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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真·游牧

正所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邵树德躲到了神都苑西北角的山间,这里凉风习习,幽静无比,正适合纳凉避暑。

赵王世子邵修文已经带着新婚妻子辞别,返回伊丽。

邵树德令太常寺、少府监、军器监、司农寺等机构,选调了一批能工巧匠,一起西行。

他们将在伊丽河谷生活三年之久,每个人都要带徒弟,为其培养出一大批各行各业的工匠,进一步夯实赵国的根基。

除此之外,邵树德还令掖庭挑选了一批精通才艺的罪人妻女,赏赐给赵王世子,连同数百骆驼的书籍,一起带走。

只有他还在的时候,远戍边疆的子孙才能得到这样的好处。能多给点,就多给点吧。

赵王世子走后,邵树德又唤来了才旦。

才旦今年七岁,在洛阳皇宫之中学习了两年,老实说时间还很短,真谈不上什么良好的教育。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他可能还需要学习十年之久,待文武双全之后,再行返回象雄。

但实际情况不允许这么做。铁哥上蹿下跳,已经无法让邵树德放心,故一狠心,与没庐氏做利益交换,把他给扣留在了洛阳,事实上废掉了他象雄王的头衔。

邵树德注重子女教育,因此给才旦挑选了一位好老师:河南大儒种氏出身的种居安。

此人今年三十余岁,同光四年就考中了进士,现任起居舍人,饱读诗书,文才出众。严格算起来,他算是种居爽的族弟、种昭仪的族叔。

他并非一个人,事实上还有十余位官员跟着一起上路,此时都在神都苑了。

邵树德看着他们苦着一张脸的样子,轻声而笑。

他们都无法理解,一个吐蕃王孙,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搞得像是邵氏藩王之藩一样。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才七岁的吐蕃王孙,已经被正式册封为象雄王。原本的象雄王铁哥,听闻沉迷佛法,每日白天都去洛阳宜人坊内新建的同光寺,向高僧大德学习,至夜方归。他对世俗名利已经无动于衷,勘破一切了,于是将王位让给了息子才旦。

才旦只有七岁,尚无法亲政。象雄政事,当由宰相没庐磨一手操持,王傅种居安也有一些发言权,但不会太多。

这个格局,让理蕃院上下有些疑虑,不过邵树德一意孤行,也只能随他了。

文臣之外,北衙枢密院还挑了数名武师以及在全军招募的五十名禁军老卒,一同护送才旦返回象雄。如果再考虑到于阗僧兵的话,才旦的个人安危当无大的问题。

在注重血统的吐蕃,赞普个人安危能保证的话,一般而言也没太大问题了。怕就怕被隔绝中外,那日子就真的难过了。

“象雄王之藩后,勤学之余,亦不能忘了苦练。”当着众人的面,邵树德也不好多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后,强笑道:“朕幼时也体弱多病,但坚持习练武艺,如此数年,有一天突然发现,似乎好久没生病了。”

众人陪着笑了两声。不过也都理解,多锻炼确实可以强身健体,象雄王又不缺吃喝,多练练总没错的。就是听闻中原之人去了象雄后,诸多不适,才旦小小年纪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我…臣谨遵圣命。”才旦小声应道。

邵树德松了口气。

七岁的才旦,已经知道很多事了。邵树德刚才真担心他一不小心自称“儿”,那样就有点下不来台了。

折皇后坐在一旁,面带微笑。

邵树德和她做了一辈子夫妻,太了解她了,完全可以从她眼底看出一丝无奈和嗔怒。

他有些心虚。

理由固然光明正大,但始终无法摆脱淫人妻子的事实。皇后压根不会相信他完全是为了大业,或许在皇后看来,象雄那地方根本就没拿下的必要,鸟不拉屎、穷困潦倒,要来何用?又或者,还有其他手段控制象雄,何必用这种卑鄙的方式呢?

但她终究是识大体的,一辈子注意维护夫君形象,此时也赏赐了才旦一些礼物,并着太医署派两名医官随行,显然是不相信吐蕃医术。

做到这个份上,至矣,尽矣,当得起母仪天下的尊荣。邵树德也觉得这辈子好像亏欠皇后好多,这时候只能暗想,皇后教导太子良多,太子禀性纯良,慢慢把家当交托给他,确实没做错。

已晋升为象雄王太妃的莲花也被皇后召来,送别儿子。

她已怀有数月身孕,看到才旦强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时,泣不成声。

哭完之后,又不厌其烦地叮嘱娘家没庐氏的人,小心辅佐,多方照拂,万勿出事。

好一番诉衷肠之后,才旦方在没庐氏、王府属官的簇拥下,离开神都苑,踏上归程。

离别之时,屡屡回头,目光大多看向母亲,有时又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邵树德。

他身体虽弱,但为人聪慧,目光只在邵树德身上一触,便即离开。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看几眼,仿佛要把父亲的形象牢牢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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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之后,中原迎来了连绵的暴雨,邵树德本欲出外巡视,但又身体不适,只能卧床静养。

一直强健的身体,在首次大病之后,就好像停不下来一般,卧床静养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因此,很多政务,他开始更加倚重宰相、枢密使们了,让他们来承担更多的重任,免得自己过于伤神。

连绵的大雨一直持续到七月中,然后转为小雨,时断时续,仿佛尿不尽一般,直到七月下旬才完全放晴。

他稍稍松了口气。

雨水造成的负面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农业生产方面。但还好,只是影响,八月秋收,应该不至于亏掉老底。

这个时候,他也开始上朝理政,处理公务。

其实也无甚大事了,唯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有关西域的事情。

就在五月间,阿保机这厮孤注一掷,不管自己部落内牛羊马驼掉膘严重,集中兵力,突袭了乌古斯人,大获全胜。

具体战果不得而知,但从乌古斯突厥被打得狼奔豕突的状态来看,这次是真的损失惨重。

“啪!”邵树德一拍案几,又是高兴又是恼怒。

高兴的是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啊。

阿保机四处流窜,成了真·游牧部落。

一般而言,人们常说的草原人游牧,不是十分正确的。因为草原上部落甚多,资源有限,草场这种堪称战略资源的东西都是有主的。你或许可以在所谓的冬季牧场、夏季牧场之间转场,但若要大范围游牧,势必要侵占他人的利益,搞不好就爆发战争了。

作为漠北草原历史性的时间,鞑靼西迁持续数十年,这个过程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当年王师征讨阴山白鞑靼,这个部落中的相当一部分是从漠北草原南下的鞑靼人。他们为什么不继续西迁了?很简单,部落被人打散了,有人投降,有人四散奔逃,一部分就被阴山白鞑靼收编。

契丹人的战斗力其实是相当可以的。在这一点上,邵树德也不会昧着良心说不。

事实上,大夏禁军是以巅峰战力将其平灭的。若换个文恬武嬉的时期,搞不好要打输。而鞑靼西迁这种历史大事件,其实也和契丹崛起脱不开关系。正因为契丹八部的强势,才令鞑靼人不堪侵扰、奴役,亡命西奔,最终让蒙古语族的部落一统北方草原,突厥语族被彻底扫地出门——三十姓鞑靼,以突厥语族为主,契丹、室韦等则是蒙古语族。

这样一股虎狼之师,冲进西域之后,确实不是乌古斯人能抵挡的。这帮塞尔柱突厥的祖宗们,实在难以抗衡阿保机,连战连败,丢失了大片草场和牛羊,无数人丁沦为契丹奴隶。

理蕃院曾经猜测过阿保机帐下人口,认为下限是十五万,上限是三十万。

老实说,这个本钱不算小了,是耶律大石西逃时本钱的数倍乃至十倍。这个多人一股脑儿倾泻而下,又是一个历史级别的大事件。

邵树德恼怒的一方面是乌古斯人实在太菜,原本以为他们能和契丹人有来有回几次,相持个几年呢,没想到啊……

五月是牧民最繁忙的季节,也是草原最脆弱的时候。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牲畜掉膘严重,尚未恢复,牧场也刚返青没多久,部落里积存的干草、粮食更是消耗得差不多了,堪称家底最薄的时候。

阿保机在这个时候拣选精兵,疾驰数百里,可谓孤注一掷了。

一旦失败,自身的损失会极为严重,进而引发一连串不可预测的事件。

但他赢了。

世间有些事情,确实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契丹人赢了,那么就获得了乌古斯人的资源,反哺己身,可以战养战。

如果今年再休养生息一下,并厘清内部关系,那么明年的实力将更加可怕。

有些事情,该未雨绸缪了。

想了想后,他喊来了秘书郎韩昭胤、赵莹,令二人拟旨,然后发往枢密院。

北庭那边,可以稍稍动弹一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