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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石桥

李唐宾加强了攻势。

不过不是主力出动,而是派出小股骑兵,绕道渗透至洛阳诸关隘附近。

他们无法造成决定性战果,甚至连运粮队都不一定能吃下,但造成了不小的声势,牢牢吸引住了洛阳守军的注意力。

当然正面的作战也没有停止。

从去年开始,他们就在新安县外挖了两种壕沟筑了壕墙,几乎经营成了一个堡垒区域,杜绝了梁军大举西出的可能性。之所以能做到这点,主要还是邵州的硖石、崤、渑池三县连续多年的稳定生产,不但粮草可以提供不少,土团乡夫也有了,这是夏军能在新安县外与梁人耗到现在的最大底气。

正面进攻是各军轮番来烈度无需太高,保持一定程度的接触,以攻拔相对容易的敌军山寨为主。

李唐宾深刻领会了邵树德的意图,他这里是次要战场,配合即可,无需你强出头。

真正的主战场还未明朗化,这往往是交战双方的各项决定共同作用而成的

梁汉颙率军抵达了封丘县郊外扎营。

第一次率军深入敌境,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这和跟着主力部队一起进军、一起厮杀之类的“太平仗”不同这太考验主将的能力和心理素质了。

全军覆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每一得空他都会仔细研究地图从向导那里了解各种情况。

“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梁汉颙看着地图侧边的小注神色非常郑重。

“袁大郎听闻你为令尊打理钱财多次往来滑、汴。你给我说说,该走哪条路?”梁汉颙放下地图,把玩着手里的割肉刀问道。

他的亲兵站在身后,手抚刀柄,冷笑着看着这个阶下囚,道:“将军和他废话作甚。朱全忠的甥孙,交给我等来审问即可,先断他一根手指,叫他吃点苦头后面就老实了。”

“袁大郎”叫袁正辞,是滑州刺史袁象先的长子今年十六岁还是半大小子一个,经不得吓。

“将军勿要杀我。”袁正辞一听就崩溃了哭诉道:“某实非全忠甥孙,与他朱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还敢狡辩?”亲兵喝道。

“且听我细细道来。”袁正辞抹了把眼泪,道:“全忠出镇汴州后,将亲族从徐州萧县接来。时吾祖为忠武军节度判官,与全忠叙起乡谊,一为宋州下邑,一为宋州砀山,我袁氏乃南阳郡王袁恕己之后,在宋州也有些头脸,全忠为拉拢我族,便将其妹嫁予我祖做继室。此千真万确,我父生于咸通五年864,其妹生于咸通六年865,怎么也不可能生下我父。”

梁汉颙喊来一名文吏,问道:“朱全忠今年多大?”

“朱全忠生于大中六年852岁末,今年四十四岁。”文吏答道。

梁汉颙信了,笑道:“谅你也不敢说假话。我说呢,俘获的那个妇人年岁并不大,怎么可能是你祖母。怪不得袁象先那厮着急忙慌追出来,原来是假母被擒。”

“哈哈!”军士们纷纷大笑。

“回娘家过个年,为我等所擒,白得一大功。”

“朱全忠好不要脸!中和那会,将年岁正轻的妹子嫁予四十多岁的老鳏夫,啧啧。”

“全忠镇汴,内忧外患,不拉拢人还能怎样?先认王重荣为舅,再认朱瑄、朱瑾为兄,就是个没脸皮的。”

“对!全忠根本不要脸。听闻现在还呼罗弘信为兄,没脸没皮。”

“听闻全忠之女才六岁,便急不可耐要嫁出去联姻。这等人,丧心病狂,杀了一了百了。”

袁正辞听了面如土色。

汴州让人闻之色变的梁王,被这些夏军大头兵随意编排,一言一词,简直让袁正辞的心跳都漏了两拍。

梁汉颙伸手止住了军士们的谑笑,问道:“从此向南,可有军士关塞布防?”

“回将军。汴州郊地平衍,无险可守。国朝盛时曾议在汴置关官,以收取商税。然地势平坦,无险塞,无以限出入,又舟车繁会,无以禁来往”

梁汉颙将割肉刀抵在袁正辞喉下,斥道:“我能不知大梁平衍下湿,无险可守么?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老实说就行。”

“回将军,从此往南数里,便是封丘县,有少许县兵,这会多半已收到消息。从封丘南下,过陈桥驿,便直抵封丘门,一路坦途,无兵驻防。”袁正辞连忙说道:“唯汴州城内,有长直军万人常驻。”

“除长直军外,可还有兵?”

“本有州兵及开封、浚仪二县兵,有数千众,然大部分已调往他处,最多还剩数百人。”袁正辞答道:“哦,对了!还有梁王私兵数千,号厅子都者两千余众,都指挥使张归厚号落雁都者八百余众,都指挥使朱汉宾。还有侍卫亲军千人,都指挥使张朗。”

“张归厚倒听过名号。朱汉宾、张朗何许人也?”

“汉宾之父元礼,亳州将,曾随庞师古下淮南,与儒兵战,殁于阵。”袁正辞回道:“因其姓朱,武艺也不错,梁王去岁将其选入帐内,收为义子,委以重任。”

梁汉颙懂了,这是朱全忠新收的假子。

“张朗,萧县豪侠。善射,臂力过人,梁王听闻,召来考较,果箭术惊人,勇武不凡,遂授萧县镇使,近又转任亲军都指挥使。”

梁汉颙又听懂了,算是全忠乡党。

朱全忠虽然不是萧县人,但家里实在太穷,父亲死后,母亲带着一家人到萧县给人当仆佣。可以说,朱全忠是在萧县长大的,那就是他半个老家。

问清楚了大概情况后,梁汉颙心里有数了,汴州十分空虚。

当然这个空虚也是相对的。光那一万长直军,他这五千骑就打不过,更别说还有几支小编制的精锐人马了。尤其是厅子都,听闻其厅子马直的重骑兵十分勇猛,打朱瑾之时,换马轮番冲,连冲二十多个回合,将朱瑾的部队生生冲垮,如此精锐,确实难以对付。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去那里“逛一逛”,全看你敢不敢冒这个风险了。

“传令!”梁汉颙思索半晌后,道:“休整完毕之后,整备器械,咱们去汴州走一遭。”

张归厚带着将近六千步骑抵达了白沟水南岸。

白沟水在汴州以北数里,沟通汴水。

睿宗载初元年689,引汴水注白沟,以通曹、兖之租赋。说白了,这就是条连通大野泽,航道直达曹、郓、兖三州的“饷道”,人工运河,是汴州城北部的唯一屏障。

河上有桥,名字很俗,曰“石桥”石桥之名,在国朝不下数十,名曰“大石桥”者亦有数十。

梁军步骑抵达后,落雁都指挥使朱汉宾带着三百老兵,外加五百破夏都新卒,前往桥北,用带来的木料建了个小寨子。

厅子都指挥使张归厚是这支混成部队的主将,他面容平静地登上一座搭好的高台,俯瞰北方。

在他身后,厅子都、落雁都、破夏都五千余众亦已就位,开始扎营立寨。

石桥并不是唯一通往汴州的通道,但却是最近、最好走的,更重要的是,夏贼骑卒已经到附近了。

石桥两岸的百姓惊慌失措,纷纷走避。

有那胆子小的,直接拖家带口往汴州方向奔了,而他们的南逃,也把夏贼突入汴州城下的消息带了过去。

心理冲击倒谈不上,毕竟距离上一次被贼兵突入到汴州左近,也不过才十年左右。汴人早就习惯了战争对生活的影响,并不会大惊小怪。

但多多少少的诧异还是有的。

梁王东征西讨多年,战功赫赫,无往不利,大伙早就习惯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这几年好像打得有点艰难,听闻在夏贼手里吃了不少亏,但总觉得战争离自己还远。饭照吃,酒照喝,舞照跳,能有多大事?

不过,白沟水北那黑压压的夏贼骑卒告诉大家,事情好像真的不小,好日子可能要结束了。

怎么会这样?

朱全忠登上了城楼,敬翔等人陪坐一旁。

楼上置了桌案,摆了酒具、果子。又有乐伎数人,手捧琵琶等乐器,侍立一侧。

“汉宾有勇力,张归厚、康延孝亦久经战阵,吾便坐观小儿辈破敌。”朱全忠哈哈大笑,吩咐给众人倒酒。

敬翔强笑一下,接过酒樽,沉默不语。

被人打到汴州了,如何笑得出来?不过梁王的应对也不能说错,已经是最好的挽回士气的手段了。

“敬司马何故忧愁也?”朱全忠瞄了敬翔一眼,又笑道:“贼兵破不了吾寨。”

“我亦作如此想。”敬翔道。

马蹄声突然响起。

“唔,贼人动了。”朱全忠放下酒樽,望向北方。

却见平坦空旷的原野之上,千余骑开始慢慢加速,他们绕着梁兵戍守的木栅,仔细寻找破绽。

突然之间,只见数十骑奔驰上前,遥遥扔出弯钩搭索,啪嗒一声便扣在了匆匆立起的木栅之上,然后拨马回转,疯狂地向后拖拽。

“轰隆!”两处木栅倒地,溅起大股烟尘。

还没等梁人反应过来,早就蓄势待发的百余骑狂奔而出,手持马槊,呼喝着冲了过去。

百余步的距离,瞬息即至。

骑兵从木栅缺口处一拥而入,马蹄狠狠地践踏在破夏都军士的身上。

梁汉颙身先士卒,借着奔马之势,大槊连舞,挡在他身前的梁兵应声而倒,筋断骨折。

没人开弓射箭,所有冲进来的骑兵都是清一色的粗大马槊,完完全全的硬派风格。

奔涌的骑兵在不大的营寨内辗转腾挪,显示了高超的骑战技巧。他们趁着梁人混乱的当口,猛冲猛杀,只片刻便干倒数十人。

“杀贼将!”梁汉颙看准了朱汉宾所在方向,一拨马首,直冲了过去。

二十余骑大声响应,跟了过来。

若部伍整肃,朱汉宾还敢厮杀,但此刻一片混乱,万不敢以步拒骑,第一时间急退,奔到了木梯旁,蹬蹬上了寨墙。

墙上有他的落雁都老部下手持长枪、步弓,大喊着过来接应。

梁汉颙将马槊顿于地,抽出骑弓,对着朱汉宾逃窜的方向连射两箭。

第一箭落空,第二箭似乎射中了,朱汉宾扑倒在寨墙上。

“哈哈!痛快!”梁汉颙大笑:“前日擒朱全忠之妹,今又杀全忠假子。什么精兵强将,尽作大言!”

耳听着南边有沉重的马蹄声响起,梁汉颙见好就收,下令道:“撤!”

临走之前,左手一挟,将一名乱跑乱撞的梁人军校横贯于马上,大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