迎面而来的,是运河之上无数漕船,漕军、漕船绵延数里。
王用士求仁得仁,终于迎来罢官结局。
静海县士绅奔走疾呼,跑去巡按御史那里告状,河间知府也顺手上疏弹劾。
正好这批漕船路过静海县,跟巡按御史取得联系,一不小心就翻船两艘。并且,翻船责任推给静海官吏,漕粮损失要求静海百姓平摊。
王用士严词拒绝,表示不背这口锅。
巡漕御史、巡按御史、河间知府,联名上疏弹劾,王用士终被革职处理。
卸任之时,静海百姓横躺于官道,阻止王用士的车驾前进。
然民心所向,又能为之奈何?
好官,是当不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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