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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左勾拳右勾拳

十二月初,邵树德收到军报,继齐子岭中关城被攻下后,东关城也被克复,汴军残兵四百余人投降。

齐子岭三座关城,前、后两关兵力不多,主力屯于中关城。中城被迫,其实就已经丢了大半,后面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关城内正在清理,汴军染病的尸体被集中焚烧。在王屋县这边都能看到冲天的烟柱,轵关的汴军一定也看到了。但他们没有出击,夏军伤亡太大,将士疲累,短期内也无力再攻轵关,战场一时间平静了下来。

河中府东部数县的百姓接到了节帅王瑶了命令,数万夫子在腊月里被征调起来,前往齐子岭整修关城。

这是一道不合情理的命令,但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有人知道这多半是“幕后黑手”邵树德的意思,但大多数人只认准了直接下达命令的王瑶。不出意外,王大帅的声望再跌落一个层级,几乎完全臭掉了先是引狼入室、兄弟相残,再用河中一府四州的钱粮养外来人,接着强逼河中子弟兵去齐子岭攻坚城送死,现在又腊月里强逼百姓去筑城。

王瑶你去死吧!还不如让王珂回来做节度使。不,王家子孙都不行,都残民以逞,让朝廷派个爱民如子的贤相出镇河中吧。

朝廷还真派了个宰相过来,不过不是来当河中节度使的,而是过来找邵树德议事的。

“韦相,寒冬腊月前来,所谓何事?”邵树德在城外大营内接待韦昭度。

王屋县城正在重建,垣县城也是今天重建的。前者是征发的慈州夫子,后者是河中府的嗯,都是王瑶下的命令。

“军中粗陋,没甚好茶水,韦相担待。”邵树德坐在案几后面,俩儿子也被带了过来,一左一右坐他在身侧。

韦昭度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孩子,心中若有所思。

嫡长子与朔方都教练使朱叔宗之女有婚约,长子与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之女定下了婚事,外人都没机会了。

其实,关中的豪门高族对这俩孩子都挺关注的。如果能联姻,那真是极好不过了。可惜,朱叔宗、张淮深这两个粗鄙武夫行了大运没的办法。

他们当然知道这两桩婚事几乎不可能毁掉。

朔方衙军一半以上军士都是朱叔宗统领的都教练使衙门练出来的。各军回灵夏休整时军使、副军使之类的交卸兵权,军士们还是由都教练使衙门负责训练。

朱叔宗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军中的影响力实在不可低估。不然的话邵树德也不会始终不给他统兵权了有练兵权,再有统兵权委实太过可怕。

都教练使招兵、练兵、都虞候司统兵、调兵、供军使钱粮、器械三大衙门并立是艰难以来各镇藩帅用血泪总结出来的经验。但一直推行艰难明明百余年前就有了这些职务,但武将们的抵触情绪非常大都想当刺史、镇将,而不想当衙将。

当纯纯的衙将,平时没有兵权节度使杀你如杀条狗十余年前河东节度使康传圭杀张锴、郭朏就是最好的例子。除非领兵在外不然很难反抗。

可惜了韦昭度叹了口气。

“老夫此番前来,还是为夏、汴二镇解斗。”韦昭度苦笑了一声道。

“我并未占用朝廷船只,又有何关系?”邵树德问道。

邵州营田巡官杜晓也在一旁作陪,他好奇地看着韦昭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灵武郡王不占用漕船,自然极好。然东平郡王朱全忠连连调兵遣将汴、泗、淮、汝、济、涣、涡、蔡诸水道上来往船只终日不绝,已影响到了朝廷粮饷运输。”韦昭度说道:“若二位愿罢兵朝廷自然会有好处落下。”

“哦?”见韦昭度说得如此露骨直白,邵树德也被吊起了胃口问道:“是何好处?”

“圣人有言,晋邵卿为夏王,朱卿为梁王。”韦昭度答道。

给董昌封了越王,开了这个口子后,朝廷也是摆烂了。再加上河南、山南战事不休,漕运大受影响,朝廷已是无钱封王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创收手段。

邵树德有些意动。

朝廷给的这个王,很显然是没有封土的,单纯就是个爵位罢了。

历史上昭宗被挟持到洛阳,也没有给朱全忠封土。及昭宗被弑哀帝登基的第二年,才“制梁王全忠可充诸道兵马元帅,别开府幕”,算是勉强开了一道口子,但这仍然没啥大用。

到了当年十一月,哀帝“制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诸道兵马元帅、宣武宣义天平护国等军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朱全忠授相国,总百揆,其以宣武、宣义、天平、护国二十一道为魏国,仍进封魏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兼备九锡之命”

这个时候才开了口子,这才是真正的封建。之前这啥王那啥王的,就封建属性来说,还不如节度使。

邵树德以前不想要这种虚名,因为没有太多好处。但现在不是有董昌这个二货当了出头椽子了么?似乎可以从郡王晋位亲王了,影响不大,毕竟时人谈起滥封王爵这事,第一个想起的便是董昌贿赂中官,朝廷卖官鬻爵。我邵大帅也是因为劳苦功高,乃中兴之臣,朝廷谓我辛苦,故晋位夏王太宗当过秦王,自此秦王一爵在国朝成为绝响。

现在地盘越来越大了,吞并的藩镇很多。朝廷不给我封土,没关系,可以一步步来。

邵大帅明面上还是很尊重朝廷的。夏王府建起来后,派王府官员去各镇,虽然没有名义,理论上那些藩镇不归王府官员管,但大家又不傻,难道还真硬顶你?

不过,为了一个王爵就不打朱全忠,那是绝无可能的。

在这一点上,邵树德很坚定。我就是要打掉最有威胁的竞争者,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

“韦相在朝,当知全忠不似人臣。请徙盐铁于汴州,这已经是在夺三司之财权。吾率兵讨之,是为朝廷除奸。除非全忠撤兵回汴,不再攻伐武宁、天平、泰宁诸镇,谨守本藩,吾自当率军回灵夏,再不与其相攻。”邵树德说道。

韦昭度听后面无表情,似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

“谨守本藩”这话听听就罢。按制,藩帅是不能擅自离开本镇的,朱全忠三天两头离开宣武镇,李克用在幽州,邵树德居然住在安邑龙池宫,这些藩帅,哪个老实了?

“如此,老夫便无话可说了。”韦昭度叹了口气,道。

“韦相既来,也别急着回去。”邵树德笑道:“昔年韦武为绛州刺史,大修水利,开垦沟渠,民皆感其德,乃至立碑为念。韦相不妨多走走看看,河中百姓,对京兆韦氏可赞不绝口呢。”

韦昭度心中一动,但没说什么,只是点头道:“既如此,老夫便在绛州盘桓些时日。”

现在京中局势有些诡异。

朝廷财计艰难,南衙朝官俸禄皆减,北司枢密使也削减了禁军赏赐,竟是人人怨声载道。崔昭纬小人,还在蛊惑人心,把这事栽到他和郑延昌头上,让他很是失望。

原本以为,都足不出京兆府了,再争斗也没甚意思。但崔昭纬这人属实心术不正,自己不想背黑锅,就祸害别人,很没意思。

邵树德随后又与韦昭度聊了一些长安趣事,随后便送客了。

韦昭度深深看了一眼杜晓,点了点头,离去了。

杜晓莫名其妙,宰相看我作甚?难道让我入朝为官?

“大帅,契苾璋已经出发了。”陈诚在外面徘徊半天,见韦昭度离去后,方才进来禀报。

邵树德点了点头,接过牒文看了看。

陈诚现在还是比较忙的,军政、民政都要管,与赵光逢各司其职。严格来说,他现在是身兼随军要籍、马步都虞候等几个差遣于一身,权力很重。

邵树德又转头看了眼嫡长子邵承节。再过几年,等他长大了,他就恢复马步都虞候一职,交由儿子担任。这个职务,他信不过外人,宁可不设,也不想给出去。

“契苾璋、杨亮”邵树德又起身到了地图前,仔细观察,良久后方道:“我军主力屯于王屋县、齐子岭,契苾璋、杨亮二部,就像张开的两臂,抡起铁拳砸向河阳。今年不宜大动干戈了,就让他们二人,继续给全忠来点惊喜吧。”

河阳城内,张慎思稍稍松了一口气。

三城之外,大群军士刚刚抵达。

自邵贼坐镇河中后,夏贼的攻势就陡然猛烈了起来。

他们的兵太多了,灵夏衙兵、河中兵马、蕃人丁壮,数万人轮番上阵,猛冲猛打。

垣县战,逼退己方。

王屋县大战,破城、屯兵。

复又围攻齐子岭月余,不计伤亡,最终克复。

这完全就是一副搏命的架势。

孟、怀之地,如今只有一万六七千衙军,外加万余州县兵、土团乡夫。

州县兵还好说,但那一万多土团乡夫就不行了。他们确实敢打敢拼,但装备较差,纪律也不行,真不敢授之以重任。

就凭这三万多兵马,真挡得住夏贼吗?

张慎思乃军中宿将,他喜欢实事求是,因此决定写信请求增兵。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东平郡王居然答应了他的请求,许他“四千精兵”。

张慎思受宠若惊,这可是葛从周都没有的待遇。

四千援军跋涉多日,今日抵达了河阳三城。

带队的是郭言,老资格将领了,比葛从周还要老,但除了忠心外,似乎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职位并不高,至今只得河南府押衙一职当然是遥领。

所谓的“四千精兵”,其实大部分是徐州人,还有少部分来自濮州。

汴军围攻徐州数月,投降者不下三千,这部分人被整编起来,由郭言统率,带回汴州。

行至半路,又得到增援河阳的命令,并且还有千余军士要加入进来汴军攻濮州,虽然未能克复,但野战击败朱瑄,抓了不少俘虏,也有郓镇军士夜间偷偷出城请降,累计千余,如今全交给了郭言。

这些人是精兵吗?张慎思不敢这么认为。

此四千众,肯定比土团乡夫能打,不弱于州县兵,甚至稍强一线,但士气很成问题。忠心也他们有忠心吗?能趁夜翻越城墙投降,背弃袍泽和乡里,有屁的忠心!

但如今兵力紧缺得厉害,有得用就不错了。王屋县、齐子岭被攻破后,河清县、柏崖仓需要加强,派这四千人过去再合适不过。

“休息三日,让郭言去河清。”张慎思处理完军务,对幕僚吩咐道。

“遵命。”

“都将,汴州有军报传来。”

“拿来我看看。”张慎思起身接过。

徐州罗城已破,时溥苦守内城,军士鼓噪不休,有人擒了徐镇将领出城投降。城内人心纷扰,破之必矣。

“好!好!好!”张慎思大笑道:“徐镇一破,局面豁然开朗。届时增兵过来,老子要反攻河中,擒了邵贼。”